37.第三十七章 巨人(三)

作品:《刀下不留神

    “哗啦啦......”


    骷髅们随着她的步伐一个个浮现,有些埋藏得浅,追着她的脚步滚到了冲积扇的边缘。


    上方三人退无可退,紧随其后地奔下,带起一堆又一堆的骷髅。它们如随意丢弃的垃圾一般,参差不齐地埋在泥地之中,谁也不知道它们曾经是谁,为何被掩埋在此;它们的意义只在于证明此地爆发过战争,连这场战争的名字是什么,都没有多少人记得。


    “生时敌,死时邻。阶层,身份,立场......有哪一个能跨过生死这道坎呢。”


    沉重而沙哑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周遭的黑气,众人身后凝出了另一个“人”。


    说是人,更像个人形的怪物。除了梳有红发的头颅,脖子以下的部分皆用泥地中的骸骨凝成,手却似魔物般变成了长刀,后脊也长了殷红色的羽翅。它的胸腔外没有皮囊,只有一排排森然的肋骨,正中悬着一枚紫色物件,正是众人苦苦寻找的魂晶。


    “刀庄和天音宗的小家伙......”怪物看向杨悠雁,声音凄惨而低沉,“你们终于来了。”


    它身侧气息混杂,有魔气,有妖力,似乎还有人族的灵力。


    不论是哪一个气息,都极为强劲,叫众人不敢轻举妄动。


    章行岚质问道:“巨人是你用阵法凝出来的?你勾结妖魔,又残杀天音宗弟子,到底有什么意图?”


    “残杀?”怪物嘲讽般笑了,“小子我问你,什么叫残杀?这千万头骨中不止刀宗人,还有天音宗人,有怀山人,有天问堂人。你找得出哪个是你前辈,哪个是你的盟友,哪个是你的敌人吗?”


    它一挥手,尘土都变成了枯骨,如石砾般倾泻而来,惊得众人纷纷后退。


    王柘见不得这景象,捂着胸口到一旁吐了出来。方覃看这密密麻麻的头骨,四肢发凉,“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西平叛。”杨悠雁缓缓道,“没记错的话,是在天音宗重振十七年后,八大宗门在楚西一带发现了与妖族勾结的刀宗残党。残党首领是个硬骨头,在所有人都敌对刀宗和妖族时,将人界流离失所的妖民收入楚西,誓死保卫他们。他应该叫徐铁衣?”


    “是啊。”怪物喃喃着,“徐铁衣......我都快忘了这个名字。我只记得他们叫我长老,记得楚西的小孩子喜欢打趣我的红头发,说我的头发像个怪物。我记得很多人,阿雨,阿信,这对年轻人正等着成亲,红烛都买好了;何婆婆腿脚不好,等了一辈子,好容易等来了儿子的回信。一切明明都在变好,但八大宗门的人来了。”


    “他们用结界封锁了楚西三重山,逢妖便杀,护妖的刀宗弟子也杀。祝九曜杀红了清音涧的水,他们又何尝没有杀红楚西的山?漫山遍野都是血,分不清是谁的血谁的肉谁的骨头——分不清!”


    “而这尚不是最绝望的。这些八大宗门的弟子,发现自己也出不去了。”


    杨悠雁听师父说起过。


    八大宗门送弟子们进去时,就没指望他们能出来。他们害怕结界撤走前仍有妖族逃窜,除了主动请缨的弟子,送进来的都是既没家世、又不受宠的人。


    “怎么可能?”章行岚皱眉道,“这对八大宗门得不偿失。要想把妖族困死在其中,直接设立结界不好吗?”


    杨悠雁耸着肩,“结界当然要设立。不过,你会光明正大告诉敌人:‘我们要圈个地方害死你们’吗?他们先让弟子进攻,把妖族逼迫到无路可退后,再连弟子并妖族一起圈了进去。如果我没猜错,他们不仅没让弟子出来,还为了逼死妖族,让结界内连发饥荒旱灾。”


    “不错。”怪物道,“那些弟子以为杀了我们就能复命,直到他们发现,自己也出不去了。”


    ......


    “师兄!”一怀山派弟子紧张道,“我、我念了咒诀,为什么还是在结界里面?”


    “我试试。”另一位青年颤抖着念完咒,拔出剑朝结界疯砍,却没有半分用处。


    “我们活不了了。”精疲力竭后,他满眼凄怆地看着天,“咒诀是假的,假的!我们不是英雄,我们......我们都是炮灰,都他妈的是来陪葬的!”


    三重山,血染遍。发觉他们没有外援后,妖族开始了反击。


    复仇、复仇、复仇......无论人还是妖,敌害是友,他们满眼都是复仇。可他们是为谁提剑,复的是谁的仇?


    在结界的影响下,三重山渐渐变得荒凉,草木枯萎,河流断流,连野草都快挖不到了。八大宗门的弟子狠下心,愿意以同伴的性命换妖族百姓的粮食。他们推来的那个小弟子,十七八岁,穿着灰扑扑的道袍,饿得眼里都是恐惧。他跪在徐铁衣面前哭着说:徐大侠,我之前见过你,你带着一群弟子平了我们村的魔物,我不得不杀,可我不想杀你啊,你明明是我的恩人,娘亲还让我以你为榜样。


    “说这些有什么用?”一位刀宗弟子噙着泪,“你还能回家,我们却回不去了,每个人都回不去了。就算不被你们杀掉,还有谁敢回家?”


    “有一年我偷偷去看,看到的却是娘亲烧着纸钱,为我立坟,哭喊着我的名字。我藏在她身旁的林中,看她埋葬我的旧衣。我也在哭,但我不敢和她见面,更不敢说一句话。你迫不得已,我们呢?”


    改朝换代,权党交替,明明很宏大、很遥远的事情,却足以将每一粒泥沙卷入漩涡。生不由己,死不由己,谁能知风浪会转向何方?只知逆流而上的人,即便曾被奉为“英雄”,也会被崇拜他们的千万双手扯下神坛。在每一粒推波助澜的尘土背后,都有一座名为权势的大山,层层积压,直到让人无法推翻。


    徐铁衣已无可奈何。


    他看着对面而立的两派人,率先丢掉了自己的刀。


    “我入宗的第一日,师父曾告诉我,刀的意义不在于杀,在于庇护天底下被人所杀的弱者。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句话,但是变了。这柄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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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天下的刀落入别人手里,我们便成为了千夫所指的叛党。今朝旧友,明日仇敌......在那些宏大的‘正义’面前,我们到底意味着什么?”


    没有意义。


    杀戮没有意义,立场也没有意义。人们唯一的意义就是活着,就是面对一视同仁的死亡。


    终于,他们握手言和了。在临近死亡的最后一段时间中,他们忘了彼此的身份,只记得疯狂地歌唱舞蹈,疯狂地做着从未敢做的事情。他们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像是旅程中最后的狂欢。


    骸骨渐渐多了起来,直到最后,剩下徐铁衣和一个天问堂的弟子。


    “我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在这里。”天问堂弟子微弱地呼吸道,“可我也杀了太多人,只能在这里赎罪。”


    “杀戮永远无法赎罪,是在犯新的罪。”徐铁衣已经饿的没了力气,倒在干涸的河床上仰望天空,胸膛起伏越来越浅,“你又是给谁赎罪?魂归楼的人不会来,这里的人都会变成恶鬼孤魂,你,我,都没有轮回转世。他们会掩盖自己的行径,说这里的恶鬼不是源于屠杀,而是责怪我们的鬼魂太凶恶。我们连轮回都去不了,赎什么罪?”


    天问堂弟子气若游丝,双目却灼灼,“我......我刚刚忽然有个想法。我想写下所有人的名字。我想告诉后人,我们不是无名的骸骨,我们只是......咳咳咳!”


    我们都不是无名的骸骨。


    无论是否被人看见,我们都要证明,我们曾存在过。


    起先,二人想把名字刻在石头上,但刻了几十个字后,两人就绝了粮。为了节省力气,也为了多记下一些人,他们找来了一个本子。


    “这个本子会被看见吗?”


    起先,徐铁衣每天都要问一遍天问堂弟子。那人看着天空很久,才有力气告诉他:“会的,我能看到未来。”


    可不等记下所有的名姓,那人就没了声息。徐铁衣渐渐失去了拿着碳棒的力气,只能吃掉那人的肉,尽力书写着能记住的名姓......


    ......


    “碳棒没了,就蘸着我的血来写。或者说,那整本册子都是用血来写的。”怪物平静地说,“可是他骗了我。我临死前,将书册放在了洞穴中,八大宗门的人却在十余年后放了一把火,烧尽了一切。”


    “我把能拾到的骸骨都拾了过来,但连我也分辨不出他们。每一颗颅骨都十分相似,每个人的皮囊都会烂在时空里,无差别地被遗忘。你们看,这就是生命和死亡。”


    “人间的每一粒尘土,都是沾了血的生命。我的身躯是数千人的血肉,他们自相残杀,又生死相依,但他们都想活着,都想被记住。为了这千万人的意志,我也不得不杀。”


    怪物缓道:“我杀了先前来的天音宗弟子,也知道你们会杀了我,动手吧。”


    “先等等。”杨悠雁忽然叫停,“前辈,我有一事不明,你们是如何抵御魔气,没变成心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