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秒寂静，每一滴雨落下来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她望着他的脸，想起一个蝉鸣聒噪的夏天。


    那日晴空万里，教室是那么明亮。她被日光晒得暖洋洋的，不知不觉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等醒来时，周遭寂静无比。她茫然看着本不是自己同桌的少年，坐在她身旁安静翻看一本书籍。侧脸清俊，在阳光下皮肤有些透明感。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发现教室空无一人，灵异事件一样。


    “怎么回事？”


    “体育课，你睡过头了。”


    “你怎么也没去？”


    他转头，平静的眸子里隐隐闪着揶揄的微光。


    “怕你被罚青蛙蹲，出丑没搭档。”


    纪云舒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想，不知道有没有压出红痕。


    “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他合上书，两只手压在封面上，侧脸像在沉吟着什么。纪云舒扫了眼，极简的封面上印着规整的《理想国》三个字。


    “因为……”


    他转过头，神情一本正经，目光却深邃地让她动弹不得。


    “我刚刚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二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无声对视。


    空荡的教室自带回音，纪云舒好像能听到自己掷地有声的心跳，以及他的。


    可是片刻后，他却移开目光，望向窗外。压了压上扬的嘴角，藏了藏发热的脸颊。


    “还是等高考结束吧。”


    ……


    回忆只有几秒钟。


    像轻描淡写翻阅记忆相册，时间的流逝在她的手指间，是那么猛烈又残酷。


    她吸一口气，轻而笃定地告诉他：“喜欢过。”


    说完，她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


    许久后，梁祈安仰头望向浓云翻滚的夜空，笑了。


    他会因为她这三个字，永远无法释怀。


    从此，梦继续成为梦，仅仅只是梦。


    街巷里，不知从哪扇窗户里传出了音乐声。


    鼓点一声声砸在他的心上。


    “Summer''sover,seasidetown.”


    夏天结束了，在这海滨小镇。


    他记忆里永生难忘的夏天，也将彻底结束。


    *


    纪云舒和桑原失联了。


    自从和梁祈安分别后，她就一直给桑原打电话，但他一直都是关机状态。


    起初她以为他在飞机上，后来也特意查了时差，再给他打过去还是无人接听。


    她发的微信消息也没有等来他的回复。


    直到她的飞机降落在德克萨斯州，仍然没收到桑原的消息。


    一开始，纪云舒认为他还在生她的气。但时间一久了，她便隐隐觉得不安。


    他第一次对她生这么久的气，超出了纪云舒对他的预判。


    是她本来就不够完全了解他？


    还是……他出什么事了？


    这个念头让她更加焦虑起来。


    到德州后，第三天就是音乐节。他们整个团队又开始了忙碌，忙着对接场地设备和彩排事宜。


    郑南希坚持到了最后一站，状态时好时坏。药物的副作用在水土的频繁变化中凸显出来。


    数日朝夕相处，有人看见她大把地吃药，有人察觉她身体状况的糟糕。几乎人人都会来问一句，南希是不是生病了。


    每每这时，郑南希就顶着惨白的一张脸，装得游刃有余道：“吃不惯外国饭，老娘好得很啦！”


    纪云舒也替她担心，总怕越耽误，她的病情越发展到不好的地步。


    郑南希却淡定得很，告诉她前期化疗效果很好，她是得到医生准许才出来的。


    纪云舒半信半疑。


    好在音乐节近在眼前，结束后他们便会马上回国。


    演出开始的前一晚，纪云舒睡不着觉，她让郑南希试着联系桑原，却得到同样的关机结果。


    大半夜的，纪云舒彻底躺不住了。


    郑南希安慰她：“两三天就回去了，着什么急？想想明天你就能见到林肯公园、绿日、muse，甚至Tyler，不激动吗？”


    纪云舒听到那几个名字，某根神经还是会条件反射兴奋。但心中压着些沉重的东西，让她没有来之前那么期待了。


    “对了，郑南希，你有没有桑原妈妈的电话。”


    *


    德州的深夜，是国内的中午。


    纪云舒在酒店的走廊里，跟桑原的妈妈打了五分钟电话。


    挂断电话后，她在铺着深绿色陈旧地毯的走廊，独自靠墙站了半个小时。


    那夜她彻夜未眠。


    第二天早晨六点，她还是准时起床，和团队一起来到音乐节场地，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巨大、华丽的舞台在蓝天下有些清冷单调，但纪云舒能想象到，晚上灯光亮起，音乐响起，该是多么的迷幻炸裂。


    休息的间隙，郁青青找她聊天。这二十多天的日子，大家都照顾这位孕妇，但郁青青没有一点矫情，总是挺着个肚子到处穿梭，干脆利落。


    “云舒，回国后，你可以考虑正式加入我们团队。你做事细致，当乐队经纪人也能很快上手。可以先做我助理，等我休产假，你正好接上。”


    纪云舒捏着一个干巴巴的贝果，食之无味地包了回去。


    没等到纪云舒的回答，郁青青追问：“怎么？你不喜欢乐队的工作吗？是杂了点，但也很容易有成就感。尤其是当我们带着一个好乐队时，真的忍不住想让全世界都认识他们，都听听中国乐队的声音。”


    “青青姐，”纪云舒认真看向郁青青，说，“我已经有别的计划了。”


    郁青青愣了愣，最后还是大方道：“那我就不勉强了。还是想表达一下，我真的很喜欢你哦。我相信你做什么工作，都能做好的。”


    “谢谢青青姐。”


    “今天这场阵容很顶尖，有的老牌乐队，以后不一定有机会看到了。好好享受吧，作为旅程的终点。”


    纪云舒沉吟片刻，对上她的眼睛：“我买了下午的机票，回国。”


    “啊？”郁青青惊讶。


    “昨天晚上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家。”


    “这么突然，怎么了吗？”


    纪云舒垂下眼睛：“就是家里人有点事。”


    郁青青担心道：“没大事吧？”


    纪云舒点点头，又摇了摇：“我不确定。”


    郁青青替她惋惜：“一天都等不了吗？我们二十多天，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今晚一定是非常精彩的一夜。”


    纪云舒捏紧手中的面包，喉咙紧涩。


    “可我一天都等不了了。”


    *


    纪云舒去后台简易棚子里的化妆间找郑南希。


    她等她做好妆发，把分门别类贴好标签的一包药递给她。纪云舒不知什么时候给她换了个装药小包，kt猫形状的，粉嫩可爱，倒是更容易伪装。


    “就剩一天了，你自己按时吃药，现在就定个闹钟。”


    “你真要走吗？”郑南希昨晚已经知道了情况。


    “嗯。”


    “唉，好可惜呀。”郑南希浮夸叹气。今天她的状态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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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因为面前是她理想的舞台，所以精神力量打败了身体不适。


    “我本来也想，唱歌给你听的。”郑南希看着她。


    “我会看大家发的视频。”纪云舒看了眼时间，“那我就走了。”


    她站起身，轻声对郑南希说：“回国联系我，我陪你做手术。”


    郑南希翘腿坐着，扶着椅背不去看她。


    “我才不用你陪。赶紧走。”


    纪云舒最后看了她一眼，背上包离开。


    “打车小心点。”郑南希在她背后喊。


    她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拖出自己放在商务车里的行李箱，她要离开时，远远在人来人往的后台看到了梁祈安。


    他正在调试效果器，隔着这么远，也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


    二人遥遥对望，她神色舒朗地对他比了个告别的手势。


    他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纪云舒拖着行李箱，转身离开。


    她低头沉思，没发觉自己闯入了一个服装闪亮的队伍，人人高大，是外国人特有的深邃面庞。仅仅是擦肩而过，她也能感受到浓浓的文艺和古怪气息流动。


    等逆着他们出去时，纪云舒愣愣地回头，惊觉自己刚刚和世界顶尖的摇滚乐队擦肩而过。


    脑海中自动响起好多耳熟能详的音乐。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会错过世界上最伟大的演出之一。


    还是有点惋惜。


    可她转头继续迈向自己的路。


    惋惜，但她不后悔。


    她已经知道，什么是自己心中最最珍贵的东西了。


    *


    将近二十个小时，纪云舒才辗转回到津南。


    她没回家。怕父母拖着追问出国打零工这件事，当时他俩都觉得匪夷所思，但还是拗不过她。


    纪云舒拖着行李箱，直接去了桑原的家。


    就是他们一起住过的那个22楼。


    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很多天都没有人气的样子。


    她洗去一身疲惫，换了干净衣裳。这里还保留着她许多东西，比如占了桑原半个衣帽间的衣服，比如她怕挨沈如云唠叨藏过来的一堆鞋子和包。


    然后她没有休息，马不停蹄打车去了中心医院。


    单人病房所在的14楼显得格外安静。


    纪云舒顺着自己得到的病房号，一直走到最靠里的一间。


    她透过深色木门上的小窗户，看到身材颀长的男人平躺在床上，几乎把单人床占满。一个护士正站在他床边看输液管。


    他穿着条纹病号服，头上包着纱布，脖子里套着颈部固定器。脸上有擦伤，下巴长出了胡茬，宽松的上衣敞开，露出胸膛里交叉的绷带。


    纪云舒站在门口，愣了好久的神，才终于敲了敲门。


    护士转身，走过来开了门。


    “请问，现在方便探望吗？”纪云舒轻声说。


    “特需病房不能随意探视。现在病人还没醒，你可以告诉我名字，我一会儿问问病人意见。”护士也小声说。


    “哦，我叫纪云舒。”


    “行，马上该吃药了，一会儿我叫醒……”


    “不见。”一道低沉微哑的男声忽然插了进来。


    二人正挤在门口小声bb，没成想病床上的男人来了这么一句。


    纪云舒听着，觉得还挺有中气的。


    护士愣了愣：“你醒着啊？这位叫纪云舒的小姐来看你，你……”


    “谁是纪云舒？不认识，不见。”他漠然地闭上眼，下巴线条都崩得十分冷硬。


    纪云舒冷笑一声：“你演《王子变青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