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第138章 祭成
作品:《一对一历劫辅导》 人间德武二十一年,十月初一日,大吉。
惘山之巅,祭台高肃,日光似流火,毫不怜惜地将酷热向人间万物洒落。
高高的祭台之上,身着祭服的少女在一片唱念声中宁静端坐,她仿若一尊塑像,自始至终,除有几根发丝偶被滚热的山风拂起之外,全身一动不动,直至天子百官行完祭典,下山回朝,她也没把眼皮掀动一次。
人在入定时,会身无外扰,心神宁和,进入一种类似深度睡眠的状态。
所以第一日,尽管山顶上人来人往,唱呼不绝,璃音自阖眼之后,便没有从入定中醒来。
第二日。
喧腾散尽,空山寂寂,偶有几声鸟语,再不闻一点人声。
唯有一座祭台肃立,炽日高悬。
璃音的面颊、脖颈、手背……所有祭服遮掩不到的肌肤上,都渐渐开始浮起大片熟肉一般的红色斑块。
但她依然只是沉静坐着,双目紧闭,脊背挺得笔直,没有醒来。
第三日。
仍是寂静。
少女原本最是水润饱满的嘴唇,渐渐枯瘪了下去,翘起了无数干燥枯白的皮屑,待日头升至正午时,赫然一下,一个巨大的豁口,自唇瓣中央,绷裂了开来。
官家小姐精心养护出来的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如今也已渐转枯黄,毛躁地随山风摆动。
发顶有烧心的灼烫感传来,璃音眉心微皱了皱,调整加深了吐纳时的呼吸,仍是没有醒来。
如璃音所料,入定果然为她减少了许多苦楚。不过她也知道,入定状态并不能永续,当躯体陷入极端环境中时,依然是会被强行“吵”醒的。
第四日。
山顶兽鸟都已避暑撤离,连鸟语都不再闻。
璃音颈后开始泛起连片烫伤般的水泡,经日光暴晒,又迅速干瘪下去,在少女原本白皙娇嫩的脖颈上,留下一大片皱皱巴巴的干皮疙瘩。
再不多时,颈上那一片坑洼斑驳的肌肤,便如地上晒至干巴的硬土,再黏连不住,在某一个水分散尽的时刻,骤然开裂。
像遭受噩梦袭扰,少女眉心猛地攒蹙,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好一阵快速移动,然后在某一个身体快要痛至极点的时刻,璃音抑下一声呻/吟,蓦地睁开了眼。
烈日下曝晒四日,又整整四天水米未进,少女此时双唇开裂、血色全无,面色更是惨白如金纸。
凡人的躯体,再有入定加持,至此也已撑到了极限。
而按祭典仪制,圣女是不能哭、不能叫,也不能动的。
所以璃音仍是一动未动,发顶烫得好似随时都要燃起,喉间一片砂摩似的割痛。
她意识已不算清明,双目虽然睁着,眸光却已近凝滞,只透过晕沉的视线,朦胧看到,正对着惘山的前方,于那渺渺云雾之间,似乎另有一座高山耸立。
惘山对面,那是什么山来着?
她此刻脱水脱力,思绪昏沉,脑中眼中的一切都不成逻辑,就连一座山的名字,也已再分不出力气去想了。
只有一个荒诞的念头在此时不着边际地冒了出来:怪道世上有一个词叫作煎熬,煎熬煎熬,现在的她,可不就是被头顶的大太阳煎得难熬么?
这时,随着一阵热风扑面,忽有一股幽幽淡淡的绿豆清香,自她虚攥的掌心之间,若有似无地拂了上来。
混乱的脑子里霎时掠过一丝清明。
夫君……
他现在会在哪儿呢?
这一个月来,她习学的那些巫典中都说,圣女魂升之后,是可以上天宫、见天神、飞升成仙的。
若真是如此,那她岂非要比日日修仙练道的夫君,还要更早成仙了?
她若成仙,那和夫君约定好的来世,自己岂不是要爽约了?
要不成仙就算了吧,怎么能抛下夫君,独自成仙呢?
唉,不对不对,还是成仙好啊,从此无病无灾,无父无子,这样的日子,真是想想就快乐,所以,怎么能为了夫君,就放弃成仙呢?
到时候她若先去了天宫,就偷点秘笈下来,督促夫君好好修行,早日飞升来陪自己好了。
这个好,这事就这么定了。
璃音就这般迷迷糊糊、来来回回地想着,心神重又宁定,安静地闭上了眼。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直到这副躯壳死亡,就要全凭自己的意志往下熬了。
而此时,摇光凝目垂手,就静立在惘山对面、那座被璃音朦胧一瞥、耸入云霄的山巅之上。
她在惘山一动不动地静坐四日,他便亦在此处一动不动地静立了四个昼夜。
而在方才少女双眸睁开又合上的这一眼之间,他终是忍不住指骨一拢,掌心一只有着长长触须的草蚱蜢,便随他的动作,长须轻轻颤了一颤。
第五日。
璃音终日昏沉,心跳越来越慢,每跳一下,都在璃音耳边跳出微弱但清晰的“咚”的一声。
渐渐地,她呼吸微弱得连空气都快拂不动了,人却仍旧坐得笔直,全靠一缕心气撑着,不肯气绝。
第六日。
身下坐着的薪柴滚烫,透过单薄素净的祭服,似乎把她腿上的肉都烫得坏死了大半。她开始幻想自己正坐在府中荒院里的那一口井底,夫君陪在她身边,在和她一起数着星星。
一颗,两颗……
千颗,万颗……
第七日。
过久的曝晒,让她身上连汗都已再蒸不出来。
秋莺,秋莺呢……秋莺最疼她的,她都快被烤死了,秋莺为什么还没有给她送冰饮子过来?
星星也数不动了,好像有大队虫蚁顺着薪柴爬上了她的身子,开始啃食她的血肉。
好痛啊……
她是不是要被啃成骷髅了?
但比起痛,更多的,仍是煎熬。
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全天下只有她,要被送来受这样的煎熬呢?
要不然,逃跑吧。
只需一步,只需跑下祭坛,就会有藏在树荫中、日夜轮流着监看她的羽林卫张弓搭箭,一箭射穿她的心脏。
那样,她就可以解脱了。
可那样,她也就输了,不知道输给谁,反正就是输了,很丢人,以后世人提起夏侯璃音这个名字,便全是讥嘲,再不会有真心实意的夸奖,那怎么行呢!
所以,再忍忍吧,再忍忍,很快就可以死了。
看着吧,这世上,只有她能忍过这个的,她父亲不行,她那些活着的、死了的、亲生的、野生的弟弟,也通通不行!
只有她……只有她才可以做到……
于是少女没有逃跑,而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背脊倔强地往上挺了挺。
第八日。
她好像真的成为了一座干硬的雕像,这一日,璃音便是想动,也再动不了了。她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昏迷,只余一丝渺远到了天际的意识虚虚飘着,像一只风筝,而系着它的那根细线,颤颤巍巍,似乎只消一阵风吹,就要彻底断裂。
模糊虚幻的意识里,只有一个念头,随着生命力的流逝,竟愈发清晰了起来:要结束了吗?好像是要结束了,终于要结束了啊……
她的一生,如此短暂的一生,还没来得及绽放出什么,竟就要这样结束了。
结束也好,不,应该说,真是太好了。
她好难受,身上的痛她已渐渐麻木、感受不到了,但每一根骨头都在发疼,五脏六腑的衰竭,更是时时刻刻生发着钝刀子割肉般的窒息感,她真的太难受了。
管它什么遗憾,什么不甘,她只求这一切快点结束,快一点,再快一点……
天子,百官,乃至天下的百姓,应该也都等烦了吧,平常“祭品”最多也就撑个两三日,她撑着活那么久做什么呢,赶紧死了去天上报信才是正事,她早死一日,灾情便快一日可解。
这可真是抱歉啊,她太能撑,太能活了。
不过别急,很快,很快了,她能感觉得到的,很快她就应该会……
可偏在这时,在午后最是浓炽的日光之下,蓦地,少女卷翘的睫毛之上,嘶地一下,窜出了一抹细小的火星。
对面山上,摇光指骨猛地收拢。
男人探出面具的眼睫,也随那一点火星的燃起,不可抑制地颤动了一下。
那小小的一点火星,仿佛一根被点燃的引线,山风助力,少女的眉毛、发尾、素薄的祭服,还有她身下那一捆薪柴,都争先恐后地,腾出了一簇簇微弱的火苗。
扩张到极致的五感,让摇光将对面山上的每一点风吹草动都感知地清晰。
就在这时,他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坐上祭台后便再没发出一点声息的少女,自喉间溢出了一声闷抑到极致、也痛苦至极致的、低低的哼吟。
以为早已失去了痛觉的躯壳,被火苗灼舐着,翻天覆地般、剧烈地烧痛起来。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能死了啊,那时任它火烤风吹、鹰啄蚁噬,她都感觉不到、也就不怕了。
是上天嫌她承受的痛苦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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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为什么偏偏,偏偏要在她意识尚存一线的时候……
火势渐大,像一团会吃人的大舌,很快,少女纤薄的身影,便被完完全全吞噬了进去,再瞧不见了。
只有皮肉不断被灼出滋滋的声响,和少女极微弱、极偶尔的几声呻/吟,还在自那嚣张狂舞的火舌之中,不停传入摇光的耳中。
“阿璃,别怕。”
他轻声向她传音,可惜再看不到她灵动的眼,来给他作出任何回应了。
夫君?
在最后一抹意识快被炽火燃烧断裂之前,璃音似乎听见了夫君轻柔唤她的声音。
她有点生气,不是警告他不许来看了么?他怎么这样不听话!
小姑娘最是爱美、也最是要面子的,这么丑的样子被他瞧去了,叫她如何受得了。
而且,她才不怕呢。
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骄傲。
这么难熬的酷刑,她都一路熬过来了,而且很快,就要熬到头了,就说这世上除了她,还有几人能做得到?
“值得吗?”
正得意着,夫君的嗓音又一次轻轻飘了过来,但这一次,却好像带了点轻微的颤意。
“阿璃。”他又说:“我依然可以带你走。”
值得吗?
她也不是那么圣人心肠,做这一切,有太多自私的因素推着她走,有对父亲的一点点倔强的反击,有想要证明自己价值的渴念,还有对受万民感念、留名史书的渴望……
所以,为了苍生之类的大话,她不敢说。
但越接近生死交割的这一刻,她也愈发明白了,支撑着她坚持到现在的那一根坚不可摧的支柱,究竟是什么。
皇城的河已干了九成,不出十日,惨酷的灾情便要蔓延至城内,蔓延至她们府中。
即便她不为缥缈的苍生,但她想守护的每一个人,却都在这苍生之中啊。
阿娘,秋莺,那些飞掠过井口、猝不及防就往里面投下鸟粪的坏鸟,还有她和夫君安静看星星时,非要跳出来叫个不停的小蚱蜢……
还有……
还有总是用清淡含笑、好像在夸她鼓励她的眼神,安静凝望自己的夫君。
她的夫君,就连她编给他一个草蚱蜢,他都看得认真而新奇,会用夸她厉害的眼神不停望着她,仿佛她弄出了多了不起的东西似的。
就是那样的眼神,让她在那一晚,有了向他索要来生的冲动。
因为每每透过夫君向自己望过来的眼神,她都好像,又更喜欢了自己一点点。
所以,值得吗?
能守护住他们,怎会不值得。
至于夫君说的,可以带她走,她都坚持到这里了,怎么能在终点处放弃,而且,她想,现在,应该也已没有这个必要了。
而就在她这么想着的下一瞬,噼啪——
某根薪柴燃断的脆响。
响起在她意识如同脆纸般断碎的这一刻。
就成了她在这有爱有怨的人间,听到的最后一道声响。
*
十月初八日晚,子时将至。
就在人们或抱着冬瓜睡觉,或正用指腹沾起一点点的水、小心节省地润着口唇时,屋外忽地一阵大风呼啸,墨云狂卷。
有人正探了身子要去关窗,一抬眼,却见漫天清润的甘霖,倾盖而下!
就在无数百姓惊呼着奔出屋外,涌入街巷的同时,城中巨大的钟鼓楼之上,子夜的钟声,被徐徐敲响。
子时到了。
一个有雨的十月初九。
直到这时,摇光才于山巅之上缓缓转身,他没有撑起结界,雨滴不断打上他的肩头、他的面具,他抬起手,指尖触上金属薄壳的那一霎那,在一片冰凉的濡湿中,沾手似有一行温热。
那个平日里最是畏热的姑娘,她的生命,在炽烈火光中,终止在了十六岁的最后时刻。
再没能迈入她的十七岁。
值得吗?
她已经用行动给出了她的答案。
草蚱蜢还被他握在掌心,指腹轻摩上去,似乎就能看见她将其高举,逼问他可不可爱的样子。
为什么明知她最后会食言,会去喜欢上别的仙君,却还是停止不了地向她靠近。
也许就是因为,每每透过她望向这个世界的眼睛,他都好像,也更喜欢了这世间一点点。
挥袖将草蚱蜢拢入袖中,摇光身形一晃,便追着那一抹魂魄之前悠悠攀升的方向,与她一起,向着昆仑山,慢慢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