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过来的，是陆明筱。


    见顾言池不应，沉默了半晌后，柔软忧伤的女音又慢慢道，“那个女孩，能做小池你的女朋友，那女孩子，一定是很优秀的人吧？”


    顾言池冷笑了一声。


    “她是不是我的女朋友，”他慢慢道，“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对面沉默住了。


    “我知道……当年的事情，你一直对我耿耿于怀，以前的种种……都是我的不对，都是我让你只身在美国待了这么多年，我……”


    顾言池直接打断了她，冷冷道，“够了。我不想听这些。”


    “……那好，这周你有空吗？回家吃个饭吧，好不好？你出国不在的这几年里，你爸和我……都很想你。”


    “怎么？我连我爸的邀请都能拒绝，你以为你是谁？”顾言池冷笑，一字一顿道，“陆、姨。”


    说完之后，不管对面什么反应，似乎终于是忍无可忍，他挂了电话。


    一通电话之后，顾言池面色阴沉，已经完全没有了跟温凝在一起时的风度翩翩，他目光阴鸷，手中的方向盘不自觉地用力。


    跑车在马路上飞快地飚速起来，一骑绝尘，只留下了一道飘逸的尾气。


    .


    此时的温凝则是从工作室回到了家。


    一个舒服的泡泡浴后，她从浴室走出来，慢悠悠擦着滴水的湿发，走到电脑桌前，拉起椅子，坐下。


    她习惯在晚上创作。夜里很安静，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静心时间。


    看杂志也好，画些稿子也好，慢慢消磨着时间，也不失为一种安逸。


    雪白的浴袍包裹着肌肤，夜里有些凉，温凝起身关掉了桌前的窗。随后打开电脑。


    她盯着电脑屏幕，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白天与顾言池的聚餐的情景时不时跳了出来。她又想起了与顾言池饭桌之时的许多话题。


    原来她不知道，自己能和他有那么多话聊。


    这是她以前从来想不到的。


    以前的他是什么样子的呢？


    大学时期，印象中的他，总是坐在顾一鸣的身边。


    很沉默，也很耀眼。


    女孩子也许就爱吃高冷冰山的类型，顾言池素来对人淡淡的，一幅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样子，尽管这样，他的人气却不减反增，一路高歌猛涨，在校园论坛里长期处于居高不下的位置。


    而那个时候，在顾言池之外，论坛上另一个被经常提起的男生，便是顾一鸣。


    温凝的青梅竹马。


    顾一鸣和顾言池完全不同，他是太阳，是所有人都会靠聚的光芒。


    有他的地方，总是会有一大堆人欢声笑语。其中也少不了顾言池的身影。


    温凝则是坐在顾一鸣的另一边。


    他们两个人，占据了顾一鸣的左膀右臂。


    但是彼此之间，交流寥寥无几。


    温凝一直想不通，顾言池沉默寡言，顾一鸣热情开朗。


    这两个性格八竿子不挨着的人，是怎么会成为好兄弟的。


    温凝和顾一鸣说说笑笑的时候，有的时候也会关注到顾一鸣身边的顾言池。


    他永远都是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吃串喝酒，从来不多说一句话。


    目光也从来不往她们两人身上瞥，像是对她们之间的话题一点也不感兴趣。


    有的时候意见不一时，顾一鸣会戳戳他的胳膊，嘻嘻哈哈转过头，“言池，你觉得呢？你站哪一头？”


    顾言池则会停住手里的动作，要么放下酒杯，要么从手机里抬起头，看一眼顾一鸣，再看一眼她。


    温凝觉得，这可能是自己与顾言池彼此好好对视的唯一途径了。


    她在人群中看着他的眼睛。


    喧闹的夜市灯火将他温润的眼睛映照出一种锐利的明亮。


    “我没兴趣。”他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


    一如既往的回答。


    顾一鸣夸张地戚一声，而温凝表面虽然不表现出什么，心里却是暗暗翻了一个白眼。


    她当时就在想。他在傲慢什么。


    既然不喜欢一大伙人夜市里吵闹，为何还要次次出来。


    搞不懂。


    五年之后重逢，顾言池确实改变了许多。


    至少在大学时期，他是沉默的、不苟言笑的。


    而不像现在这样谈笑风生、滴水不漏。


    难道是在国外待久了，把性子都给磨没了？


    温凝摇了摇头，不去想了。


    罢了。


    老是想他做什么。


    明明已经要与他“和平共处”了，不是吗？


    心里虽然这样想，温凝却又不知不觉地，看到了电脑屏幕最角落的小企鹅。


    然后，点了进去。


    小企鹅温凝已经好多年不用了，但是不知为何，她一直将它留在了电脑桌面，一直没有卸载。


    温凝登入了界面。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弹出来的一条条信息。


    琳琅满目的祝福、问候，还有那一句聊天历来典中典，“在吗？”


    温凝看了看，基本都是她的一些小学到高中同学，还有大学时几个要好的女同学。


    温凝下意识地去找顾一鸣。


    他的头像，曾经在这个界面上跳动的最活跃。


    但现在，空空如也。


    温凝想起来了。她把他删干净了。


    □□、手机号、微信，一个没留。


    大学里连带的那几个好兄弟，也一并被她删干净了。


    温凝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界面，突然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过了一会，她拿起鼠标，一个一点地点了进去，浏览的浏览，回复的回复。


    等处理完了全部的消息，这时仍有一个头像在跳动。


    是一个“顾”字。


    温凝突然心脏跳动了一下。


    头像是一张简单的风景照。


    她盯着眼前的不太熟悉的头像，点了进去。


    【新年快乐。】


    这不是顾一鸣。


    温凝盯着眼前的头像。


    所以这是……顾言池吗？


    自己真的没有把他删干净？


    温凝开始翻动着顾言池的聊天界面。


    她已经忘了怎么有的顾言池的□□号。也从没有在意过。


    毕竟他们之间聊的天寥寥无几。


    一般温凝找不到顾一鸣的时候，都会给顾言池发消息，问他顾一鸣在哪。除此之外，别的交流为零。


    温凝翻着前面的历史记录，一路看下来。


    只有一个突兀的未接来电，还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给挂断了。当时温凝觉得一定是顾言池点错了，所以也没有在意。


    顾言池大四的时候出国深造去了，两人之间的联系在这个时候断掉。


    可是在那一年的新年。


    顾言池却给她发了新年快乐四个字。


    那个时候温凝看到时，还以为是他群发的，不咸不淡地回复了他一个新年快乐。


    毕业后，她删了顾一鸣和他的一大堆好友，彻底退出小企鹅。


    她以为与顾言池的对话也到此为止。


    温凝滑动着鼠标，盯着眼前的文字。


    新年快乐之后，是五年一模一样的新年快乐。


    五年。五个。


    每一年，他都给她发了新年祝福。


    只有简简单单、一成不变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只有最新的一条。


    温凝盯着屏幕。


    时间显示在今年的新年，上面多了几个字。


    【新年快乐，永远开心。】


    .


    白色的独栋别墅，佣人在庭院有条不紊地修剪着绿植。


    一边的轮椅上坐着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男人沐浴在阳光下，目视前方，阳光也没让他严肃的一张脸沾惹半分暖意。


    有汽笛声响起。


    佣人放下修剪树枝的剪刀，忙去大门一看，又喜滋滋地跑了回来，“顾先生，是小池回来了。”


    顾亭山听闻此，严肃的一张脸变得松缓下来，想要从轮椅上起身，动作顿了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又重新坐下了，一张脸色恢复如常。


    顾言池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拿着车钥匙锁车，两条长腿悠哉悠哉踏进大门时，便看到顾亭山不动如山地坐在轮椅上，一张脸不分喜怒地远远看着他。


    父子二人对视。


    顾言池率先移开目光，冷哼一声，一步一步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你还知道回来。”顾亭山的语气亦是不客气。


    “拿点东西，马上就走。”顾言池径直走开。


    刘阿姨从一楼匆匆出来，刚刚洗菜的手顺势抹在了围裙上，声音格外洪亮，“小池回来了！哎哟，这都多少年没见了。”


    顾言池停下，看着刘阿姨，冷若冰霜的脸色终于融化了一些温度，“刘姨，您在呢。”


    刘阿姨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眼睛有些红，“高了，也壮了，样子一点都没变，今晚别走了，刘姨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红烧肉！”


    说完之后，她犹豫着，看了一眼顾亭山冷峻的背影。


    顾亭山冷哼一声，“他愿意走就让他走！”


    顾言池脸色重新凝重起来，头也不回。


    他踏进别墅，目光没往别的地方扫去一眼，径直去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依然按照五年前的摆置，看起来一尘不染，可见平时佣人打扫的勤快。


    顾言池站在大开的房门口，恍惚了一下，环顾了一圈之后，才慢慢踏了进去。


    他径直走向书柜，略过书柜上摆放的各种奖杯和证书，站在那里翻找着什么。


    房门没有关，他找的仔细，也没有意识到身后的脚步声。


    “……小池？”


    顾言池停下动作，转过头。


    一道纤细柔美的身影站在门口，陆明筱睁大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是你回来了？”


    看到是她，顾言池沉下脸来，回过头继续手里的事情。


    见他不理会自己，陆明筱美目微红，深深看着眼前俊美高挺的背影，她洁白修长的手指犹豫着扒在门框上，抿了抿唇，然后，轻轻走了进来。


    “你在找什么？我帮你吧。”她慢慢走到他的身边，和电话里一样忧伤柔婉的声音。


    顾言池皱眉看着她。


    察觉到他不悦的目光，陆明筱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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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羽睫颤抖了几下，她又慢慢走到一架钢琴前，手指轻轻划过上面，“你不在的这几年里，这间屋子都是我帮你在整理。”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顾言池冷冷道。


    陆明筱猛地抬起头，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


    下一刻她的眼神变得破碎，似乎下一秒就要流下泪来，“……小池？”


    “我说的还不明白吗？非要我轰你出去，是吗？”


    “我……”陆明筱错愕，随即她低下头，红了眼眶，哽咽道，“我知道，你一直心里恨我。”


    “当年……都是我对不起你……可是小池，我心里又何尝不痛苦？”


    “你知道这么多年，我自己一个人都是怎么过的吗？我……”


    “你锦衣玉食吃穿不愁，傍上了我爸实现了阶级跨越，该是做梦都要笑醒了，如今又装这幅样子给谁看？”顾言池毫不留情道。


    “再说，你过得怎么样，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一点也不想知道。”


    说罢，他又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突然道，“陆明筱，你这么堂而皇之地跟我单独待在一起，我楼下的爸知道吗？”


    陆明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或许你是想，想让五年前的事情重演，”顾言池冷冷看着她，似乎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游走在我们父子之间，冷眼看着我们为了你关系不和，你满足于这种不可言说的快感之中，怎么样，你一定接下来很期待吧？是吗？”


    “不、我不是、”陆明筱脸色苍白，慌忙解释，“小池，这么多年不见，我只是想跟你叙叙旧而已。”


    “叙旧？”顾言池冷笑，“我跟你，又有什么旧可叙？”


    陆明筱怔住。


    过了会，她看着顾言池，渐渐目露痛苦之色，“小池，你非要这样跟我讲话？”


    “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出国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一直在跟我憋着气，心里不原谅我，我都理解，但是我们之间，真的有必要到如此地步吗？”


    “陆明筱，”顾言池打断了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为什么还是一直会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呢？”


    陆明筱脸色失色。


    “省省吧，你这幅可怜样子，只能糊弄一下我爸，可糊弄不了我。”顾言池冷笑，“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很对，我确实怨你，要不是你，我本可以更好。”


    “知道我为什么出国这么多年，从不回家吗？”他突然低下头去，盯着她的眼睛。


    陆明筱看着他，心跳砰砰跳动了起来，突然小女生一般不知所措。


    顾言池低下身，凑到她的耳边，如同情人呢喃，轻轻道，“因为我不想在家里，看到一些我不想看见的人。”


    “我嫌脏。”


    说完最后三个字之后，正好找到了想找的东西，顾言池拿起东西，看也不看陆明筱的脸色，扬长而去。


    顾言池飞快地下楼，刘阿姨强留他吃饭，他推辞着拒绝，说还有工作要忙。


    顾亭山仍旧坐在轮椅上，只不过人已经从庭院来到了一楼。


    见他去意已决，他冷眉一竖，那张肖似顾言池的脸上氤氲出了怒意，“让他走，他什么时候把这里当成家了，这种混账，留他干嘛！”


    顾言池冷笑一声，想要反唇相讥，突然又住了嘴。


    他想起刚刚自己纤尘不染的房间。


    心中渐渐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的目光又落向进门第一眼便看到的，顾亭山头上的白发。


    和他那坐在轮椅上，年轻不再的身躯。


    顾言池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他看着顾亭山。


    顾亭山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都没有了剑拔弩张的怒气，平静地、沉默地对视。


    像是一种无声的交流。


    过了会，是顾言池先开了口。


    他转过身去，“我走了。”


    “保重身体。”顿了顿，又留下一句。


    “滚吧。赶紧滚。”顾亭山毫不客气。


    听到熟悉的叫骂声，顾言池嘴角一翘。


    这次并不是冷笑，反而是舒了一口气似的、稀松平常的笑意。


    “对了，给你找的那个相亲对象，怎么样啊？见着了没？”


    一听到这个，顾言池的脸色又板了起来，他抄起一进门便脱下来的西服外套，什么也没说，迈着长腿离开了。


    “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形。”顾亭山盯着顾言池远去的背影，久久地看着，最后又喃喃道，“……臭小子。”


    .


    王琳芝女主要回京市了。


    温凝是从昨天晚上的一通电话里知道的消息。


    她还没来得及哀嚎，而更令她喜出望外的一件事是，温程则要回国了。


    温程则回国的那一天，温凝特意请了一天假，画了一个美美的妆，亲自去机场接机。


    京市机场非常大，没想到温凝还没找到心心念念的温程则，竟然在这里碰到了意外之人。


    两个说着英语的高挑男人走路带风，从她身边经过时，温凝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一人。


    “顾言池？”


    正在与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热聊的顾言池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摘下了墨镜，“温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