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 59 章

作品:《春日妄想计划

    李空山没有回头,背起小海继续往前走。


    他轻声哼着儿时两个人爱听的歌……声音颤抖。


    “……玻璃珠……铁盒英雄卡,玩皮筋迷藏……石桥下,姥姥又纳鞋……坐院坝……放学打闹嘻嘻哈,田埂间流水哗啦啦……”


    “……我们就一天天长大……沙堆里有宝藏和塔,长板搭起……一个家……我们就……一天天长大……”


    哼到最后,他的眼泪啪嗒落了下来,淹没在喧嚣的雨水中。


    以前,小海还小,刚没了爸爸妈妈的时候,总让李空山哼这几句歌哄他睡。


    背后的人明明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可是他还是在对他说话。


    想要欺骗自己小海还没有离开。


    眼睛红红的。


    “小海,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才六岁,特别害怕打针,每次你生病的时候,我背你去医院,你总是哭啊闹啊,求我问我,能不能别去。”


    他又自欺欺人地笑。


    “每次我都得费好大的劲儿把你带去医院,不过只要我说看完医生就不会再痛再难受,你就不哭也不闹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哽咽,顿住了脚,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是啊,现在他该带小海往哪儿走?


    此刻去医院的路上,小海不哭也不闹了,那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小海像以前一样又哭又闹,鲜活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抬头看天,雾蒙蒙的,冷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夏夜刮着冷风,他突然好想再看看小海在自己面前胡说八道、活蹦乱跳的样子。


    远处走来一位撑伞的大婶,李空山冷眼盯着地面,一刻也没抬眼。


    等到大婶走进出声,他才识得,哦,原来这是奶奶的邻居。


    大婶看到李空山就急急忙忙跑过去,一脸焦急,“哎哟,李空山,你咋个还在这儿哦,你奶奶走了,你赶紧回去。”


    奶奶……?!


    失魂落魄的李空山惶恐地抬起目光,他在做梦吗?他在做梦吧。这一定不是真的。


    他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在做梦。


    所以老天才给他开玩笑,让他生命中重要的人在这一天接二连三地离开他。


    大婶看李空山不相信,撑着伞走近,声音急切:“村子里的人都过去了,你赶紧回去,你奶奶走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你小时候穿的虎头鞋呢!”


    这不是梦,老天也没有在开玩笑。


    李空山六神无主,信念轰然倒塌,失神落魄跪下,握拳捶地,怒吼痛哭。


    小海趴在他的后背,闭上了眼,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劝他别哭。


    -


    汽车抵达市里汽车总站,孙阚平又带着连翘乘火车,十二个小时辗转后,他们终于抵达榕城。


    连翘站在广场中央,抬头看着建筑楼上方“榕城东站”几个大字,再抬头眺望这片蓝天。


    周围是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车辆,她不禁轻轻抬起手,懵懂又好奇地感受着风儿萦绕在她的身旁。


    这一天,她终于等来了。


    小时候,妈妈工作忙,总让她一个人在路边站着等,可是等啊等,怎么都没有等来妈妈,只等到了把她卖去很远很远的人贩子。


    这一晃,就是十年。


    连翘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她理应是开心的,可是无数个瞬间里,她却觉得心一抽一抽的痛。


    就仿佛……听到了谁不甘的嘶吼声。


    她回头,东侧连绵群山庄严巍峨,看似就在眼前,其实很远很远,她越过重重阻碍越过了那座大山。


    山的那边是从前,是噩梦一样的地方,她发誓再也不要回去。


    “怎么了?”


    孙阚平打完电话走来。


    连翘摇头说:“没事。我们走吧。”


    她别开眼。


    这一眼别离,就是五年。


    -


    李空山回到镇里的房子,发现连翘真的什么都没有带走,她的确无情地抛下了这里的一切。


    ——包括他。


    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台下桌子上放着的那盆连翘盆栽,默不作声上前,把它砸在地上摔烂,花盆瓷片碎成一地,泥土松散铺在碎片中央,连翘花无言。


    他不再注视这里的一切,也不再留恋,转身要走,而赵旭摩恰好从楼梯口走了进来,将李空山堵在门口。


    李空山抬起狠戾的眼眸盯着他:“滚。”


    赵旭摩懒散眯眼,“哟,这不是李空山嘛,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是什么滋味啊?是不是特别难受,特别恨?”


    他笑了起来,接着说。“可我偏偏就是喜欢看你这幅落魄不堪的样子哎,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好久好久呐。”


    李空山揪住赵旭摩的衣领把他拎起,“赵旭摩我警告你,不要逼我。”


    赵旭摩回想二叔赵本奇说过的话。


    那时,他失手杀了小海后,慌慌张张跑回去,赵本奇宽慰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赵本奇来撑腰。


    于是,赵旭摩即便没了爸护着,此刻依旧嚣张。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来啊,你来啊,有本事你像以前一样朝我这儿往死里打啊,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步你那兄弟楼巩的后路!”


    李空山听见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偏头看去,是警察。


    他不服地把赵旭摩推开,盯着他,目光阴狠。


    赵旭摩还在得意,并不知道接下来有什么事要发生,刚要上前一步准备去教训李空山,身后赶来的警察将他脑袋按下,扣住他的肩膀。


    李空山漠然盯着。


    拳头握得很紧很紧,如果可以的话,他多想亲手为小海报仇。


    赵旭摩不解,大声嚷嚷,“喂喂喂,你们干什么!哪有你们这样乱抓人的!”


    警察与同伴对视一眼:“带走!”


    他回答赵旭摩的话:“你杀了人,我们依法逮捕你。”


    赵旭摩慌了,他的二叔赵本奇不是说出什么事都有他兜着吗?所以他才敢拿刀去砍李空山。他想,搞错了,一定是警察搞错了。


    他嚷嚷道:“我的二叔可是我们镇里的大人物,大老板,镇里的生意都是靠他做起来的,你们敢抓我,他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他绝对会有办法把我弄出去的!放开我!放开!”


    警察不屑一顾,把他带出屋子:“得了吧,你以为这儿还和以前一样?镇长早就换人了,你想为非作歹,做梦去吧。”


    赵旭摩被警察带下楼。


    上车前,他晃了一眼,清晰地看见赵本奇站在路口商店门前看他,缓缓扬起他那抹深不可测的笑。


    那一刻,赵旭摩终于明白,他被至亲的人算计了,他爸爸的秘密会暴露,也是如此。


    李空山下楼,看着警车开走,心中的气焰怎么都压不下。


    心里冲动的那个小人跳出来,想要亲手为小海报仇,可心里那理智的小人又跳出来,说法律会制裁赵旭摩,他不能冲动乱来。


    他转身想走,却也和赵旭摩一样,看见了站在商店门口讪笑的赵本奇。


    -


    楼巩出事以后,魏可萱好长一段时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白天夜里都绝不出门。


    她害怕,害怕自己没用,又被欺负,害怕珍视的人再次因为自己而冲动做错事。


    可是她缓了好久才能接受这样一个现实——楼巩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连翘托徐尔枸送来的信还在门缝下。


    三天后,死气沉沉的魏可萱才伸出手,僵硬地把信打开。


    连翘在信上说,不告而别,她很抱歉,但离开这个地方一直是支撑她活下去的梦想,所以,时间到了,她该走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魏可萱能替她向李空山说一声对不起,因为她实在没有勇气当面向他说出这句话,然后离开。


    她说,她很感谢遇见魏可萱。因为当她看见魏可萱可以忘掉过去,如此充满希望地生活的时候,她开始明白,其实自己也可以。


    没有人理所应当活在过去的恐惧里。


    在信的最后,连翘还说:“我们独自来到这个世界,被人贩子卖来这里后,又变得只身一人,无依无靠,我们比大多数小孩都活得不容易。但这绝不意味着我们将软弱一生。


    我们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活下去的渴望、活得越来越好的憧憬,所以,无论任何苦难都无法将我们击倒。


    如果有人企图伤害我们,我们随时可以举起手中的武器回击,这个武器可以是智慧,可以是法律,也可以是时间。


    可萱姐姐,安好。愿再见到你时,你正挽着你所爱的人,谈笑风生,圆圆满满。”


    魏可萱擦干脸颊上的眼泪,缓缓站了起来,她明白自己必须勇敢,就像连翘说的那样——无论发生什么,只要还活着,这世界上就没有事情可以将她击倒。


    后来,她到警察局报警,举报当晚那个男人对自己侵犯,有这样一件事发生在先,楼巩在律师辩护后得到了减刑。


    再后来,魏可萱去市里找事做,从白天到夜晚忙工作,不让自己闲下来。


    她希望等楼巩出来那天,自己也能是个独立勇敢的女性。


    她想,只有振作起来才算对得起楼巩——他虽冲动了,做了不该做的错事,但他初心是好的。


    他只是想用行动告诉魏可萱——他还是像当年把她从下街带出来那样,竭尽全力、用心保护她。


    -


    处理奶奶和小海的后事,李空山在灵堂前跪了七天七夜,哪儿也没去。


    整个人像死了一样,低垂着眼眸,一整天不进食不喝水,无论谁来都不开口说话。


    出事那天,孟河去找搬救兵找人,可终究还是晚来一步,地上一滩血,只有许弋刚还趴在地上没昏迷。


    楼巩出了事,小海走了,奶奶离开了,李空山的身边忽然少了好多重要人,突然……一无所有。


    许弋刚和孟河深知劝不动李空山,更知道无论说什么也抹不平他心里的伤痛。


    于是,他们就陪李空山跪灵堂。


    他们不善言辞,但也想让李空山知道,他的身边并非一无所有,他还有他们。


    七天后,李空山把奶奶的骨灰葬在爷爷墓边,圆了奶奶生前的心愿。


    他怕小海孤独,便把小海的骨灰也葬在奶奶和爷爷旁边。


    他知道,以前小海特别喜欢去看奶奶,而奶奶也把小海当做自己的孩子,所以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相遇后,也一定会特别开心。


    少年跪在墓前,低着头沉默,他在心里发誓——他可以不冲动,但他一定要让伤害过自己至亲的人付出代价,包括那挑唆赵旭摩杀人、间接害死小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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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本奇。


    李空山让许弋刚和孟河先回去。


    他独自一人走向奶奶院子后门,后门外有一块坝子,坝子前有一块石头,石头下面一米左右深的地方是块水田。


    奶奶和爷爷年轻的时候,每年都会在这块水田里种水稻,成熟的时候就割来打米,后来爷爷走了,奶奶年事已高,这块水田逐渐荒废。


    但奶奶舍不得水田荒废,村里的另一户人家想种,奶奶就让他们种去,她说:“有人种总比荒着好,人走了不算什么,没人爱脚下这片土地才悲哀。”


    石头边是爷爷年轻时候用石板搭的洗衣板,不高,大概到腰间上面一点儿的位置。


    小的时候,李空山调皮,爱躲在洗衣板下玩弹弓。


    李空山在这块石头上坐下,两条腿垂在田坎边,他望着眼前割了一半只剩秸秆的水稻,稻穗散落在浅浅的水土面,和煦的风缓缓吹来。


    再远一点儿,是河,贯穿了清流镇的那条清流河途径此地,河的对岸是山,山下有几栋农民自建房。


    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奶奶的模样。


    以前,他不耐烦地坐在小桌前写作业,而奶奶就在旁边织围巾。


    奶奶不识字,看不懂李空山的作业,也不懂他需要写什么,但奶奶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那么柔和。


    两个人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可李空山却觉得,那就是真正的陪伴。


    陪伴不一定要有语言、行动,只要那个人在身边,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当然,奶奶也有静不下来的时候。


    比如,当李空山从学校里翻墙出去,跑到网吧打游戏的时候,奶奶会挽起袖子,拿着鸡毛掸子追得他满街跑。


    想到这儿,他不禁笑了。


    以前总觉得奶奶唠叨,管这儿管那儿,哪儿都要管,天天在他耳边唠叨出去找个正经事儿做,可现在他想要奶奶再重新唠叨一句的时候,却实现不了。


    奶奶再也不会搬来一张凳子从后门走回来,坐到他身边,问:“怎么又跑这儿来呐?”


    再也不会了。


    李空山向右边看,记忆中奶奶坐在凳子上缝衣服的身影消失,往左边看,连翘捧着脸看树影婆娑的模样消散,抬头往前看,小海站在田坎边喊他快来看青蛙的画面转瞬即逝。


    李空山终于明白,他什么都没有了。


    人曾经可以拥有很多,但却有一天会变得一无所有。


    拥有的一切化为乌有,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的。


    他所爱的人,无法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如果他们还在,多好。可是他们都不在了。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多,可是今天还是变得一无所有。


    他不知道为什么人要相遇,相遇之后总有别离的那一天。他想不明白相遇的意义是什么。


    不知道人为什么要宁愿承受失去的痛苦也要相遇。


    少年红了眼眶。


    风吹起衣角,吹拂他的发梢,吹干他脸颊上的泪痕,却吹不走他的哀伤。


    眼前是褐黄色的稻田,身后是青葱色的大山,瓦房看着河流缓缓流向远方。乡间的风是静谧的,悄无声息的,只有鸟雀在枝头窃窃私语。


    李空山想,它们在说什么呢?


    它们在笑话他吧。


    他抬头,湛蓝色的天空澄澈明亮,不染一丝尘埃,奶奶和小海仿佛就在天上,笑着对他说:“别难过啦,空山呐,你要勇敢站起来。”


    “哥——你永远是我的哥,快快把眼泪擦干呀,一切都会过去的。”


    朝夕之间,少年的狂妄已逝,心高气傲已被伤得体无完肤。


    手里的照片被捏得变形,李空山的眼泪再次汹涌。


    他站起来,撕碎照片——当初五个人一起出游拍下的那张。


    只留下他和小海。


    撕碎的照片被扔在半空中,像记忆的碎片重重叠叠落下,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定格。


    碎片后是少年那张不动声色、却处处透露着悲痛哀伤的脸。


    他的眉眼清隽,眼中的锐气已变为悲切,棱角分明的脸庞染上执拗。


    十九岁,李空山低下了头,他不是妥协认输,只是在看清脚下的路。


    门前窗台上的收音机一动不动,屹立不倒,如果它有眼睛,此刻一定是在叹息,无奈注视着李空山那哀伤又难过的背影。


    多年以后,李空山明白,人相遇总归是有意义的,意义就是,教我们如何去爱,感受爱,学会爱,体会被爱。


    李空山把砸烂的连翘盆栽收拾好,栽在当初他们秋游的小山丘山腰处,他默不作声,转身离开的时候。


    背着身,他反手把用了多年的那把刻着“山”字的小刀甩回去,刀子插在到树桩上。


    他走远了。


    远远望去,小刀正中树桩,给连翘小树桩开出一道伤口。


    他想要她偿还自己受过的所有伤痛吗?


    没有人知道。


    除了轻轻掠过半山腰、看懂李空山眼底落寞的风。


    炎热夏天会过去,寒冷冬日也会过去,等到下一个春天来临,万物又会复苏,我们也是。


    那天过后,清流镇再也没人听说过李空山的消息,他和他手底下那些还愿意跟他的小伙一起消失。


    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