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事吗？”纪云舒用刻意稳定的声音问他。


    “你的书落在我家了。”


    “书？”纪云舒慢慢反应了一下，“哦，没注意。”


    “所以你在哪？在干什么？”桑原问。


    “喝酒。”


    “和谁？”


    “没谁。”


    “自己？”


    “嗯。”


    桑原沉默了几秒钟，再次开口时声音低沉几分，像压抑着某种情绪。


    “位置。”他言简意赅向她要位置，却不是问句。


    纪云舒告诉他酒吧的名字后，他很快挂断了电话。


    纪云舒怔怔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备注，然后又安心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台上唱民谣的乐队早已换了种风格，几曲原创英文摇滚后，演出也达到了尾声。


    其实喝酒的间隙，纪云舒很享受这支乐队的歌曲，有点旧式摇滚的感觉，里面的Riff（连复段）很抓耳。但她并不认识他们。


    他们似乎是来津南巡演的乐队，还比较小众，票都卖不完。


    但演出效果是很好的，观众席安可声不断，乐队还是酷酷地准备下场，纪云舒随意瞟了眼台上，不知为何，她感觉那个贝斯手也正在看着她的方向。


    只是十分短暂，短暂到纪云舒以为是幻觉，接着他高大的身型就隐入了舞台后的黑暗中去。


    乐队演出结束，DJ走上舞台，开始为蹦迪热场子。整个酒吧的氛围更加热闹。


    她靠着卡座的椅背，环着手臂，一脸冷静地望着某处，仔细看眼神已经有些涣散。


    直到一个人影站在她面前。


    她缓缓抬起头，看到风尘仆仆赶来的桑原。


    他似乎呼吸还没有平定，身上散发着来自冬夜的寒气，也没多客气，直接就坐在了她身边。


    纪云舒侧过头，目光迟滞，一开口，就暴露了与平常完全不同的语气。


    “你好呀，桑原。”


    桑原哭笑不得，他倒是不知道，原来纪云舒喝多了嗓音会夹。


    “喝多少了？”桑原问。


    “没多少啊。”她轻描淡写地说。


    桑原瞥了眼她的脚下，默默数了数。好家伙，八瓶？


    但纪云舒意识似乎还很清晰，非常淡定地招呼服务生来，给桑原拿了一个新杯子。然后自己熟练的用开瓶器又起了一瓶，给桑原倒满一杯。


    “来，干个杯吧。”


    “我不喝。”桑原拒绝地毫不犹豫。


    “为什么？”纪云舒不满。


    “昨天的事你忘了？”


    昨天……纪云舒拍拍侧脑袋：“对哦，你有病。”


    “……”


    “怎么想起来喝酒？”


    “有瘾。”她随口胡说，将桑原的那一杯拿过来，仰头灌完了两口，就被桑原轻而易举夺走。


    “先说发生了什么事，我再给你。”


    纪云舒一言不发，过了会儿凑到桑原跟前，说：“我要尿尿。”


    “……”


    喝过酒的纪云舒真让人招架不住啊——行事逻辑方面。


    她身形不稳地站起来，桑原也起身跟在她身边，一边细心地拎起她的包挎在自己身上。


    她确实还没到特别醉的时候，能够准确走向卫生间的方向。桑原就在她近旁，暗暗为她挡住撞过来的人群，又在女厕所门口，耐心等待她出来。


    顺利从卫生间走出来，纪云舒又觉得自己行了，拽着桑原的袖子：“走啊，去跳舞！”


    此时DJ音乐达到高潮，舞池里一片欢腾，摩肩接踵的男男女女毫无保留地释放过剩的热情。


    激情涌动，暧昧丛生。


    桑原抿了抿唇。


    他没有任由纪云舒拉走自己，而是使了个力，揽住她的肩膀强力将她带向反方向。


    纪云舒被转得晕晕乎乎，毫无反抗之力就被带到了结账前台。


    “C18结账。”


    “稍等，我们确认一下。”服务生通过对讲机沟通几句，“先生，您这边还剩余十二瓶啤酒，是存还是带走？”


    “带走。”


    “好的。”


    桑原看过价格后，扫了码，顺便多付了一百。


    “麻烦你们帮我把酒搬去车里。”


    “好的先生。”


    纪云舒还被他揽在身边，闻言不满地仰头质问他：“我才刚来，你什么意思？”


    他不说话，看起来似乎不像往常那般没脾气一样，脸色都沉郁几分。自然也没有理会纪云舒。


    带着纪云舒和她的12瓶啤酒，桑原把他们统统拉回了自己家。


    那时纪云舒已经稍微有点清醒了，她又环视了一圈桑原的家，心想，这不是一天前刚来住过的吗？


    怎么又回来了？


    “你带我来你家干什么？”


    门铃刚好响起，桑原打开门接过早就定好的外卖，说：“现在随便喝吧。”


    “那为什么不在酒吧喝？”纪云舒挑衅。


    “在那里，我听不到你说话。”


    纪云舒怔了怔，忽然无言。


    他将外卖来的下酒菜一一码在茶几上，又将酒摆整齐。


    “我觉得，我应该是一个能让你放心喝酒的人吧？”


    纪云舒终于脱掉外套，坐到了他对面的地毯上。


    “如果我根本就不想说话呢？”


    桑原低眉起开一瓶啤酒，倒在自己的杯子里。


    “我会陪你喝。”


    “不用。”她拒绝。


    桑原家有很大一面落地窗，此刻夜色正浓，坐在那里就能看到大半个城市的夜景。灯火璀璨，没有一点星光，连满弓的月亮也被衬得黯然失色。


    “我不是想喝酒，我只是想忘记困扰我的事。哪怕就今夜也好。”


    桑原没有追问。他知道，她总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如果能轻易把心中的曲折说出来，她也不会被憋得这样绝望。


    桑原随手点开遥控器，巨大的显示器很快出现摇滚乐演唱会现场。


    激昂的乐声和氛围瞬间充实了原本冷寂的只有两个人的屋子。两人坐在电视机前，像围着一团闪动的炉火。


    “你什么都不需要说，就从此刻开始，忘记就好了。”


    *


    那晚，22楼的灯光一直亮到凌晨三点。


    演唱会现场播了一遍又一遍，纪云舒终于背靠沙发，昏睡了过去。


    桑原关掉电视，客厅只剩下静谧流泻的暖黄色灯光。纪云舒的脸颊因为酒精的作用，染上艳丽的绯色，连呼吸都变得深长沉重。


    长发带着浅浅的弧度，搭在脸的一侧，正好露出她最鲜明的一条轮廓线，也最美。


    他坐在那里很久没动，就肆无忌惮地看了她许久。


    许久后他终于起身，将她轻轻抱起，送进卧室。


    弯腰给她盖好被子，起身拉窗帘时，忽然心中有些不舍。于是留了一丝缝隙，任凭月光涌进房间。


    他靠坐在她旁边的床头柜上，一回头就是她安静的睡颜，鼻尖挺秀，唇线纤细美好。


    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冲动，那是从少年时代就积攒下来的情绪，以为压得狠一些，就会渐渐消失，原来不会，只会暗地里疯长。


    直到有一刻，挤破他全力支撑的自制力屏障。


    这一刻，在这一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黑暗中，他狼狈地发现自己快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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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坚持不住了。


    这时，不知是梦中口干，还是呼吸不畅，她微微张开了淡红色的薄唇，隐隐露出一线整齐的贝齿。


    他觉得脑子里轰然爆发了什么东西，再无法支配自己的意志力，猛然俯身过去。


    彼此鼻尖相触的一瞬间，她好似被他突然的气概惊醒，目光从眼皮的缝隙里懒懒的落在他脸上，轻柔而囫囵地说：“胃疼不疼……”


    他脑子里的爆炸忽然停息，一片平静，像一场极速的冷冻，瞬间冰天雪地。


    那是她今晚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他每次执意与她碰杯喝酒，她隔一会儿就会问他：“桑原，你的胃疼不疼？”


    好像一切的一切，包括年少的痛苦，都值得了。


    他停顿了很久很久，终于站起身，为她掖好被角，拉紧窗帘。


    关上门离开之前，桑原最后深深凝视她一眼。


    七年过去了，我仍旧如此为你心动。


    你曾问我喜欢一个人能喜欢多久，我不知道。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辈子如果不是和你在一起，也绝不会是别人了。


    *


    早晨八点，纪云舒从一个很长很累的觉中突然惊醒。


    因为有一种她非常熟悉的异样感从身下传来。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昨晚干了什么，就一个箭步冲下床，冲去了卫生间。


    然后她发现一个令人窒息的事实——她提前来大姨妈了！


    也许是因为熬夜，也许是因为情绪波动大，总之她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来大姨妈了！


    坐在马桶上，纪云舒因为一大早的紧急事件，思维迅速从迟钝到飞快。


    她也想起来了，昨晚和桑原喝酒，然后就醉过去了。


    这是他的家！他的床！


    纪云舒面色狰狞痛苦，只想大叫一声发泄尴尬。


    什么都没有，只能先垫厚厚一层纸救急，然后去卧室查看情况。


    被子还一团乱地摊在床上，保持着被她掀开的样子。


    然后她毫无阻碍的，看到床上自己睡过的那一遍，连续两片快要连接起来的血迹。在白色的床单上非常刺眼，非常触目惊心，非常脏兮兮。


    纪云舒绝望地扒开第一层床单，看到床垫上包的那层床笠也被渗透了，翻开床笠，乳白色的床垫上，血迹赫然在目。


    纪云舒趴在床边，感觉社死至极。


    可是现在，她除了向桑原坦白，除了找桑原帮忙，还有什么办法呢？


    心情沉重地蹭到门口，纪云舒打开一道门缝，首先听到桑原的压低的声音。


    他正坐在餐桌上，对着电脑带着耳机，听说话声应该是在开视频会。


    工作时他的气质和平时完全不同，说话干脆利落，面色沉稳冷静，有一种独特的领袖气概。


    “《山海》上部告一段落，我们以一个亿的制作加宣发成本，获得了32亿的票房收入，大家都是好样的。但也暴露出我们的短板和很多问题。


    “近期一个重点任务就是拿到发行的议价权，以及可靠的网络播放平台。为明年下部的上映奠定好基础。文物拟人动漫IP开发的怎么样了？


    “《山海经》宇宙市场竞争太激烈，我们必须加快进度开辟新的、空白的赛道。月底我要看到实质性成果……”


    他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纪云舒站在门缝里，原本不想打扰他，但他的方向正好朝向她这里，所以很快看到了。


    视频另一头，大家对桑总突然的停滞面面相觑。是他说早晨有事，将会议改成线上。


    本来跟大家讨论得好好的，只见他目光似乎越过电脑屏幕，看向某个地方，然后说了句：“你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