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12)

作品:《捡到一只小天道[师徒]

    昨夜晚上下了暴雨,现在四周连空气里都仍然残留着湿润的水汽。


    院子里雨洗青竹,更加青翠欲滴。


    姬淮轻手轻脚披衣起了床,胥清风累得仍然睡着。


    姬淮推开门,本来还舒缓的神色倏地消失。


    他干脆利落地往身后的屋子罩了个防护结界。扭头冷冷地盯着前方:“各位。躲着有什么意思。都出来吧。”


    “哈哈哈。”高大的树后传来中年人爽朗的笑声。梧潋仙尊踱着步,从树后绕出来。


    其他几个人见带头的人站出来了,也都纷纷出来。


    “梧潋仙尊。来本尊栖痕山何事?怎么也不通传一声,就自己上来了。本尊都没准备好待客之物。”


    姬淮暗自叹息。


    只要他们一提出要天道之力,他给他们就是了。


    天道之力重要,但远远不及胥清风。


    梧潋也不多说,直接就攻了上去。


    其他几人也纷纷跟上。


    “空明仙尊。想要独吞这天道之力,怕是不够道德。我作为前辈,也该来教教你规矩。”


    无论如何,梧潋也没打算让姬淮活下来。


    现在他可以用利益把其他几个大乘期聚集在一起帮他围剿姬淮。之后姬淮就可以用其他的利益把他们重新聚集在一起来对付他。


    他活了这些年岁,会不会给自己留下这种隐患。


    做事,一定要斩草除根。


    虽然梧潋的动作猝不及防,姬淮还是迅速反应过来,抬手挡住。


    梧潋见一击不成,眼神蓦地锐利,继续进攻。


    接下来,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刀兵相交声从未停止。


    姬淮一边打着,还一边分出心神,有些懊恼地想:早知道应该再罩一层隔音结界的。等会儿把胥清风吵醒了可怎么好?


    胥清风只是有些累,又不是头死猪,外面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醒了。


    怎么会有打斗声?


    胥清风心中不安。


    他穿好衣服,走到门前推开门。


    刀剑明光霎时溅了他一身。


    胥清风一眼就看见了被人群团团围住的姬淮,顿时脸色大变:“师尊!”


    乍然听到这么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往胥清风身上看去。


    胥清风衣服穿得齐齐整整,但架不住他,刚从姬淮的屋子里出来,脖颈和手腕上还零星留着昨夜暧昧的红痕青紫。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梧潋不屑地嗤笑:“师徒相.奸,原来从根子里就烂透了。怪不得能做出独吞天道之力的蠢事。”


    他们看胥清风的目光带着不屑与厌憎,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秽物。


    姬淮被这样的目光激怒了,手中灵力跌宕,手腕一翻,流光剑穿透梧潋的灵力,直直插入他的心脏,贯穿他的身躯。


    梧潋大睁着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殒命于此。


    他可是一个大乘期修士,世间难逢敌手。


    “噗”,姬淮抽出流光,往后挡住了另一个修士的偷袭。


    殷红的鲜血洒在他脸上,衬得他形如鬼魅。


    没了流光的支撑,梧潋的身躯缓缓倒下。


    直到死,他也不敢相信,姬淮的实力竟然恐怖如斯。


    剩下的几人大骇,也不再藏着掖着,什么厉害的法器全往姬淮身上招呼。


    胥清风在一旁看得心都揪紧了,有心上前,却又止住脚步。


    他只是个化神期,上去就是送菜的份儿,还会分散姬淮的注意力,让他来保护自己。


    姬淮身上压力骤大。


    他实力强劲,但双拳毕竟难敌四手,身上也渐渐添了伤势。只是衣衫颜色深,他自己又能忍,因此别人看不太出来。


    胥清风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伤势,着急得恨不能以身替之。


    但终究只能干着急。


    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姬淮的步履也逐渐凌乱,显然是到了强弩之末。


    姬淮视野一片模糊。


    他快要支持不住了。


    胥清风还在等他。


    流光勉勉强强再次戳进一个人的胸膛,接着就被主人拔出来,撑在松软的地上,剑尖插进泥土。


    姬淮已经是半跪的姿势。


    鲜血顺着剑身流进土里,消失无迹。


    胥清风连忙跑了过来,扶住姬淮:“你没事吧?”


    姬淮强撑着摆了摆手:“没事。刚把道侣骗到手,还没颠几次鸾倒几次凤,我怎么舍得死?”


    胥清风脸一热:他还没来得及问昨晚上是怎么回事。本来以为是山穷水尽,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得偿所愿。


    他微微张口,正想要说什么,瞳孔却骤然紧缩,往前一把抱住姬淮,再迅速转身,与此同时,一道灵力也猛地打了出去!


    姬淮灵力耗尽,体力也所剩无几,对周围的感知下降到了近乎凡人的程度。


    他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耳边飘过胥清风细若蚊蝇的两字。


    “归依”


    温热的鲜血滴到姬淮的脖颈,很快在锁骨处汇聚成一摊,又缓缓流进衣领。


    身上的人呼吸渐缓。


    姬淮颤抖着眼睫,小心翼翼地扭过头。


    对上了胥清风尚且含着担忧的眼眸。


    但那人的呼吸已经彻底停止了。


    他身后是一具被灵力炸得只剩下半副身躯,血肉模糊的尸体。


    姬淮不敢置信。


    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


    胥清风怎么会死?


    他明明把他保护得好好的,他明明已经把所有人除掉了。


    怎么还会有人活着!


    姬淮看向那个试图偷袭的修士。


    很陌生,很普通的一张脸。


    修为在这一群人中也不算高,堪堪到了大乘期中期。


    他当时甚至都没在他身上花费太多的注意力。


    但他却害死了胥清风。


    不,不对。


    不是这人杀了胥清风。


    是他。


    是他姬淮。


    是他杀了他。


    是他姬淮杀了胥清风。


    如果他不掉以轻心,不将玉佩留在身边;如果他注意一点,将来人全部杀死……


    胥清风也不会死。


    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是他害死了胥清风。


    姬淮看着自己的手掌。


    上面沾的鲜血,永远也洗不干净了……


    姬淮抱着胥清风的身体。


    他为什么要离开他呢?


    他骗走了他的心,却又自私地离他而去,留下他一个人?


    他这人怎么能这么过分?


    姬淮浑身发抖,缓慢地收紧手臂。


    “我恨你。”


    姬淮对着胥清风轻声道。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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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淮抱着胥清风,不断重复。


    声音渐高,又从撕心裂肺到低声呢喃。


    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修士就可以不必进食,身体自然会吸收天地间的灵力来支持运转。


    天边从日到月,又从月到日,黑夜与白昼不断替换,不知道过了多久,姬淮几乎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意识混沌,知觉丧失的刹那,竟是一句含混的“我爱你”逸散而出,很快消逝在空中。


    该听到它的人已不在了。


    之后便是仿佛无尽的黑暗。


    暗得太深太浓,似乎黑暗是实体,他才是虚幻。


    黑暗流淌过指尖,带着发滑粘腻的触感,握不住拨不开。


    姬淮也不想去拨开。他甘愿沉沦于黑暗中。


    拨开眼前的又能怎样?背后的黑暗没有尽头。


    他的光已经不在了。


    都不在了。


    什么都没有剩下。


    哪怕是一句话,半个字。


    熟悉的青竹气息窜上鼻尖。


    姬淮倏然睁开眼,惶急地四处张望。


    一片青色的衣摆从面上滑落。


    姬淮惨然一笑。


    他又救了他一次。


    为什么要救他呢,他有什么值得他豁出性命去救?


    姬淮知道胥清风的答案。


    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更替他感到不值。


    他没有他想得那么好。


    不值得的。


    不值得。


    光风霁月的皮囊背后,是一副朽烂到底的灵魂。


    姬淮抱着怀里的胥清风,稳当地站起,进了内室。


    他替胥清风擦洗干净,换好衣服,将他服服帖帖地放在床上,仿佛他之前只是在他怀中睡着了。


    姬淮又去了外面,将那些人的尸体并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


    尸体他放在了半山腰。他做了法阵,只要有人想上来,就必然会经过尸体安置之处。


    做完这一切,他也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去山下买了两套婚服。


    那是世人最后一次看见空明仙尊,而他以往总是跟着他的徒弟胥清风并没有陪在他身边。


    之后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们。


    有人在山脚下捡到一块玉佩,因为家里正缺钱,就将之转手卖掉。兜兜转转,也不知道那玉佩最终去了哪里。


    人间多了个鲜少出没,喜怒无常的黑衣客。杀人如儿戏,却也会用洗了干净的手,为街边小儿买上一串红通通的糖葫芦。


    坊间起了则流言。


    空明仙尊的徒弟勾结外人背叛师门,欲夺取昔日师尊手中的宝贝。却被空明仙尊斩于剑下。空明仙尊也重伤而亡。


    传播流言的人死了大半。


    但流言并未止息,一直到现在。


    人尽皆知,谎言也就成了事实。


    不是事实又如何?反正没有人反驳。


    胥清风喜欢坐在酒楼茶馆的角落,听说书人说上一段书。


    黑衣客从未进过茶楼酒馆。


    无名山上多了一方无名墓。旁边伴着剑冢,石碑上刻着“归依”与“流光”。青竹环绕,清雅幽静。


    空明仙尊和他的道侣葬在这里。


    姬淮已经死了。


    在胥清风离世的那天。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过往,而他们也没有未来。


    整座栖痕山都是他们的坟墓,是姬淮不愿意让别人瞧见的隐秘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