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媛蓁眉一蹙，刚要站起，手腕就被陈弘滔率先攥住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弘滔将先前说过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陈弘滔手上的力道不小，陈媛蓁挣脱不开，只能坐在席上咬着唇往下看。


    见周荃珝并未喝下那杯酒，又见那两位碧衫舞姬后来安分端坐在周荃珝身侧并未劝酒也并未往他身上靠，陈媛蓁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些。


    陈媛蓁刚松了口气，余光里就收入了几道人影，竟又有一群新的舞姬从殿外缓缓而入。


    不过只歇了片刻的时间，大殿另一侧的屏风后又响起了乐声，不过这回的曲子不同于先前的靡靡之音，听着显然要高雅一些，没再如先前那般令人不适。


    这一回的舞姬比前一回多，足有十个，每一位都穿着白衣，扬着白色水袖，也都面覆白纱，看着清冷的很。


    可若是将目光落在她们眉间的艳色花钿或是发髻上所簪的大朵芍药，再或是系在盈盈纤腰上的红色腰带上，却又觉得这个画面好似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艳。


    眼前这白与红的搭配，并未让人觉得不妥，反而给人一种惊艳之感。


    足尖后提，细腰斜弯似柳，长长的水袖一掷一卷一绕一叠，便是身为女子的陈媛蓁看了都失了片刻的神。


    回过神，陈媛蓁下意识地看向位于右下首的周荃珝。


    周荃珝好似也痴迷了，竟没意识到身侧的那位文士正在同他说话。


    还是跪坐在周荃珝后侧的寇姜和叶贞小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小声提醒了他一句什么，他才回过了神，偏头同那位文士说起话来。


    陈媛蓁说不清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这舞的确是排得不错，舞姬的身段也不错，个个都是纤腰楚楚的，虽看不清脸，但光是这舞的意境再配上屏风后的乐声也能让人晃神。


    连身为女子的自己都觉惊艳，更别提男子。


    陈媛蓁略有些矛盾，一面想起身离开，一面却又还想看看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心中有些烦乱，让青杏给自己倒了好几杯果酒喝了也没有丝毫缓解。


    坐于下首的两位文士也对此舞赞不绝口，连声夸赞舞的精妙，就连坐主位的陈弘滔都看得津津有味。


    都还未结束，陈弘滔就端着酒杯大喊了一句：“舞不错，待会儿有赏！”


    陈媛蓁心里有些憋闷，想叫青杏再倒一杯酒，话还没来得及说，殿内陡生变故——


    一位白衣舞姬竟突然停下旋身抖水袖的动作，一把推开了身边的舞伴，直直向着周荃珝冲了过去！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殿内的三位文士以及侍酒的碧衫舞姬都被此情此景吓得呆住了。


    就连陈弘滔也没有想到会突发这样的意外，急得站起来大喊了一句：“来人！”


    屏风后的乐师们也察觉出了不对，琴声一颤，丝竹和萧鼓之声渐渐不再成章法，还在起舞的白衣舞姬们踩不上拍，一时间全乱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位快步冲向周荃珝的白衣舞姬身上。


    无一人发现那位长了一颗泪痣的碧衫舞姬已悄无声息地自腰带中抽出了一把短匕……


    碧衫舞姬抽匕首，白衣舞姬冲上前，叶贞与寇姜出剑，所有的事情都发现在同一时刻。


    寇姜和叶贞拔剑的动作算是快的，但白衣舞姬的动作显然更快，因为在二人佩剑出鞘的时候，那抹白影已经推开了碧衫舞姬，跃过矮几，重重地扑在了周荃珝的身上。


    下一瞬，有血色溅出。


    血色漫透了白衣，染红了寇姜与叶贞的眼，也染白了周荃珝的脸。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突然到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但殿内许多人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还不待众人有所反应，面前再生变故。


    殿内所有的碧衫舞姬竟齐齐自腰带内抽出了软剑！


    剑尖所指，都是周荃珝。


    首次行刺不成的碧衫舞姬下意识抬手补刺，意识到防备出错的叶贞已经及时转了剑，剑锋准确地划破了补刺之人的喉咙。


    寇姜的剑也刺入了近处一碧衫舞姬的心口。


    “大胆歹徒，竟敢进王府行刺！”


    王府的护卫奔至殿内，很快就与其余三名碧衫刺客缠斗在一处。


    这样的场面一般人还真没见过，白衣舞姬们尖叫着四散躲避，三位文士见武卫涌入，松了口气的同时指着刺客大呼要留活口问出幕后指使。


    一片混乱中，寇姜忽而扔下了手中的剑，半跪在周荃珝的身边。


    先前，寇姜并没有仔细往白衣舞姬眉眼之间瞧过，在舞姬的水袖轻甩间，他就如同打量上一批舞姬那样，打量过舞姬的衣裳和堆头高盘的发髻，也猜测过舞姬的身上能否藏住可行刺的凶器。


    他的目光在每一位舞姬的身上都转过几回，最后在确定了舞姬的身上藏不住兵器之后才绕开了。


    他甚至还审视过同殿喝酒观舞的其余人，包括襄平王。


    就像每次值守警戒时那样，他在警惕着所有人。


    在这位白衣舞姬向着周荃珝扑来时，他与叶贞下意识地将手搭上了佩剑。


    他们都以为这位突然有着不寻常举动的女子是个刺客，之所以会扑上前来是要对公子行刺。


    他们将全心都放在了白衣舞姬身上，恰好给了近处那两名刺客可乘之机。


    他们万万没有想过，近在迟尺的两名碧衫舞姬会持凶行刺，更没想过，作为凶器的软剑就藏在她们的腰带之下。


    她们的剑太过细软，竟叫人难以瞧出端倪。


    佩剑出鞘之后，寇姜和叶贞才惊觉不对，待要急忙提剑转向时，已经慢了一步。


    至关重要的一瞬间，是这位白衣舞姬扑了上来。


    是她往手持匕首的碧衫舞姬身上推了一把，扑到了公子身上带着公子往后倒去。


    在先前那般万分危急的情况之下，是她以后肩替公子挨下了一刺。


    是她救了公子。


    簪在她发髻上的芍药花已于她扑来时跌落，额间的花钿与遮面的白纱却没有落下来。面纱随着呼吸起伏而轻微浮动了几息之后，寇姜听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又极其熟悉的声音。


    “头，磕疼了么？”她问。


    “你拿自己的手给我垫着，我又怎么会磕疼。”周荃珝答。


    ——头呢，头有没有被磕碰到？


    ——有你的手垫着，我又怎么会有事。


    寇姜的脑海中浮出两句相似的对答。


    脑海中，那问话之人的声音与眼前的白衣舞姬相重合。


    心绪一明，寇姜的喉咙一下就哽住了。


    天底下哪里有什么舞姬会在公子摔倒时关心公子的头磕没磕疼啊。


    这舞姬，这替公子挡下行刺的白衣舞姬，她的眉眼，她的声音，分明，是章姑娘啊……


    她是章姑娘啊……


    寇姜鼻头一酸，想说句什么，一时之间却难以言说。


    小心翼翼地搂着章纠白坐起身，周荃珝冷冷瞥了一眼仍在与王府护卫下缠斗的刺客，吩咐：“不必留活口。”


    “是！”


    叶贞的应答声令寇姜迅速回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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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王府护卫很快就进了殿，也因为刺客的人数并不多，霖铃殿内的乱象很快就平了下来。陈弘滔本来下的是要留下活口严审的命令，但叶贞和寇姜却出了杀招。


    最终，五名刺客皆命丧霖铃殿。


    凌乱的场面将将得到控制，周荃珝就已经将怀中的人打横抱起并疾步离开了。经过陈弘滔面前的时候，周荃珝脚步未停，口中说了一声：“传医女到飞鹜院。”


    声音落完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寇姜和叶贞收剑之后也匆匆离开了。


    “命两个医女去周大人的院里候着，有情况立即来报。”陈弘滔招手换来王府的管事将周荃珝的话给吩咐下去。


    直至此时，陈媛蓁好似才如梦如醒，她伸手摸了一把脸，摸到了一片冰凉的湿意。她的肩一颤，下意识想要追出殿，陈弘滔却挡在了她面前。


    陈弘滔说：“随我去偏殿，我有话问你。”


    “十三哥有话等我回来再说不迟。”


    陈媛蓁绕开陈弘滔，还没走出正殿就被陈弘滔拽住了手腕，一路拽进了平云殿。


    青杏和蔡学征乃至蒋奕汕才跟到平云殿门外就见殿门一合。


    “王爷与长公主有事要议，三位在殿外等着吧。”两名王府护卫拉上偏殿门，一左一右挡在殿门外。


    冲了几次都无法冲破两名王府护卫的阻拦，蒋奕汕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我是奉圣上之命随护公主的骁骑尉！你们竟敢拦我？”


    “这里是襄平王府，我们只听王爷之命，你是什么官职与我们何干？”两名护卫互看一眼，都没移开脚步。


    蒋奕汕眉一拧，正要对两人破口大骂，一边的蔡学征急忙将他拦下。


    蔡学征对两名护卫赔了个不是，又费了好些力气才将蒋奕汕拉离了偏殿门口。


    “眼下咱们是在襄平城，你往日在盛京城里的那一套在这不管用，你别给公主添乱了成不成！”


    “什么叫添乱，我为公主着想是添乱？”


    “添没添乱你自己知道。”


    “我才不知道。青杏，你说，究竟谁在添……”


    话一顿，蒋奕汕左看右看，一脸的疑惑：“青杏人呢？”


    先前还站在这里急得跺脚的婢子青杏，此刻已不见踪影。


    与殿外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不同，殿内的氛围僵得厉害，甚至有些剑拔弩张。


    偏殿的门一合上，陈媛蓁就用力甩开陈弘滔的手，面色不善地问道：“十三哥为何不让我去找周大人？”


    “一朝长公主，一言一行都该有分寸，可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为了一个周乐燊跑出盛京城不算，如今竟然连公主的仪态都丢了！”


    说话时，陈弘滔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公主仪态？”


    陈媛蓁的眼睛一红：“我从前就是因为自持公主的身份才会让周大人离我越来越远，若是丢掉这所谓的公主仪态能让周大人离我近一些，我宁愿早早就丢了！”


    陈弘滔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番话，气得脸都红了。


    他指着陈媛蓁斥问：“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阿娘就是这么教你的？圣上就是这么教你的？宫中的女使女官都是这么教你的？竟将你教成了一个不知礼数的丫头！”


    “不关阿娘和六哥的事，也不关女使女官的事，是我自己，是我要喜欢周大人，是我厚着脸皮要缠着周大人，与旁人无关。你虽是我十三哥，就凭你对我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如今也没资格这么说我！”


    “陈媛蓁你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