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见过比邱一山更意气风发的儿郎。


    即便是温山权水最鼎盛时期的少年韩誊仿佛也不能与他比肩。


    他的光芒与肆意不是鲜衣怒马，不是纵歌饥色或豪掷千金，而是失无可失后坦然面对原本生活的豁达。


    他迩来最喜欢的女子，沈真，这个世界最好的姑娘，与自己倾慕多年的郎君在扬州盛大完婚！自此她有了在这个世间最好的归宿。


    可对一山来说却仿佛失去一整个世界。


    但他目前看起来还很正常。


    小笙在东大街接到他的时候，他兴致勃勃撩开帘子，从马车上跳下来，腰间挎着一柄长剑，像个仗剑天涯的自由侠客，满身风尘仆仆，却同未弱冠的少年一般，迎风奔向小笙。


    未语声先笑，他抛抛自己额前翘起的飞扬的头发，埋怨道：“你怎如此不厚道，成亲也不等等我，不想要山爷的巨额随礼啦？”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成色极好的帝王翡翠。


    “给你的嫁妆，有些迟了，但别说不要啊，除了金银珠宝我也没什么可送你的。”


    小笙笑吟吟收下，感慨道：“一山还是一如既往地阔绰啊，这样吧，等来日你成亲，我定回个更大的礼。”


    “就你那点儿俸禄？哈哈！”一山嘶声，大笑道：“等你攒够礼金，我得八十岁了吧！”


    小笙也笑道：“哪儿有那么夸张！”


    一山左看右看：“那个，世孙公子呢，他没跟你一起过来？”


    正说这个呢，小笙认真道：“他今晚摆宴要为你接风洗尘，在家里筹备呢，怎么了，你也想他啦？”


    一山夸张往后退：“才怪！我巴不得千万不要见他才好，见他一回，我得被吓短命三天，咦，你被他缠上！你也够倒霉的——”


    话又说回来。


    一山清清嗓子，说自己还要先回书院述职，晚宴接风宴什么的怕赶不上，要是日落时分他还没有来，八成是来不了，让小笙他们两口子自行吃去。


    小笙想了想说道：“不如就把今晚这顿酒席设在观英巷如何？”


    她的家离书院还近，一山忙完正事几步路就能到她家里，大家一起热闹些。


    一山倒是非常认可这个决定，可是，“这样好吗，韩誊介意吗。”那个家伙，不用深接触也知道占有欲狂得可怕，要是知道小笙为了自己便宜而调整他的宴客地点，应该会吃醋到很不爽吧！


    小笙摇摇头：“他会同意的，韩誊是个很大方的人，你都太误解他了！”


    一山表示怀疑：是吗？


    怕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韩誊很友好？


    他可从来不这么觉得！


    果不其然，韩誊对于这项改动表面并没有说什么，于是小笙便主动操持，非常卖力且周到，但等到在日落时分，一山兴致勃勃迈步跨进12-2的那一刻，他那张俊美的脸就开始冷得近乎妖邪！


    一山的一条腿定格悬空在门槛之上。


    呃呃，尴尬，他这是进去，还是转头就先撤比较好啊？坐在院子廊檐下的那位大爷整个人看起来都快冷成冰山！


    小笙抱着三花猫猫出来：“哈哈，一山来了，快进来，就等你。”


    一山这才跨步进来，远远对着韩大爷作揖：“世孙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哈哈哈，真是想念您老人家！”


    韩誊撑着膝盖站起来，小笙转头回去看他，心想你怎么不搭话呀。


    韩誊脸上挂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令修兄，确实好久不见，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活得还好吗。”


    一山没想到韩誊竟然还会对自己微笑！反应了半晌，立刻道“呃——哈哈哈，挺好的，您看我这不胳膊腿儿俱全嘛！”


    院子胡床上，摆满了珍馐美味和佳酿。


    韩誊道：“笙笙说你在青州不得京都的羊肉吃，所以今晚我们备的全羊宴，烧羊尾，羊肚汤，炙羊肉，烤羊肉——请上座吧。”


    有韩誊在，一山哪儿敢上座，好容易谦让，三人按照次序坐了。


    小笙与韩誊对面而坐，一山坐下席。


    空留上位谁也不坐。


    一山吃得很高兴，此趟远差，可苦了他的舌头品尝不到京都的风味佳肴！


    三人且吃且热聊，酒兴上头，终于有人先开口说了实话。


    韩誊撑着床面而坐，说道：“或许我接下来这番话，你们会认定我疯魔，但我确实觉得时机已经到了，我也能从你们身上感受到一样的信息。”


    韩誊轻描淡写把自己的来历提了一遭。


    小笙和一山这两个作为已经相认且结盟的异乡战友，对此半晌都没有什么反应。


    韩誊反问：“难道你们不也是？”


    笙笙是，他早就察觉，大概四五年前就已经从她某些“语出惊人”的词汇推测一二，邱一山同样。


    韩誊都将他们看穿，可他们二人竟对自己毫无察觉？


    等他正要开口质问时，一山惊恐地望着他。


    “你不会也是？！”


    “我们仨？！”


    “天呐，这是什么地狱级笑话！”


    故乡的朋友就在身边，一来还来俩！


    相较于一山的震惊，小笙显然要镇定许多，大概她也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


    只不过她一直觉得人从哪里来其实没有那么重要，要到哪里去才最重要！


    就像韩誊说的，生命就是一天一天的日子累积起来的履历长度，享受当下才是快事。


    于是那个金秋重逢相认的夜晚，三人把酒当歌，座谈至天明。


    没过几日，一山又兴冲冲跑来跟小笙说了一件大事！


    他决定在汴京购房安置下来，虽然他老爹三天两头来信催他回潘江府去落定终生大事。


    但一山现在非常认可韩誊的那套人生理论！


    活得开心最重要！


    话说韩誊自从吃完烤羊肉回去就不怎么开心。


    他的漂亮头发那天晚上不小心被炭火燎了些。


    为此闷闷不乐，再加上最近压力有些大，关起门来，夜里在床帐里，竟抱着小笙哭起来。


    小笙安慰道：“别怕别怕，要不我帮你重新卷一下？”


    “怎么卷？”他委屈地问。


    小笙想了想：“呃，就是那样，把铁棒烧热，给你被燎掉的地方卷个漂亮的弧度。”


    “好，那你帮我。”


    于是小笙便找来铁架、铁盆和小铁棒。


    细心地帮他弄头发。


    等卷好，再束起来，果然更加漂亮好看！


    韩誊这才满意地对着铜镜自我欣赏好久，然后又担心自己审美太自我，回头问小笙这样真的好看吗？


    小笙笑眯眯的，点头肯定道：“当然好看啊，你是最好看的！”


    韩誊便抱着她的腰，头放在她腿上，幸福动容说道：“小笙，谢谢你选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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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你不爱我，你知道我会有多孤独。”


    比起小笙乐观积极又独立强大的温柔性格，韩誊需要她，比她需要自己，要多得多得多。


    他的眼神就像在欣赏一幅极珍贵的画，充满爱意、怜惜与痴迷。


    小笙就是能量很大的人，柔而不弱，温润如玉，品行如兰，性格如水，能包容万物，允许自然里一切的发生！


    韩誊心中泛起漪澜。


    虽然他也很强大，强到能为小笙撑起一片天，让外面的风雨无法沾染她的衣角。


    同时他也很脆弱，难过的时候就只想抱着小笙诉说委屈。


    所以笙笙是他生命里的光，是可以令他站起来对抗生活坎坷的神明。只要有了她，韩誊就像拥有了整个世界。


    这样的日子，请不要停止。


    当然，日子不会停止往前。


    趴在韩誊肩膀，小笙睡眼朦胧，茫然睁开眼看着黑漆漆的抖动的帐顶，她伸手要推，棉拳却捶在磐石上，韩誊见人被自己弄醒，越发起兴，轻捧香腮低啄，咬着她的耳尖。


    兴奋道：“好乖乖，享受我啊。”


    蜡烛燃尽灯台露，缠绵不知日高起。


    缱绻依偎着她睡，翌日小笙盥洗时脸颊的红晕不用涂脂抹粉也都足够了。


    绿阴渐浓夏日长，却说不知不觉间，季夏接近尾声，晚秋来临。


    转眼又到一年重阳节。


    今年重阳，一山在汴京西大街购置了居所，邀请了诸多书院的同砚去为他暖房。


    饮菊花酒，还有别具一格的游园会，都是一山自己想的新奇玩法，宾主尽欢。


    散席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小笙想到院子里的金丝楠木树苗该给它浇水。


    于是韩誊便陪她先回观英巷。


    在月色的沐浴下，再携手回到国公府。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便骑马去城郊钓鱼。


    从前小笙从游僧手里租借的杏树小院儿，过了几年小笙已经将那买了下来，再低价租给自己的学生。


    那里有条清澈蜿蜒的小溪，最适合捉鱼。


    后二三年上，因大哥韩望晋升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韩誊勤勉恭谨，同升到正四品军器监正司。


    他仿佛更忙了。


    但不忙的时候，还是带着小笙满京城搜罗美食，偶尔也会喊上一山。


    听说京都的千佛岩求平安很是灵验，且中秋前后还有灯会，热闹非常，通宵达旦都不闭市。


    于是吃完午饭，韩誊突发奇想今日就要带小笙去千佛岩看灯会。


    小笙忙沐浴更衣，梳好头发，换罢衣衫，车马人手一切整理妥当，出来却问韩誊人呢。


    下人们笑道：“二爷先走了。”


    小笙一愣：“他怎么可以不等我。”


    说着追出来，却看见他和马车都等在侧门。


    小笙跑得气喘吁吁，有些气急。


    “你真是的，都吓着我了。”


    韩誊深情缱绻牵起她手，温润笑道：“等你好久了，走吧。”


    他还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那日他们在千佛岩和热闹沸腾的人群一起，登山、观灯、赏花、进香，吃了汴梁最好的美食，买了好看的香包，最后一路游船下山回家。


    那样难忘的美妙时刻，小笙与韩誊携手度过了不知道多少次。


    想来，也是没有尽头的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