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阿婆气得把他揪过来，“那不是你妈妈！”


    老人转而对纪云舒眯眼笑：“他爸妈在城里打工，两年没回来了。天天看见漂亮阿姨就当妈妈！”


    “没关系。”


    “快回家吃饭！看你脏成什么样了！”


    阿婆絮絮叨叨带着孩子走了，纪云舒望着他们的背影，莫名想起了沈如云。


    前几天沈如云给她打过一次电话，纪云舒说她一个人出来旅行了。沈如云自然免不了一顿叮嘱责难，怪她先斩后奏，要她一个人务必要注意安全，每天给她报平安。


    点开手机，拍了张眼前的风景发给沈如云，那边很快回复过来：你真的是一个人吗？我不放心，早点回家。


    纪云舒盯着手机屏幕，斟酌着措辞：“真的。我很安全，妈妈，不用担心。”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撒谎的人，可面对妈妈，她好像不知不觉撒了很多谎。


    从小，沈如云的每一次失望，都成为她的一次塑形。沈如云希望她长成什么样的女孩，她就向着那个方向包装自己。


    为了少听点说教，少增加点心里得愧疚，也为了不想让母亲担心，她习惯性藏起真实的自己，用谎言维系母亲心中完美的女孩。


    虽然近期发生了很多事，但纪云舒知道，她们不会因为一次两次的敞开心扉就完全改变。这会是伴随她们母女一生的相处方式。


    “怎么跑到这里了？”


    身后传来桑原的声音。


    “刚刚看你忙就没有打扰你。吃饭去吗？”


    “走吧。”


    两个人并肩下坡，一阵山间的清风拂过。


    桑原转头用目光锁住她：“你抽烟了？”


    “怎么，”纪云舒掀起眼睛，漫不经心像在挑衅，“你对女性抽烟有偏见吗？”


    桑原不在意地轻笑，说：“我只是对烟有偏见。”


    他从小跟着家人混迹在各种与医疗健康有关的地方，耳濡目染不少吸烟有害健康的图文宣传，形成了看见烟就想起烂肺的条件反射。在男孩子都喜欢逞英雄的少年时代，他对烟却没有丝毫好奇。


    “可你创业时压力很大吧？心情不好时怎么抒发呢？”纪云舒问。


    “跑步，锻炼。”


    “管用吗？”


    “管用，明天带你试试？”


    “不不不，你好好享受就行了。”


    “不用客气，不收你私教钱。明天六点我去叫你。”


    “我不起！不准叫我！”


    *


    二人边斗嘴边来到常吃的农家馆子，山野里的鸡鸭怎么做都有种自然的鲜美，他们连吃了几天，居然都能吃出新味。


    点过菜以后，桑原的手机铃声响起。


    他看了眼打来的视频电话，没有犹豫就点了接通。


    “喂，妈，怎么突然打过来了？”


    不知和年轻时在国外学医有没有关系，总之原向芝在亲子关系上特别潇洒和豁达。自从桑原成年以后，她就给他百分百的自由，除了桑原需要她时，她很少干涉他的选择和生活。


    也就是偶尔想念了，就打来视频看看。所以，他妈妈其实还不知道他出来旅游的事。


    “一场准备了好几个月的手术，结果很成功，妈妈太开心啦。看看我儿子最近过得怎么样？”


    桑原对着手机露出乖顺的笑容：“恭喜妈妈，我很好。”


    “你这是在哪里？”


    “我在椅岭旅游，现在在大山深处。”


    原向芝欢喜道：“你小子还挺会享受，快给我发点照片看看。你一个人旅行吗？”


    桑原顿了顿，不经意扫了眼对面的纪云舒。


    “不是。”


    “是和云舒吗？”原向芝一针见血，反应却更愉快了，“快快，我要看看云舒。”


    桑原无奈地将手机递过去，突然和别人的家长视频，纪云舒当然拘谨，但原向芝却亲切异常，问东问西大半天。


    临了还表示：“桑原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阿姨！阿姨教训他！”


    “谢谢阿姨。”她对着屏幕腼腆文静地笑。


    挂了电话，桑原嗤一声嘲笑她：“你紧张什么？我妈很好说话的。”


    纪云舒板着脸不理他，片刻后还是若有所思地问他：“你对你妈妈从来不撒谎吗？”


    桑原想了想：“几乎没有吧。


    “如果不撒谎，她会担心，会伤心呢？”


    “可是天底下没有不会担心的妈妈。我之前生病住院就曾试图隐瞒她，她知道后，跟我说不用怕她担心，这是她作为母亲不得不承受的。而我生病住院，也是属于我生活不得不经历的坎坷，她心疼我不爱惜身体，但也明白，我殚精竭虑是为了什么。”


    纪云舒听得入神：“你记得这么清楚吗？”


    “嗯，因为最亲近的人对我的理解，是非常珍贵的。而且管用，我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不按时吃饭。”


    纪云舒低垂眼睛，用没拆封的木筷子划着圈圈：“我真羡慕你和你妈妈的相处。”


    “那我要问问你，”桑原含笑注视她，“从现在开始，我们互换母亲你愿意吗？”


    纪云舒抬起头望进他的眼睛，像松了口气般笑了：“不愿意。”


    即便有她不喜欢的方式，可是天底下只有沈如云对她的爱，是真正的百分之百。


    桑原总是能三言两语，触动她心里最柔软的情感。


    她想，因为他本身就有强大的共情，有最体恤他人的内心。


    二人吃饱喝足，放下筷子，桑原忽然对她说：“自从来这里我们还没出去看看，明天要不要上山？”


    她下意识问：“你忙完了吗？”


    “不影响，明天可以出去。”


    犹豫了一下，纪云舒还是说：“你可以保住《将军夜引弓》吗？”


    桑原本来明澈的眼睛像瞬间沉入暗夜，短暂的迷茫后，再看向她时却透出一种厚重坚实的力量。


    “我会尽力。你不要因此受到桎梏，放心大胆去写你认为好的故事。哪怕未来还有一百万次阻碍，我会替你做一百万次挣扎。”


    他漆黑的眼睛如温柔夜色包裹着她，她觉得一颗心暖烘烘的，那是一种强烈的安全感，令她有了加倍的勇气坚定走自己的路途。


    *


    第二天，两个人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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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妥当，在咨询了当地人路线后，就信心满满上路了。


    椅岭这些年逐渐被背包客发觉，成为小众的探险景点，为了安全，已经在有的山路铺了石板台阶，算是半开发状态。


    桑原一身轻便运动装束，反观纪云舒，上面短小精悍的冲锋夹克，下面牛仔裤配黑色长靴。


    这双靴子是他们之前某天吃完饭，逛村子集市买的，很便宜。但纪云舒爱得不行，一等到机会，就迫不及待想穿上去凹造型。


    “这鞋走路舒服吗？”桑原很是怀疑。


    还不都是你，纪云舒默默在心里吐槽，没有他，她就想着单纯旅游，有了他，她就心心念念想拍照片。


    那天是阴天，在山下还觉闷热，越往上攀登，越觉得有阴冷潮湿的山风入骨。


    桑原问过她要不要折返，但纪云舒坚持继续走。


    为了照顾她的体力，二人爬得很慢。不过此行目的地的山峰本来就不高。到了下午，他们终于登顶。


    彼时头顶有厚重的云雾凝聚，光线没有一丝一毫泄露，但不影响眼前的景观的壮丽。纪云舒喘着气，尽力远望仍不能极目，山脉如起伏的浓绿色波浪，蕴藏着深不可测的气势。


    旁边半山腰有瀑布直泻而下，坠落山涧，白色的水雾激荡升腾。


    眼前辽阔的风景让她回想起了在博物馆看到的那幅画。


    她私心想来这里，就是因为听说这里是画中连绵风景的一部分。


    这样的景，确实足够作出那样的画。画展现了山水的灵与势，又更高维度的提炼出自然的灵魂。


    “不虚此行。”


    纪云舒深深吸口气，眼睛一刻不停，贪婪地想吸纳更多风景的细节。


    与她的沉醉不同，桑原看着头顶越聚越黑的阴云，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下山吧，你走得慢，我们恐怕会淋雨。”


    “好。”


    两人照着原路返回。


    半路果然飘起了雨，他们加快了脚步。然而简陋的石板台阶上本来就有层青苔，浸了些雨更加湿滑。


    纪云舒的靴子防滑效果不显著，一脚下去惊叫着向前扑去，身后的桑原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人是拉住了，但他情急之下踩在她的鞋后跟上，而她为了保持平衡，脚正要往前迈一步。


    于是纪云舒只感觉脚下倏然一紧又一松，等两个人稳住身形，她低头一看——


    “我的鞋！”


    只见一张完整的黑色革面鞋底留在原先的台阶上，纪云舒脚上只剩光秃秃的鞋面和薄薄一层托底，看起来十分滑稽。


    “噗。”桑原忍了忍，实在是没忍住，“哈哈哈哈哈！”


    “你还笑！！都怪你！”纪云舒第一次遇到鞋底全掉的窘境，又气又无奈。


    “不是你买的便宜鞋不耐造吗？非要美，这下好了吧。”


    “你扑过来干什么？我往前一步就能稳住的！”纪云舒持续甩锅。


    雨渐渐大了，两人穿着雨衣，但脸上还是不知不觉挂满了水珠。


    桑原抬头看眼密林间阴黑的天空，神色有些紧迫和肃然。


    “上来，我背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