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昭娆蓦然轻轻说道：“陆姊姊，素仙子可是不喜欢我。”


    言下之意，便是素琼英方才是刻意针对于她。


    出乎意料，陆殊雪却说道：“素师妹虽然重情，但既肯仗义直言，那也是个心思磊落之人。她只是说话直，做事认真，言语你对冒犯一些，你别放在心上。”


    何昭娆也只说道：“素仙子对我没什么误会就好，她对我仗义执言，我对她感激都来不及。”


    燕不屈却没对她赠红叶之饰，更没有特意派人相迎。


    何昭娆亦只能压下满心的焦躁，踏足山门，入了雪川宗。


    此时此刻，黎皎皎亦暗暗握紧了袖中手掌。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着出手将何昭娆斩杀。可她亦是知晓，燕不屈多半会给何昭娆一些本命法宝，能挡一挡。自己一击不中，引来其他玉液境甚至燕不屈这个半仙，亦不过是多生麻烦。


    她感觉有人施展身法，靠近自己。


    黎皎皎一侧头，便看到了素琼英。


    素琼英面带歉然，欲语还休。


    如果不是谢慈手底下血仆透出口风，如果不是陆显之亲口证实，那么此时此刻，说不定黎皎皎还会宽慰素琼英几句。


    说知晓素琼英的难处，不必如此在意。


    她内心翻江倒海，她从来未想过，素琼英会是一个，一个内应？


    黎皎皎想起自己第一次出任务，虽笃定自己游刃有余，却也禁不住生出几分兴奋之意。


    当然亦有些不便。


    来到雪川宗，薛欣一直太过于照顾她。那时她捏着自己发丝，想着怎样梳一个发髻，却听着素琼英柔声说道：“皎皎，我替你梳可好？”


    之后素琼英便顺利成章的服侍她。


    服侍？是了，薛师姐是在照顾，可素琼英却是在服侍，这二者之间其实有一种微妙不同，可惜从前黎皎皎并未察觉出来。


    她长与月国，月国上下只盼着她修行仙人留下来的残卷，别的什么都不必理会。至于日常琐事，理所当然由着宫娥代劳。


    哪怕后来黎皎皎修炼出灵丝，能窥探月国的烟火之气，却也只是看一看，并非亲身经历。


    刚入雪川宗时，她很多事情都不懂。


    如今黎皎皎自然而然懂得一些了。


    素琼英有一张温切柔和的脸，又与李婉华那样的八面玲珑并不相同，有一种可靠的沉稳。她并不显得精明，也仿佛极易取得旁人信任。


    如今这张脸颊之上亦透出了几分歉意。


    她流露出这样神情时，便让人相信她定有些说不出的苦衷。


    素琼英却先认错：“是我不好，是我先答应的仙长。”


    她嗓音低低，有说不尽沉痛，有说不尽愧疚，仿佛黎皎皎对她做任何事都可以。


    “我以为纵然我那样说，李明奇也会坚持己见。他是广雪宫这一任的少宫主，身份尊贵，又得他师尊喜爱，性子又一向冷傲。皎皎，我以为有他坚持，也不至于令你名声受损。”


    素琼英眼里亦隐隐有了泪意：“我以为如此一来，自己既不会得罪仙长，亦不会令你名声受损。谁曾向，李明奇也抵受不住，大约他亦有为难之处。”


    她口里虽说李明奇亦有为难之处，可隐隐却说李明奇的出卖更加不堪。


    不过她纵然不那么说，之前黎皎皎也是那样想的。


    因为素琼英拜入雪川宗以前只是散修，可李明奇却不同。


    广雪宫这一脉有神息传承，搁雪川宗里也是独秀一枝，很有些声量。便是在燕不屈跟前，也颇有分量。


    李明奇少年英才，谁不知晓广雪宫宫主飞云真人对他爱惜备至，十分器重。


    这底蕴自是不同。


    所以纵然素琼英和李明奇都松了口做伪证，黎皎皎本来也觉得李明奇更不应该一些。


    若换做从前，她也意识不到素琼英不动声色，在诿过于人。


    素琼英眸中隐隐有了泪光，嗓音亦微微沙哑：“后来我得了消息，李明奇也改了口，就知晓我做了一件错事。所以我本来宁可自己受罚，什么也不顾，也想道出真相，至少绝不能让人冤枉了你。”


    “只是可惜，终究是——”


    她没说终究是什么，嗓音也已哽咽。


    泪水从素琼英眼里流淌下来，滑过她面颊。


    她这样絮絮叨叨，黎皎皎没有回一句话。素琼英似也知晓黎皎皎必定是对自己有心结，却也不管不顾，这般黯然神伤。


    加上她人前替黎皎皎说话，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心存愧疚，对黎皎皎一心想要弥补。


    而素琼英素来善于揣度人心，此刻心里面也飞快想，以皎皎性子，大约已经不怎么见怪自己了。


    她知黎皎皎素来心软，也会念及别人的为难之处。


    若换做从前，黎皎皎早就别扭原谅她了。素琼英亦微微有些奇怪，可她也没放在心上。


    黎皎皎毕竟历经波折，如今再回雪川宗，性子自然会内敛几分。


    黎皎皎的性子其实极好哄，就从自己人前为难何昭娆，她自然也能从中瞧出自己有心弥补，为了她刻意落何昭娆脸面。


    以皎皎的性子，一定不愿意何昭娆扶摇而上，十分得意。


    只要自己言语恳切些，皎皎跟自己和好也是不难。


    然后素琼英言语也柔了柔：“无论如何，我也会竭尽全力，寻个法子，为你洗清冤屈。只是，我看李明奇可能不会肯。”


    “你大约也不知晓，你离开后，李明奇也顺利传承了龙息，手执寒渊剑，据说能幻化出潜龙之影，和如今风头正盛的魏晚晚正是一龙一凤。”


    寒渊剑在千剑谱上排名第六，不单单有兵刃之利，最要紧是能借此为媒介，引来古时神兽之神息。


    故此魏晚晚化出凤凰之影，方才引得这许多追捧。


    素琼英如此提点，也不过是引导黎皎皎窥探李明奇那污浊不堪的内心。


    从前黎皎皎心思单纯，又或者她本不必分心在这些勾心斗角之中。


    就连素琼英，也是看差了眼。


    李明奇反咬一口，当真是因为燕不屈的胁迫？依素琼英所见，那自然也是未必然。


    从前黎皎皎在时，她风华独艳，也使多少人黯然失色。白日里星星也在，可日照当空，天上的星星也会被掩去光芒。


    谁又能在白日里看到星星？


    太阳太过于耀眼，总是要消失了才好。


    若没有忽而出来的那个魏晚晚，那么如今风头正盛的，是不是就是李明奇？


    素琼英心念转动，心想自己可要将话说得再明白些？


    黎皎皎却终于侧过头，望向了素琼英：“素师姐，你替谢慈做事有多久了？”


    素琼英蓦然一震，她面颊犹有泪水，脸上关切之色还未来得及收敛，可如今神色却仿佛僵住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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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神色变得奇异且古怪。


    素琼英身躯略慢了些，她未再继续跟着黎皎皎。不过几息之间，素琼英的身躯就被浓雾所吞没。


    素琼英留在原地，面上犹自保持这般古怪神色。她蓦然用手指擦去面颊泪水，眼里竟出现了几分愤恨之色！


    黎皎皎又怎么能如此？素琼英从未想过黎皎皎当真会跟自己决裂的。


    哪怕因为自己那些证词，使得黎皎皎名声受损，可她也坚信黎皎皎会体谅自己不容易之处。


    黎皎皎性子炽热而温善，是绝不会记恨被胁迫同伴的。


    不过哪怕黎皎皎会心软，大约也会有几分脾气，故素琼英亦早有准备。


    就譬如今日人前羞辱何昭娆，也是素琼英一手安排。她本来便算好了时间，这样守株待兔。


    素琼英原也准备让黎皎皎瞧瞧，然后再借此机会，与黎皎皎和好。


    至始至终，她都笃定黎皎皎才是这雪川宗唯一的不世之天才。无论如何，素琼英也想与之交好。


    她自觉已摸透了黎皎皎性子，自己放下身段儿，再软语哀求，又替黎皎皎出谋划策。那么黎皎皎今日跟自己和好也是一桩顺理成章之事。


    她当然也未曾想到，黎皎皎会问自己替谢慈做事多久。


    素琼英面色终于冷了下来，一瞬间面色十分复杂，竟有些恼羞成怒之意。


    黎皎皎，她什么也不知道，凭什么这般看自己？


    素琼英心里也生出了凉意，只因为她没想到黎皎皎竟不会与她和好。


    素琼英忽而觉得自己后背似传来热辣辣的疼痛，下意识反手按住。


    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背后的鞭痕涂抹了膏脂，也已经痊愈。只是幼年时自己被鞭笞的记忆却仿佛仍是如影随形，宛如心魔一般烙印在识海深处。


    人人都道她是散修，通过擢选成为了雪川宗弟子。


    但其实她的一切都是精心安排，包装过后，再送入雪川宗做弟子。


    月剑台监事宁玉仙是剑主谢慈六血仆之一，宁玉仙生性残忍，善使手段，且心机颇深。


    宁玉仙除了网络月剑台剑修，还私蓄死士，又仿谢慈挑其中佼佼者收为义子义女。


    素琼英就是宁玉仙手底下死士里的佼佼者。她面容温和而老实，心思却深，又会不动声色带节奏，做事也果决狠辣。


    宁玉仙对她也十分满意，按谢慈吩咐，将自己最出色的死士安插在黎皎皎的身边。


    素琼英是最出色的一个，明面上也跟月剑台没什么关系，故方才有资格接近黎皎皎。


    素琼英慢慢捏紧了手掌，心里冷冷想，不过是做戏罢了！既已被黎皎皎识破，也一拍两散就好。


    本来一开始也不过是虚情假意。


    也不过是她刻意让黎皎皎窥见自己因散修出身被人欺辱，然后借报答之机趁机亲近。


    雪川宗许多修士性子冷漠，亦未必会出手助人。不过素琼英早就观察了黎皎皎许久，笃定她是会助人为乐的性子，方才设下此局。


    若换做旁人未必会出手相助，可若换做别的人，素琼英自然会用别的法子加以接近。


    宁玉仙都赞她机敏善变，心机出众。


    既一切皆是虚假，那如今什么情意断绝，也没什么要紧，她不在乎的！


    这样想时，素琼英心底却蓦然浮起了自己也控制不住的酸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