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第136章 所求三事

作品:《一对一历劫辅导

    璃音是被一乘华舆,恭恭敬敬“请”去宫中,面见圣上的。


    紫宸殿中,璃音手掌交叠缓举,覆贴额上,俯身,向着天子,郑重跪拜而下。


    殿内,天子、司天台、以及太常寺诸臣皆在。


    夏侯铮亦在。


    少女拜而不起,额头紧紧抵覆于手背之上,叫人看不见她的神情。


    只有一道山溪般清灵的声线,徐徐朗朗、端沉肃穆地传了出来:“臣女有三事相求,若陛下应允,则臣女愿往。”


    诸臣闻言,皆是一愣。


    人祭入宫,说好听点是“请”,说难听点,那就和被选入屠宰场的牛羊猪狗没什么区别,管你愿不愿意,这祭坛你都是上定了。


    给她尊荣,是圣上仁德,感念她为牺牲,也是为她作为“使臣”,上天时别灰头土脸的,在众仙家面前丢了人皇的体面。


    不想这小姑娘倒会顺杆爬,还在圣上面前提起要求、拿起乔来了。


    所求一事不够,还三事?!


    夏侯铮被女儿这一跪一求弄得始料不及,更是脑子一嗡,忙上前道:“陛下,小女无状……”


    “哪三件事,圣女不妨说来听听。”御座上的人倒是没恼,这任天子确实仁德,他闻言一笑,看着殿中跪得端方的小姑娘,打断了夏侯铮的话。


    天下大旱,川井干涸,九月仍如酷夏,据州郡来报,灾情最严重的几个地方,已有大批的百姓只是躺在家中,就一个个脱水中暑而死。


    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最后这一场人祭上。


    司天台精推细算一月,才锁定的这一个“祭品”,可谓是当今举国上下最珍贵的一副肉躯。


    所以,“祭品”有些不痛不痒的小要求,允了就是。


    不意外会被允准,璃音缓抬起头,肃然端跪,铺开的裙裾亦绽得端严,她迎上天子温和打量的目光,不疾不徐地朗声:“第一件,臣女斗胆,伏请陛下垂赐哀荣,承诺为臣女身后追封阴爵,敕庙立祠,享万姓香火供奉。”


    说完,盈盈叩头一拜。


    满殿议论声顿起。


    璃音所求的这一件事,其实算不得出格。历朝历代所行人祭,过后都会为“圣女”追封一些东西,选陵厚葬,立祠建庙,以示尊荣与感念。


    但还是那句话,这些东西,都是圣上仁德,追赐给你的。从古至今,都没听说过哪个“圣女”,竟会腆着脸来为自己求的!


    这小姑娘看着知书达理的,求出的事,也真是奇了。


    司天台监是个耿直古板的老头,当下便不悦皱眉,第一个出列上前,向天子道:“封爵立祠,皆为圣恩,岂有自求。怀揣如此功利之心,如何配出使天宫,担得‘圣女’二字。陛下,依臣看,需赶紧将此女送往太常寺训导,修剪心性才是。”


    换言之,就是在告诫璃音:小姑娘,你说的这些,我们可以给你,但你不能向我们要,懂了吗?


    璃音懂了,但她只仍是端跪,一双眼睛沉默注视着御座中的天子,并不理会那老头的话。


    司天台监所言,便是殿内众臣所想,只是对于小姑娘提出的这个要求,他们倒也都稍可理解:别的圣女都是体体面面被送上的天宫,唯独去祭旱灾的,受烈阳炙烤而魂升之后,躯壳仍需留在山顶,往后风吹日晒、鹰啄蚁食,直至消腐,亦不得搬动。


    依例,他们把“祭品”叫作“圣女”,把“宰杀”叫作“出使”,把“断气”叫作“魂升”……


    但说白了,就是要眼前这活生生的少女死无葬身、曝尸荒野……


    当然,圣上仁德,会为圣女收殓衣冠厚葬,但小姑娘心有不安,想提前为自己求个保障,虽不甚体面、不够心无杂物,但似乎……也无不可吧。


    毕竟要取的,是人家的命不是吗?


    天子沉吟片刻,见司天台监还欲谏言,一抬手,将他的话压下:“此事可准。”


    老头惊怔间,璃音已抿唇一笑,谢过陛下后,朗声续道:“第二件事,臣女斗胆,求陛下金口玉言,敕令夏侯氏永不得过继子嗣,待臣女双亲百年后,家财需半数追葬入臣女墓中。”


    此言一出,满殿惊寂。


    女不许父过继,开口就要半数家财陪葬,此等忤逆纲常、狂悖贪欲之言,回荡在这端肃威严的紫宸殿中,简直是大逆不道,闻所未闻!


    一时之间,殿内所有的视线,都缓慢而无声地……聚集到了夏侯铮的身上。


    除了璃音。


    她仍只是静跪着,一双黑静的眼眸,除了天子,谁也不看。


    众官俱愣,夏侯铮也愣。


    他怔望着跪得笔直的女儿,她是他这一生中,真正拥有过的唯一一个孩子。


    可自她进入殿中,便没向自己投来过一眼。


    没有依赖,没有求助,仿佛他站在此处唯一的身份,便只是太常寺下的一名官员,和殿内那些所有身着朝服的大臣们一样,而不是她的父亲,她的阿爹。


    他张了张嘴,心绪翻涌间,面色亦几经变换,但最终,他只是看着女儿倔强跪着的侧影,抑下了所有的言语,一无所动。


    他能说什么?


    驳她?


    她已被选为圣女,驳她的要求,便是为守一家之利而损万民!


    驳不得,附不得,夏侯铮竟有仰天大笑一声的冲动。


    十年父女相争,到这一刻,竟是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而这一要求,再有逆伦常、贪心不足,在社稷苍生面前,于圣上而言,仍不过不关痛痒的一桩家事而已。


    他扫过缄默垂首的夏侯铮,淡声一笑:“此事可准。”


    璃音叩首再谢,直起背脊,清声说出了她的最后一个请求:“第三件事,臣女斗胆,请陛下信任,允臣女于薪台之上时,可使手脚不缚。”


    此言一出,又一次满室骇然。


    无有绑缚,不许挣扎,若非石人石身,那种死法,仅凭人志,如何苦熬得住?!


    司天台监当即驳谏:“陛下,暴巫一切仪式,皆有祖制旧例,今既行暴巫古法,便需依循旧日阴阳绳墨。更何况炽日灼身,纵其手足,圣女若中途熬受不住,逃下祭坛,那时却要如何说法?岂非是对神明大大的不敬!”


    璃音觉得这老头真是聒噪,满嘴古制,不是“这个不行”,就是“那个不许”,说了一堆,没一句真正可行的建议。


    璃音好心,替他建议了:“陛下若有顾虑,自可请人监看。”


    其实这也不必她说,“祭品”上了祭坛,哪里还有跑得掉的,直到确认圣女魂升,本就会有人轮流隐于山林中监看。


    偏那老头要一惊一乍的。


    而天子眼神温淡,将眼前“祭品”的每一处轮廓举止,都细细描摹着,半晌,缓声启唇,威仪万方:“此事亦可准。”


    所求三事,三事皆允,璃音面上无喜无乐、无情无绪,只再一次俯身长拜,叩谢了天恩。


    天子自御座中起身,点了太常卿,谕令即日起,圣女便送由太常寺调教,务必严规举止,在斋浴之日到来之前,习学完巫祝礼法,将其培养成合格的巫女。


    璃音直到此时,才略转过头,抬眼,对上了父亲面色苍白、神思凝滞的一张脸。


    四目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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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却唯有无言。


    璃音静望着阿爹,两息后,微微侧转过双膝,双掌交叠,覆额高举,然后,珍而重之地,深深拜了下去。


    从小到大,她一个独生的孩子,却一直在和一个不知何时就会多出来的弟弟争,争父亲的关注,争父亲的疼爱,争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可这么多年来,她却一次都没有赢过。


    而她也终于明白了,向内争,她是永远也争不赢的!她要向外争,争一个青史留名,争一个轰轰烈烈,她要做整个夏侯氏在史书上最浓墨重彩的那一个名字!


    百年后,夏侯铮这个名字渐渐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而她夏侯璃音的名字,仍会在祠庙史书之中,长久不衰地存在下去!


    日影透窗,斑斑驳驳地洒落进来,洒落在少女向父亲端身俯跪的身影之上。


    凡尘十六载,男人的记忆却仿佛还停留在小女孩幼时,被他抱在手中、吵着要麦芽糖吃时的那个样子,而在这光影游弋的一刹那间,夏侯铮才恍觉:他的小阿横,原来就在他们一日日的冷漠相对间,早已不知不觉地……长大了。


    *


    司天台再一次择定了吉日,将祭天大典定在了十月初一日举行。


    璃音被留在宫中,每日随太常卿习学巫典。


    虽是如公主一般,拨了奢华的殿宇,好衣好食地供着,但谁都知道,她是被软禁起来了。


    殿内无窗,她不被允许踏出殿门一步,门外还有一队羽林十二个时辰盯着,以防她逃跑。


    不过圣上还是顾念人伦,在大典的七日斋戒之前,每隔三日,她被允许探视一次。


    阿娘每次都来,阿爹只来过一次,夫君有时也会来,今日他便随着阿娘来了。


    而夫君每次来,都会给她带他做的绿豆糕,夫君的手艺越做越好了,璃音一迎上,就去抢他手里的食盒:“正想着这口呢!”


    大概是人之将死,吃一顿少一顿,璃音只觉入口的东西都比以往美味些,拈起一块,就是一大口,跟饿了八辈子似的,一点大家闺秀的淑女样都没有。


    杨夫人平日里最爱管教女儿的吃相坐相各种相,这时看璃音大口嚼咽,却忽地眼眶一热,忙别过脸,勉撑着笑向女婿道:“阿横爱吃,别每次都只一小盒的,下次多做些。”


    摇光点头应下,顺便伸手替璃音一抹,抹掉了她吃到脸上的一点酥渣。


    璃音又咬了两口,问道:“秋莺呢,还是不让来吗?”


    杨夫人摇头:“她今日也跟着来了,但就是进不得,不让进。”


    璃音放下手中糕点,顿了顿,忽道:“阿娘,等十月过去,就销了秋莺的奴契,给点银子,送她出府,去过点好日子吧。”


    说着,忽又笑起来:“但我猜她肯定死活不愿意,若她不愿,就让她以后跟在阿娘院中好了。”


    “往后就让秋莺当您的女儿,替我陪着阿娘,你说好不好?”她慢慢蹭进阿娘怀里,整张脸都埋进了阿娘颈窝,隔了好一会,才又有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但阿娘也要答应我,有了秋莺,你就不许再有别的女儿了,只有秋莺,我才不吃醋的……”


    杨夫人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强撑着不掉的眼泪一点点滚落下来,声音却仍是笑着,手拍着璃音的背轻哄:“好,不要别的女儿。”


    璃音慢慢抬起脸,视线越过阿娘的肩,落去了没怎么开口的夫君身上。


    她只需向他投去一眼,他好听的嗓音便自灵台轻轻传了进来:“知道了。”


    璃音便弯眼笑了。


    她那一眼对他说的是:今晚,想办法过来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