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画中黛色

作品:《大理寺女少卿

    二人相顾无言,空气中的沉默不断蔓延。


    青黛看着笔下那副被墨点损污的画作,将手中的笔蘸饱了浓黑的墨,以毫不犹豫的姿态,将画中的自己涂成一个极大的污点。


    她看着那个曾经明媚的自己消失在画中,漆黑的墨汁顺着宣纸的纹路,如注入毒液的蛛网,一点点蜿蜒爬行,洇开在雪白之上,忽而痴痴地笑了。


    而后,林清如忽然听到她低哑滞涩的声音,“是我对不起她。”


    又是啪嗒一声,透明的泪珠砸在纸上,在柔软的纸上泛起一圈如波纹般的褶皱。


    林清如想,自己或许没有立场指责她。


    但是,她也同样没有立场原谅她。


    青黛究竟在哀伤些什么呢?也许她时常怨恨自己不像锦霜那样勇敢,也许她时常嫉妒锦霜明明早已身处绝地之中,却仍抱着那样美好的希冀。


    她在阴暗之中,将自己熬成一个怨怼而羡妒的怪物。


    她留下的那滴泪,究竟是为了锦霜,还是为了她自己?


    只是锦霜呢?她这一生,即使遭受磋磨,即使身处绝境,也未曾低软傲骨,未曾放弃希望。可她却承受了太多的无妄。


    林清如神色平淡地看着垂泪的青黛,只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沉默不语。


    这样静默的气氛持续良久,林清如才缓缓问道:“对于锦霜,也许你只是害死她的一环。可还有一人之死,应该是你所为吧。”


    青黛闻言放下手中的笔,如葱指尖拂去眼角的泪,只朝她浅浅一笑,眼眸中露出懵懂的无辜,“大人说谁?”


    林清如对视着她的双眸,“鸨母李云娘。”


    青黛只是轻笑,“大人如何得知是我?”


    “我只是猜测。”林清如冲她轻轻摇头。“若说你对锦霜是复杂的羡与妒,你对鸨母,应该是单纯的恨吧。”


    “大人不是最讲证据了吗?”她看着林清如,语气中似乎满是嗔怪,


    “锦霜之死时,明明妈妈就是凶手,大人却一意孤行,不信我的话。怎得到了我身上,就仅凭猜测了呢?”


    “当日你多番暗示引导我,只是为了利用锦霜之死,栽赃鸨母吧。”林清如眼中毫无波澜,“其实你不想说也可以,因为证据也十分轻松。”


    她语气有须臾的停顿,“下毒之人将砒霜混入水烟袋之中,虽然教坊司人人都接触过砒霜,查无可查。可是只有真正下毒之人,才接触过烟丝。”


    林清如眼睛微眯,神色变得似要洞穿人心的锐利,“你敢不敢,让沈知乐闻一闻你的手?”


    青黛脸上并未露出什么惊慌,反而突然扑哧一笑,“大人真是厉害。”


    “你承认了?”


    “我本来也没想否认。”青黛只是微笑,“她早该死了。”


    说着,她歪头看向林清如,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天真与期待看着她,“大人不觉得吗?”


    林清如的沉默代表了她的默认。在那一日的触目惊心之中,仿佛二十多个鲜活女子殒命的场景就闪现在林清如面前,她的确该死。


    “大人,如果当日您认定了鸨母就是杀害锦霜的凶手,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就不用我再对她动手了。”


    青黛轻笑着说道:“大人不觉得鸨母也是凶手吗?如果不是她用水刑害得锦霜晕了过去,锦霜又怎么会错过她的私奔呢。”


    林清如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如果照你这种说法,那么你的告发,算不算才是始作俑者?”


    青黛只是报以沉默的微笑。


    忽然,她像是想起一事,弯着盈盈眼眸,轻笑着对林清如说道:


    “哦对了。忘了告诉大人,那日方朝从我房中出去之时,其实我醒着。”


    林清如心下陡然一震,事情的背后,竟是这般残忍的真相。她忽然惊觉,青黛那单纯的笑容中,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残忍。


    “所以,你一早便知道,方朝是凶手?你竟然从未透露?”


    青黛似是默认,只是垂眸,像是在无声地叹气,“大人,我实在是害怕。”


    林清如声音发冷,看着青黛的眼中不再有从前的怜悯。


    “其实你与鸨母,并没有什么分别。难怪她如此信任你。”


    她却对视上林清如的双眸,默默摇头,“大人,不要把我和她相提并论。我这辈子,对不起的唯有锦霜一人而已。


    而妈妈,她本就是该死之人。大人您说,我这样,算不算也为锦霜报了仇呢?是否也能功过相抵了呢?”


    “功过相抵?”林清如听了只觉得滑稽。


    她不知青黛这样说,到底是为了偿还自己对锦霜之死的愧疚,还是为了抚慰自己对于杀人事实的慌乱。


    她沉声说道:“你是为锦霜报仇?还是为自己报仇?”


    “这很重要吗?”青黛轻轻摇头,嗤笑一声,“反正她现在已经死了。”


    “你那夜说漏嘴,是故意的吧。”林清如凝眸看着她,“你费劲心思告诉我水刑之事,又怎会如此不小心说漏嘴?你只是为了用水刑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那夜,你其实并没有晕过去吧。”


    青黛抚上嘴边殷红的伤口,“大人,你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力气,连自己的嘴也咬破了,才有了这几分的清醒?”


    她自嘲一笑,“拖着昏沉的脑袋,还要做那么多事情,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幸好,妈妈那时已经死于砒霜了,否则我大概也会像锦霜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人掐死吧。”


    林清如眼神一凛,终于问及关键之处,“你是从何处知道这样的手法?割舌,在喉中塞麦芽糖。”


    “大人,这是个秘密。”青黛并未告诉她,“但我只知道,这样的手法不会让大人发现。可惜……”


    她似是惋惜地叹气,“即使那样十分解气,可我实在无法做到。我下不去手,也没有那样利落的手法。实在是太难了。


    我只能先让她悄无声息地死了,再用这样的办法混淆视听。”


    她望着林清如,两人的透过窗桕,有一瞬间的视线碰撞,她的声音如云层中的烟雾一样飘渺虚无,


    “大人知道么,妈妈的嘴真是难掰啊。割掉她舌头的时候,我真是害怕极了。


    她的舌头又软又滑,僵在嘴里,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捏住。


    我浑身都是汗,手不停地发抖。第一刀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割下来。又腥又臭的血流了我一手。可我还得忍住恶心,割第二刀……”


    她似乎陷入某种诡异而古怪的回忆之中,脸上露出惊恐又嫌恶的表情,嘴中却絮絮说个不停。


    仿佛她此刻的心境与表情,恰如她割舌之时。


    “所以你在慌忙之中,将舌头和烟杆一同埋在了她的院中?”林清如又问她。


    “没有比她院子里更好的地方了。”这是属于青黛自己的局限性,“我原以为这样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却没想到大人还是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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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样的手法,是有人教你的吧。”林清如依旧想知道这个关键的问题


    青黛依旧摇头,“大人,我说了,这是秘密。”


    “其实我有些不明白。”林清如看着她,“教坊司的每一个女子,都比你更有理由杀死鸨母。你其实是受苦最少,又最得信任的那一个,不是吗?”


    她不相信她是为了其他同样受苦的女子。否则,她怎么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出卖自己的好友?


    青黛听了突然嗤地一笑,眼中尽是嘲弄之意,“大人知道这是用什么换来的吗?是尊严。”


    她端起一旁的茶盏,轻轻啜饮,“从进入教坊司的那一刻起,她就将我们的尊严狠狠践踏在地上。”


    她指着自己胸前的牡丹花箔,指着轻纱缥缈的外衣,指着浓妆粉黛的脸,指着自己艳红的指甲,


    “我无时无刻不在痛恨这些。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人人践踏!我人尽可夫!”


    她眸中骤然迸发的恨意一闪而过,几乎让林清如是觉得自己看错。而后,她哀哀地叹了一口气,


    “大人你说,像狗一样地活着,还算活着吗?”


    林清如沉默地看着她,这样一个矛盾交织的女子,让她说不出来任何的好与不好。


    她的自尊让她痛恨鸨母,她的自卑让她嫉妒锦霜。


    只让人感叹人性的复杂。


    “可笑的是,妈妈还想让我做她的接班人。”青黛讥讽轻笑,“她毁了我的尊严,还想让我想她一样,做一个轻浮放荡的老鸨?”


    她看着林清如沉默模样,忽而低头轻轻蹙眉,像是压抑着某种痛苦一般,轻声说道:


    “大人这样的女子,我真希望世间能有许多。毕竟,大人是那样认真地对待了锦霜的死亡。”她深吸一口气,


    “想来我与大人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大人最想知道的事情,不如我一并告知,以免留有遗憾。”


    她眉头紧紧拧起,抬眸看着林清如,


    “这样的手法,是户部一位姓苏的大人,告知于我。”


    林清如不想她会突然告知,陡然一惊,苏鹤毅?


    怎么又是他?


    这样的答案并没有让林清如有拨云见日的豁然之感,反倒是疑窦丛生,心下满腹疑惑。


    青黛朝她轻轻一笑,是那般单纯与无邪的笑容,“我又告密了。大人你瞧,我总是管不住这张嘴。”


    只是她眉心总是轻轻蹙起,她朝林清如摆了摆手,“大人快些离去罢。若是让人知道又是我告密,我可怎么好呢?”


    林清如不知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她轻叹一声,带着满腹疑虑,转身离去。


    青黛的嘴唇始终保持着淡淡的浅笑,她看着林清如离去的背影,又转脸看向手边的茶盏,只觉眼前的视线早已模糊不清。


    耳边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响起,让她在剧痛之下只觉得眩晕。眼下的宣纸早已是猩红一片,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血色花朵。


    像是画中蝴蝶飞向的花朵,又像是画中美人留下的血泪。


    她无力的垂倒在画上,打翻了所有的墨色,成为这幅斑斓画作中的,最后一笔。


    迷离的眼中如走马观花般回想起这一生,想来,图的不过只是几个字而已。


    “我为什么,她凭什么。”


    她颊边仍勾着那抹浅淡的笑意,


    “不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