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迟来的告白

作品:《骤雨未歇

    梁祈安睫毛轻轻扇动,随即笑了。


    “新公司法第27条规定股东可以用多种非货币财产作价出资,但当债权作为出资方式且难以实现时,如何保护善意第三人的利益。”


    纪云舒每个字都听得清,连在一起却像天书词句。


    这有什么好想的呢?她耸耸肩感慨,:“梁祈安,你不选择法律,律政届将失去一名未来的领军人物。”


    梁祈安更感到好笑:“那如果我不选择乐队呢?”


    “摇滚圈痛失一名技术平平的帅哥贝斯手。”


    梁祈安笑倒在了座椅靠背上。


    纪云舒也弯了弯唇,转头继续看向广袤无垠的荒原。


    “桑原,他真的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他轻飘飘却又意味深长话语落入她的耳朵,激起了某些涟漪。


    她装作没有听见,也并不接话。


    副驾驶位,雨果调大了车里音响的声音,一首很老的英文歌谣轻快流泻。


    坐不住正将半个身子探出天窗吹风的郑南希,跟着音乐唱起歌来。


    “Countryroad,takemehome.


    TotheplaceIbelong,


    WestVirginia,mountainmomma,


    Takemehome,countryroad……”


    她这个人从不扭捏,唱歌非常随性洒脱,很快吸引了前前后后很多被困在车里、马路上的旅人。


    她没用麦克风,但嗓子好,随口一唱就收获很多口哨和喝彩。


    前座,本来窝在车里闭目养神的雨果掀开眼皮,去后备箱取出了自己的吉他。


    郑南希站在全景天窗里,雨果就坐在车前盖上,为她弹吉他伴奏。


    他们唱了好几首,雨果的前奏刚出来,郑南希就能马上跟进去唱。


    纪云舒情不自禁随着他们的节奏鼓起掌来。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随着音乐跳起了舞。很有lalaland开头歌舞戏的氛围感。


    又一曲欢乐的歌曲结束,纪云舒转头对梁祈安说:“其实不一定非要在室内表演呀,我看你们就在这旷野上演奏、唱歌,一定会是特别的体验。”


    这时她身旁打开的窗户外传来一句话。


    “我看行。”


    纪云舒转头,看到后车上的池敬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戴着墨镜,环着手臂,但嘴角分明流露着笑容。


    后来他们找了临近一家汽车旅馆,随便吃了点饭。取消演出让大家都无所事事,也跃跃欲试,于是将部分设备摆在附近道路旁的空野地上,现场演奏起来。


    郑南希的声音在音响的扩散下,更加无拘无束。好像她的歌声本就该存在这宽广没有边际的大地上。


    他们唱着自己的歌,将来自中国的摇滚乐填满这异国的天地间。纪云舒自然而然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来来往往的车辆,有人打开窗户观望,有人下车直接加入他们,成为免费欣赏的观众。


    那是一种无限自由、快乐、松弛的氛围。


    郑南希唱累了,马上就有陌生的观众接过话筒,无休无止,一曲接着一曲。


    很多人拍视频发在网上。


    大家跳起随心所欲的舞蹈。有金发女孩拉着纪云舒加入舞蹈的队伍。


    跳累了,纪云舒坐在人群之外的草地上,边喝啤酒边沉浸地听着雨果一个人弹琴,用低沉的男声唱《WonderfulTonight》,郑南希就在一边给他伴着和声。


    躁动的夜在优雅的旋律中宁静下来,相爱的人拥抱在一起。


    月光泼洒在大地上,旋律飘荡在夜色中。


    她觉得好像这次旅行的意义,全都在此刻。


    梁祈安不知何时收起了贝斯,在混乱的人群中寻到了她。他坐在她旁边的草地上,举过啤酒跟她碰杯。


    “技术平平的贝斯手,刚刚表现还行吗?”


    她忍俊不禁:“我那是玩笑话。你很厉害的啦。”


    她真心觉得太空漫步的每个人都很优秀,组合在一起就能创造出精彩的表演效果。


    尤其是梁祈安,她从高中就了解他,如果他真心实意要做一件事,他便一定会钻研到顶尖。


    她注意到梁祈安用贝斯将整个乐队的基地铺得非常稳,任凭电吉他多么随性,歌声多么飞扬,他都稳稳兜底,保持节奏,等待他们即兴后的回归。


    就像他本人给人的心安感觉一样。


    她给他一个赞许的目光,梁祈安便柔和地望进她的眼睛。


    纪云舒想起郑南希那句也许是玩笑的话——“他经常偷看你呢。”


    她压抑着心头泛起的尴尬,换了个话题:“我记得你说前女友,就是在美国?”


    “我没有前女友。”


    “啊?”纪云舒瞬间有些错乱,是她脑子出问题了吗?


    然而梁祈安淡然地看着她:“准确的说,是我没有交过女朋友。”


    纪云舒微微睁大眼睛:“可是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那个人确实存在过。我们确实是模拟法庭辩论队的队友,并肩作战,也欣赏彼此。但我们没有在一起。”


    “为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哪个“什么”。


    为什么他们没有在一起,还是重逢时,他为什么骗了她。


    梁祈安胳膊搭在屈起的一条腿上,侧头看她,目光深重。


    “你可以理解为,我不想让你有负担。”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告诉我?”


    “现在,我想让你有负担。”


    二人静默对视,纪云舒微醺地眸子里,闪动着讽刺的光。


    “你真是自作多情。你太聪明了,什么都想占据主导。但感情,根本无法计算衡量。”


    纪云舒从草地上站起来。


    “你说得对。”梁祈安在她身后开口,“我怕狼狈,也怕输。”


    她停住脚步。


    他起身,站在她面前,眼底似涌动着黑色浪潮的海,积蓄着风暴的能量。平日淡泊理性的他,很少有这样感情外露的时刻。


    “或许你不相信,但我在还不懂喜欢的年纪,就对你一见钟情。你高考失利,我认为是自己影响了你,有段时间很自责。报志愿结束的那天,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你告诉我你选择了南大,无法再实现我们之间的约定。我觉得那是你对我的拒绝,此后,自觉地不在联络你。


    “可接触到乐队后,我开始写词,写旋律。我才发现,你是我心中唯一的诗意。纪云舒,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你。甚至此刻我可以笃定地告诉你,我依然喜欢你。


    “你今天问我,开始对话前的十分钟,我在想什么。有一分钟,我确实在想那个法律问题。剩下的九分钟,我在想,你穿宽松格子衬衫很美,你神游时安静的样子很美,你小腿左侧有一片淤青,是撞在了哪里?我在想,要怎么向你搭话,才不显得唐突,才不显得别有用意……你说得对,我连喜欢你这件事,都在时刻衡量。”


    纪云舒揉了揉太阳穴,这迟来的告白和淡淡的醉意让她站不太稳。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她深吸口气,填补内心的空旷和荒唐感觉,“梁祈安,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她用力迈出脚步,听见他在她身后轻声一笑,有自嘲,有落寞。


    她回头看他,他一脸清寂。


    “你知道吗,纪云舒。这可能是我这辈子,仅此一次,毫无保留的坦白。”


    她明白,他们都是心防特别坚固的人。


    毫无保留的坦白,意味着丢盔弃甲,意味着彻底投降,意味着骄傲者低下头颅。


    她曾经也是这样的,不肯轻易袒露刺猬的肚皮。


    直到和桑原在一起后,她才明白真正的爱,根本没有输赢,所有的顾虑都比不过“我爱你”本身。


    纪云舒头也不回地踏着月色离开。


    *


    这个小小的,突如其来的插曲,打破了她维持多日面对他的平静。


    那天晚上乐队折腾在深夜两点钟,郑南希一回来倒头就睡。她们俩这次睡一张大床。纪云舒在窗户边孤坐了会儿,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拧开水龙头的瞬间,她骤然发现自己的戒指不见了。


    左手中指空空如也,那枚桑原送给她的,粉色的钻石戒指不翼而飞。


    纪云舒头皮发麻,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没有问过戒指多少钱,但也知道绝对价格不菲。桑原那个人,日常生活过得简单质朴,但总在特定的事情上手笔惊人。


    最重要的是,那是他告白时送给她的,是见证他们爱情的纪念品。


    纪云舒不想吵醒郑南希,就打开手电筒,几乎趴在地下一寸一寸的找,然而一无所获。


    她坐下来仔细回想晚上的行动轨迹。她被金发的外国女孩拉去跳舞,跳的特别激烈,各种甩胳膊甩腿。


    在那么广阔一片荒原。


    纪云舒心中默默悲鸣,如果真的是掉在了那里,希望不要被人捡走。


    她套上衬衫,独自出了门。


    深夜的荒野早已不再喧闹。


    月亮斜落,周遭幽暗。他们晚上唱歌的地方荒草并不茂盛,有些地方裸露着黄色的地皮。


    但想找到一枚小小戒指,还是形同于大海捞针。


    纪云舒认命地打开手机手电筒,一点一点照明,一寸一寸寻找。


    疲惫,寒冷,绝望,多样的感情交织,让她心情复杂难受。只有靠迁怒能缓解。


    都怪桑原,为什么要给她这么贵重的礼物。


    都怪自己,当时想用一件东西证明感情状态,减少一些不必要的事端。


    还怪梁祈安,多少年过去了还搞念念不忘那一套。害得她心神不宁,没有早点发现戒指丢了。


    腰痛、眼涩到不行,纪云舒自暴自弃地蹲下来,将脸埋进掌心。


    几个小时前,她还觉得这趟旅程值了。现在却想退回到一个月之前,她一定不会答应郑南希的要求。


    这样,她就不会丢掉定情信物,不会听到梁祈安的告白……


    一束惨白的光束骤然照亮她的身影。


    纪云舒回头,挡了挡眼睛,只能看到光的来源。


    光束晃动,向她靠近而来。


    控制光束的那道身影,颀长,高挺。纪云舒慢慢辨别,发现来的人是梁祈安。


    “你怎么来了?”她起身,有气无力地问。


    一件卫衣外套兜头罩下来。


    “从楼上看见某些人,找东西都不会用亮一些的光。”


    梁祈安声线极其清淡。


    他递过来另一只强光手电,纪云舒闻到若有似无的烟味。


    所以深更半夜,他不睡觉,刚抽完烟,还在酒店楼上看到了忙活的自己。


    为什么不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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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因似乎不能细想。


    纪云舒默默扒下外套,有点犹豫,但实在敌不过清晨的寒冷,还是套在了自己衬衫外。


    “谢谢。”纪云舒接过手电筒,“你回去吧。”


    “在找什么?”


    发现他没有离开的意思,纪云舒忙用仅存不多的尊严说:“不用你帮忙,我自己找就好。”


    毕竟两个小时前,两人才刚进行一番尴尬交谈。她的态度,还相当不好。


    他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语气平淡道:“你确定吗?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了。你在那之前能找到吗?”


    “一个戒指。”纪云舒瞬间抬头,神情明显窘迫,“粉、粉色的。”


    “确定就是丢在这里吗?”


    “房间里我找了。如果没被被人捡走的话,应该就是这里。”


    真不怪她没骨气啊,她又不可能让所有人帮她找。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帮手……


    她内心痛哭流涕,表面强装镇定。


    梁祈安轻轻哂笑一声,向后随手一划:“那边不用了,你没去过。这块和这块,可能性最大。”


    “哦,好的,谢谢。”她根本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两个人分头寻找。


    两束光线在无边无际的荒野上游荡。苍穹如盖,星光璀璨。


    纪云舒偶然抬起头来,瞥见壮丽的宇宙夜色,却没有心情欣赏。


    她转头,看到梁祈安单膝蹲在地上,扒拉着杂草,比她还要仔细认真。


    她不免生出些感慨。人生的际遇、故事的发展,有时候真的离奇且不受控制。


    她在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后,本来下定决心,同他保持距离,划清界限。


    可是此刻,在她走投无路时,偏偏不得不向他伸出援手。


    她叹了口气,擦擦额头冰冷的霜露,弯腰继续寻找。


    天光一点一点亮起来,手电光渐渐不再刺目。她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黎明,而他们已经找了将近三个小时。


    她直起酸痛难忍的腰身,感到一阵晕眩。


    她闭上眼睛,用力捏了捏眉心。彻夜未眠,加上找了这么久仍然一无所获,几乎击垮了她的心态。


    来美国的这些天,因为奔波、忙碌和照顾郑南希,每天节奏很快,她自己也并不好受。总是胃口缺缺,吃得很少。也许加重了她本身就有的贫血,偶尔会产生头晕耳鸣的症状。


    此刻就是。


    要不算了吧,她想。


    实话告诉桑原,他绝对不会怪她的。只是她觉得不安、可惜。桑原为她戴上那枚戒指时的郑重还历历在目。


    她却这样随随便便遗失了它。像遗失了桑原的一份情深。


    她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这时,梁祈安唤她:“纪云舒。”


    她眼里瞬间泛起光亮:“你找到了吗?”


    他却指了指她的身后:“太阳出来了。”


    纪云舒的目光暗淡下去,木然地随着他的指引,转身向后看去。


    遥远的地平线上,起伏的丘陵间,旭日冒出了头,金色的霞光洒落原野。


    她怔怔看着这一幕,梁祈安走到了她身边。


    他的黑发被晨露打湿,那双眸子也更显得深邃。


    “你记得我们高中一起看《傲慢与偏见》吗?”


    纪云舒无声点点头。


    她知道他想说的是达西先生披着金色的光芒,从晨曦的浓雾中,向伊丽莎白走来的画面。


    那时他们都喜欢凯拉奈特莉,会故作成熟地讨论爱情与自我的关系。


    她以为他要说什么,他却只是用低淳的嗓音念出一句英文——


    “Notallofuscanaffordtoberomantic.”


    并不是我们所有的人都会拥有浪漫。


    他面向她,举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捏着一枚小小的圆环。


    他找到了?!


    失而复得的惊喜,让纪云舒太阳穴突突突跳起来。


    但她发现,经过一夜的辛劳,她已经没有力气表现喜悦。


    只是觉得,好累啊。


    他将那枚戒指放进她的手心,双眸深深地望着她。二人的手轻轻相触,是同样的冰冷刺骨。


    “珍贵的东西,要好好保管。别像我一样,弄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纪云舒垂着眼睛,点点头。


    他叹出一口气,说不出的压抑、萧索。


    “云舒,你说,我还能找回来吗?”


    她抬头看他,想说些什么,只觉得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失去意识前,一只坚实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


    她的头撞在他的肩膀上,身体被他拥在怀里。


    她很想起身,脑子里却像是有一个金色螺旋,在不停地旋转。


    大脑无法在控制自己的身体。


    耳边是梁祈安肃然紧张的声音:“云舒,云舒,你怎么了?还好吗?”


    紧接着,嗡嗡鸣响的耳际,传来另一道沉而凛冽的声音,却那样熟悉,令她心悸——


    “放开她。”


    梁祈安转头,看到路边不知何时停下的汽车,以及面前,从天而降般的桑原。


    他仍旧揽着纪云舒,问:“你怎么来了?”


    一身黑衣的桑原带着一种肃杀的气息,慢慢向二人走近。


    “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