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 枝头小友-严卜

作品:《宵分行

    “快过来瞧,往前边那棵大树上瞧,瞧见了么?”


    “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竟睡在了树上。”


    “在那么高的树枝上也能睡着,还不会掉下来,这孩子真是厉害。不过,此处只他一人,未见他的双亲,也不知是不是走失了。”


    “若是他双亲在此,见他睡在高处想必会担心坏了吧。”


    “要不我去前院问问,看看是否真有孩子走失了?”


    树底下的细语声和耳畔飞蚊声融合到一处,他从梦中醒来。揉着眼往下一瞧,他发现树底下站了两个人,观二人言行亲昵,想来是对夫妇。


    见那女子一副当真要离开为他寻找双亲的模样,他急忙开口喊道:“不用不用,我娘知道我在这儿,等她烧完香就会过来找我了。”


    “你醒了?”女子脚步一顿,仰头往树上望来,“既然如此你便快些下来吧,若是你娘亲见你坐在这么高的树上会担心的。”


    女子面带忧虑,树下男子却露出一脸艳羡,他笑道:“爬到树上乘凉睡梦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小友好福气。不知小友睡得可还好?”


    “树上凉快,本来做了个好梦,可被飞蚊吵扰得好梦只做了一半就醒了。”他顺着大树枝干一路往下走,走到没分枝之处一滑便落了地。


    “一,二……睡了一觉多了五个蚊子包。”挠了挠脖颈还有露出半截的手臂,他无奈地摊了摊手,“五福临门,我的福气也太好了吧!”


    一番话说得面前二人止不住笑,那女子甚至将自己的驱蚊香囊赠给了他。


    “身上挂着它,便不会有飞蚊咬你了。”说话时她蹲在他面前伸手为他系好香囊。


    离得近了,他闻到她身上有淡淡松香味,好闻得很。


    被一对陌生夫妇齐齐含笑望着还无端被送了礼,他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不能白白承了对方恩情,得想办法回报对方。便问道:“你刚才说爬到树上乘凉睡梦是你自小的心愿,难道你长这么大从来没上过树么?”


    本就是没话找话随口一问,谁知那男子听到他的问题之后眼神出奇地落寞:“一直想做这件事,却一直没机会做。”


    “为什么没机会做?”他追问,“是平日里太忙了么?”


    “原因很多,忙碌只是其中一个。”对方答道。


    “难道忙得一点时间都挤不出来么?像我,自从入私塾之后我玩耍的时间也少了,但我总会挤出时间同我好友玩耍。”


    他道,“还有今日,我也是趁着我阿娘上香祈福问卦的空档跑来这里爬的树。忙碌在我这里不算原因,你换一个。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原因?”


    对方思索片刻,道:“还有就是……旁人都不许我这么做。”


    “我阿娘告诉我,旁人的话若是有理有据便需要适当听一听,但也得看情况,很多时候不能全听全信。而若是旁人的话让你听了明显感到不适,那你能不听就不听。”


    他拽住男子的衣袖道,“择日不如撞日,你待会儿要是不忙的话现在就能爬树,我教你!包教包会!”


    “你要教我上树?”男子有些诧异,“可我……”


    “你不愿?还是说你害怕?”他仔细打量了对方的衣裳之后忍不住摇头,“你穿这一身确实不太好爬树。这样吧,你明日还来圣恩寺么?若是还来就换一身轻便的衣裳,就今日这个时辰怎么样?到时候我就在这里等你。”


    “小友有所不知,他其实……”


    “好。”


    话只开了个头就被男子截断,女子有些意外:“明日你当真要来这儿学上树?跟这位小友学?”


    “夫人觉得此举不妥?还是觉得我学不会?”


    “都不是,我是当心你的身子……”


    “夫人不必担心,身子如何我自己有数,若这树易上应当没有问题。”男子将女子的手拉到手里安抚似地拍了拍,“虽说此院少有人来,但为以防万一,明日还得劳烦夫人为我把风呢。”


    “好,依你。”女子无奈。


    二人说了两句小话,末了女子转过头温声道:“小友,明日就拜托你了。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他长这么大,碍于诸多缘故至今未能上树,树上乘凉观景的心愿也迟迟未能实现。”


    “要是你们怕人看见,也好办。”他听出了二人似有顾虑,便提议道,“我知道有个地方的树干茂密好爬行人也少,不用放风,你们愿跟我同去么?要不我明日带你们去那里吧,怎么样,去不去?”


    本也只是一个提议,没想面前两人迟疑片刻之后竟点头应下了。


    次日,二人果然如约而至。


    能随意出入圣恩寺的若非天家人便是出自官宦之家,那时他见二人平易近人,本以为二人只是一对出自官宦之家的寻常夫妻。


    直至后来受邀到二人家中作客之时才发现二人住在宫中,也是那时才知晓,自己眼中的寻常夫妻竟是宫中太子与太子妃。


    那一年是昌安二十七年,他七岁。


    那一年,他用了七日教会了年长自己十五岁的太子上树,从此便被太子戏称为“枝头小友”。有时太子会省略枝头二字,只称他为小友。


    “小友。”


    “小友。”


    不仅太子会这么唤他,就连太子妃也这么唤他。


    太子为皇后所生,自出生便被立为储君。而太子妃为御医沈阔之嫡女,沈氏一门亦出过好几位官居五品以上的族人。


    有着这样显赫身世的两个人,在他面前从未露出过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们待他如子如侄如徒如友,他们邀他入东宫广文馆听学,给他量身做衣,为他请来武学师父教他习武强身。


    因生母中过软肠胎中带毒,太子自出生便是病体,为保其无恙成长,昌安帝着人对其看护得紧。不说习武,太子便是在宫中多走几步都会被人抬上轿撵。


    一年到头,太子只有前往圣恩寺听经礼佛期间能寻得一丝自在。


    许是结缘于圣恩寺偏院,太子总说遇见他这个小友乃是佛祖对自己的恩赐。


    只因他助太子实现了上树乘凉的心愿,往后他想做的一应事情他夫妻二人都会助他达成。


    有时候他甚至有种错觉,太子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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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他当作了幼时的自己在教养,助他如愿之时也像是在满足幼时自己的心愿……


    且不论他们对他好的根本缘由是什么,单说他们肯将他领进东宫以礼待之就已经是他穷尽一生都报答不了的恩情。


    刚入太学那年,太子便已经为他拟好了表字,只待他及冠便会以东宫之名为他赐字。太子妃一边抱怨他逐渐长大之后愈发难得有闲陪她说话,一边却提出想要亲自为他操持冠礼。


    若不出意外,他会科举入仕,会如太子期望的那般入翰林论撰文史。那时他还想过,若太子妃诞下麟儿,他便请缨为其讲学。


    某日他将自己的想法告之太子妃,太子妃笑着说他年纪尚轻怎么就能想那么远。


    他觉得是应该的,也一直在按计划往前走着。奈何,还不等他及冠,先等来了涕泪横流的沈家阿喜。


    随着沈喜到来的,是太子的死讯。


    后来的种种,全然不在他的设想范围之内。沈家的遭遇和沈喜的处境容不得他浑浑噩噩,他逼着自己赶紧从悲痛中脱身,逼着自己想办法为沈家翻案。


    他婉拒了太学博士推荐入朝的机会,逼着自己转律学熟背律法。他的初心本不在律学上,即便得了明法及第的出身也不敢占用大理寺正的空缺。深思熟虑之下,只能自请以司直之衔入大理寺观政三载。


    自进大理寺后,他一日都不敢松神,将与沈氏冤案有关的卷宗翻了个遍,每日都在苦思究竟该从何处着手。


    三司记载的卷宗并非毫无漏洞,只是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他能公然将圈出了疑点的卷宗呈进宫,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沈喜能公然出现在世人面前诉说沈家冤情。


    直至泰合六年春,高家灭门案的发生。


    从仵作口中听到“软肠”二字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一直在等的时机,终于来了。


    自昌安三十七年八月至泰合元年春,这些年里他每次一入梦,梦里都是故人的音容。他们或站在圣恩寺偏院那株大树底下唤他“小友”,或坐在东宫内院里冲他招手。


    梦中二人笑容和煦,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似乎只要他开口唤一声,他们就能应一声。


    诸如此类的旧梦做多了,好几次他甚至都不愿醒来。


    醒来的那一刻,他觉得这世道真是不公平。死去的人尚且能无忧无惧地长眠于地下,活着的人却要被旧事旧人所磋磨。


    随着案子越查越深,他渐渐发现受旧年旧事磋磨的人有很多。


    其中,周荃珝是一个,惧子是一个。


    白束是一个,沈喜是一个。


    他严卜也是一个。


    情理相融,恩怨交织,旧年旧事旧人带给他们的不仅有无尽的折磨,更是无尽的思念。


    幸好他们这些人都能得偿所愿。


    幸好这故事到了最后,该了的恩怨都已了,该消的执念都已消。


    往后各自的故事会如何发展谁也说不准,只一点能确定,那便是往后的他们终于都能睡上安稳觉。


    往后,他不会再惧怕入梦,亦不会再惧怕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