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 38 章
作品:《修真界黑寡妇》 玉京峰上素来幽静的林子,此时枝叶攒动,伴随哗啦啦的落木踩断声,几片衣角飞速掠过。
面首们正在奔逃,顾不上娇嫩的肌肤被树枝划破小口子,迎面刮来的风在伤口雪上加霜,他们耳边只听到自己无以为继的喘息,还有凌乱却正逐渐减少的脚步。
原以为这只是曲峰主闲来无事的一场游戏,费尽心思讨好一下得了。
可当香灰燃尽,“鬼”出动的刹那。
宛如一匹优雅的野兽蹿进丛林,不紧不慢挥动尖利的爪子踱步,早已将猎物纳入追逐。
彼时玉面奴们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笑,满心以为偌大一片山林踪迹没那么好找,他们完全可以慢悠悠晃荡。
不曾想曲云织悄无声息出现在他们背后,纤弱的五指拢在颈上轻轻一捏,方才还神采奕奕的人软倒在地。
玉面奴们惊声尖叫,下一刻拔腿就跑。
他们脑子里还残留着刚刚那一幕留下的惊惧,全然出乎意料的发展,同伴猝不及防昏死,为数不多的冷静早已土崩瓦解。
短短片刻,三十个人折了大半。
余下之人逃了许久,不知是谁发现颜清的身影,跟上他能尽可能甩脱曲云织的穷追不舍,于是陆陆续续凑成了一支小队。
终于,这场心惊胆战的追逐勉强留给他们一丝空闲。
前方颜清的背影停下,而身后曲云织步步紧逼的节奏也暂缓。
小白脸们有的扶着树木干呕,有的被冷空气呛得直咳嗽,更有的不顾形象往地上一瘫。
“曲峰主……咳……没想到曲峰主如此身手了得。”嘶哑得像嗓子里冒火的声音说。
换来一众人的赞同。
颜清站在一截树干上,垂眼俯视歪七扭八的玉面奴们,理所当然笑道:“师尊在被玄微仙君接来上清仙宗前,可是孤身一人在凡间俗世闯荡,没点功夫在身都不行。”
他摊了摊手,与其说控诉更像一种炫耀,“不动用修为的情况下,我也只有挨打的份。”
小白脸们:“……”
他们气还没喘匀,只以眼神交流。
这场捉迷藏游戏中,首先排除限定时间内藏好小旗,由他们获胜的可能,因为说不准会惹得峰主不高兴。
但又不能摆烂太过,得让曲峰主尽兴。
对他们来说最好的选择是内部竞争,看谁能率先找到执旗人,成为背叛者投效于鬼,讨好曲云织。
然而颜清讨奖赏的话一出,代表他也要掺和一脚。
这下成为背叛者的那人就该碍了颜清的眼。
他可是仙宗首席弟子,玉京峰上真正的掌事人,以小白脸们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看出颜清对他们没多少好感。
顶多是一种傲慢不屑的态度,平日里对他们的安排中规中矩,没想着多为难。
并不代表他们能招惹这位主子。
夹在曲云织和颜清中间,无论哪一位都得罪不起,只能祈祷颜清也想当背叛者,与他的亲亲师父站在同一阵营。
两边都想讨好的墙头草真不是谁都能当。
“既然游戏尚未宣布结束。”有人迟疑着说,“是不是代表执旗人并没有被抓住,现在就在我们这些人中间?”
“也有可能在其他走散的人里,不过搜一搜总没有损失。”
言毕,面首们觉得这主意不错。
他们若有似无偷觑颜清的神色,打算将执旗人搜出来献给他。
品月捏了捏手指,触到一截柔软细腻的布料,被他的体温捂得不那么冰凉。
旗帜拿到手时,只觉重逾千钧,他很想不管不顾抛给别人。
但这面小旗的材质特殊,一旦沾染上气息就难以去除,此事若被察觉,风向会演变成他玩不起游戏,扫了兴致引来众人厌弃。
身为执旗人,曲云织、颜清和同伴,这三方他哪一个都不想招嫌。
那就意思意思推拒一下,将烫手山芋交出去。
颜清得以心满意足成为最后赢家,同伴们可以松口气,虽然曲峰主会玩得不够尽兴。
却刚好可以洗刷掉前些天留给她的好印象。
他还是那个不起眼的自己。
品月做好了决定,将云纹小旗挪到一个显眼些的位置,只等搜身的人靠近。
“你们在做什么?”颜清眉尾一扬,“捉迷藏就是要藏起来才好玩,执旗人这么快暴露,游戏玩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他难以理解地问,“你们没想过要赢吗?”
还不是因为你!
小白脸们敢怒不敢言,但凡颜清少说几句搅屎棍子的话,他们早就开开心心陪曲峰主玩耍了。
“在顾忌我?”颜清目光闲闲一扫,便将他们心思瞧了个大概,他爽朗地笑了几声,语气是截然相反的冷淡,“就凭你们?”
小白脸们这下是真的成了白脸。
颜清似乎是嫌弃这种提不起劲的宽松氛围,为了搅混水,竟主动将胜者的位置拱手让人,“其实是输是赢对我来说都没差,毕竟师尊独一份的待遇只给了我一个人。”
他歪头,轻轻抵在树干上,“但你们不一样,一场游戏玩成你们处心积虑编排的木偶戏,说不准师尊从此以后就厌烦了呢?”
玉面奴们身子一颤,简直豁然开朗。
他们这点心思哪瞒得过人家峰主的眼睛,本来就是用于取乐之人,要是为了讨好主家反而将乐子变得索然无味,那就适得其反了。
人群中,品月抿着唇,手攥得死紧,深深注视着颜清。
事态有变,这下子云纹小旗不能轻易交出去了。
“再提醒你们一件事。”颜清笑容和善,一手别在耳边做聆听状,“我师尊快要追上来了。”
面首们神色立刻紧张起来。
“啪!”
一道清脆的声响在层层叠叠的叶片间无限回荡。
宛如惊弓之鸟般,眨眼间此地十几人向着四面八方开始逃窜。
颜清唇角扬起恶劣的弧度,收回拍掌的手,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太有意思了,一惊一乍的,还傻乎乎容易被牵着跑,逗这群小白脸就跟逗兔子玩一样。
“你何时性子这般顽劣了?”
树丛微微一动,曲云织身影走了出来,秀眉微蹙。
颜清笑意戛然而止,有种糗事被人目睹的尴尬,沉默跃下树梢,来到曲云织面前,还不忘装乖卖巧。
“师尊,我就是气不过。”他低着脑袋嘟囔,“小时候您都没带我玩过几次,反观这群小白脸来了没几天,你就肯为他们花心思。”
颜清自暴自弃,揪着曲云织衣摆,“我不管,我就是嫉妒他们。”
曲云织好气又好笑,“谁能比得上你这个醋精?”
她两指夹着颜清一张白嫩的脸,拉了拉,“脸皮又厚,心肝还是黑的,你告诉我,那群玉面奴拿什么跟你争?”
颜清夸张地嘶了声,揉着腮帮子,“那师尊实话跟我说,现在心里排第一位的人是不是我?”
曲云织无奈投降,“是你总成了吧。”
颜清这才肯放过她,勉强原谅她一时花心,手往林中一指。
“对了,我要投效鬼的阵营。”
他笑意盎然,“我刚观察了玉面奴的反应,大致知晓哪个是执旗人,他现在正往那个方向逃跑。”
曲云织诧异瞥了他一眼,“不是说输赢对你无所谓吗?”
颜清神色无辜,“骗他们的,要怪就只能怪那群玉面奴轻信了我的话咯。”
曲云织不由心中感慨,没见过几个比他还坏的。
她向着颜清所指的方向迈开步伐,路过时忽然伸手,一掌劈向他颈侧!
在颜清难以置信瞪圆的眼神里,曲云织悠然道:“规则只说鬼可以允许背叛者的存在,但没有规定必须接受背叛者。”
“多谢告知,不过你还是好好在这里躺着吧。”
颜清面朝下,扑通一声栽进落叶堆。
曲云织则脚步轻快越过他。
很不巧,她比他还坏。
曲云织消失在林子后不久,一旁的树丛窸窣摇曳,眉心一点朱砂,蓝紫渐变耳鳍的少年钻出脑袋,一张脸憋得通红。
品月警惕地打量四周,颜清还人事不省倒在地上,曲峰主的脚步也彻底听不见。
他这才松了口气。
摊开掌心,云纹小旗还静静躺着,是一桩甩不脱的麻烦。
游戏时间过了大半,该不该这样继续躲着,所有玉面奴取得最后的胜利?
可那样作为执旗人的他将会收获许多关注,尤其曲峰主的另眼相看。
他不想再受到过多瞩目。
忽有一道脚步声响起,踩碎林中落叶。
品月下意识缩回树丛,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透过缝隙,他看到曲云织打道回返,口中说:“那边压根没人,颜清这小子是不是连我也跟着骗?”
曲云织说话间,脚步无意朝他的方向走来。
好机会。
他该假装没藏好,被曲峰主抓住。
颜清技不如人昏迷不醒,此地唯有曲云织与他,届时曲峰主赢了游戏,玉面奴们只会觉得他没用守不住旗帜,不会再有更多怪罪。
品月想好了,屈膝正准备主动制造点动静。
可当他试图动一动,却发现双腿如同灌了铅,沉重到丝毫提不起来。
他愕然回头。
树丛里透不进多少光,身后是浓黑一片的阴影,错觉间,他仿佛看到有两条粗重的铁锁死死扣在他脚腕上,一直延伸到黑暗里,叫他无法动弹。
那不是真正的枷锁镣铐,却带着如有实质的重量。
一如在妖族皇宫里,所有人都在说他是卑贱的婢妾之子,只是有幸流着几分妖皇血脉,生来就该为他那些尊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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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让路。
他不能出头,不能显眼,只能一生躲在暗无天日的荒凉宫殿,任光阴蹉跎。
品月眨了眨眼睛,一双泛着粼粼幽蓝的眸子此刻空茫又恍惚,指尖有几分惶惑地摸索着脚踝。
好奇怪,腿上生不出力气。
仿佛脱离这片他藏身的树丛,就是在违背被篆刻下的本能。
他不能离开自己的茧。
品月的耳畔似乎回想起自小灌输的教言,顺从地笑着,渐渐放弃了抵抗,像一片枯叶等待静静腐烂在泥里。
刷拉,繁茂的枝叶被拨开。
一束光透了进来。
品月偏头望去,见曲云织也正垂眸看着他。
他唇角边上的肌肉一阵扯动,习以为常露出讨好乖顺的微笑。
“为何不出来?”曲云织只问。
品月发觉,他好像有些听不懂曲峰主在说些什么,宛如沉入无边深海,耳边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遥远。
他困惑歪了歪头。
曲云织捏住他的下巴,掰着他往一处看去。
品月瞳孔一缩。
“看到了吧。”曲云织指向颜清先前站着的位置,传林而过的风掀开林叶织就的帘子,露出一幢熟悉的典雅屋舍。
“这地方是颜清那臭小子故意引你们过来的,径直穿过去,走几步路就到了我的屋子。”
她侧了侧身,扶着鲛妖单薄的肩膀,任由他靠在自己怀里,嗓音温和平静,一步步指导他该如何取胜,“我被他骗走的这段时间,只要你肯从树丛里出来,就这样笔直地一路往前。”
曲云织牵起鲛妖的手,与他五指紧扣,宛如教会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该如何将眼前之物牢牢收入掌心。
“恶鬼的宝物就在大厅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你只要一进门就能发现,很简单的对吗?”
“所以为什么不去做?”
品月张了张嘴,喉咙嘶哑滞涩,像堵了一块浸水的棉花,沉甸甸逼迫他几欲窒息。
“……我腿软,走不太动。”
曲云织看向他裸露在外的小腿,苍白纤细,骨骼轮廓清癯,皮肤上青色脉络如玉石上蜿蜒的痕迹。
她的手轻轻搭上那截脚腕。
很凉,品月心想,比他的体温还要低些,蜻蜓点水般的触碰激得他瑟缩一下。
在他的视角中,那只作乱的手四处摸索,遵循某种章法地揉捏,是寻常推拿的手段。
不过徒劳而已。
他体力还算充足,归根究底困住他的不是这具孱弱身躯,而是他也说不清的一种感觉。
蓦地,恍若是心有灵犀般,曲云织的手一把攥住他脚踝!
恰恰按在他幻视中,那一圈冰冷的金属色镣铐上。
就这样漫不经心地挑开了锁扣。
品月睁大了眼眸。
“许是长时间奔逃有些累了吧。”曲云织淡淡地说,像是方才的举动无意为之,“现在好些了吗?”
她站起身,背着光,阴影遮掩了眸中神色,安静打量着鲛妖。
他满眼惊奇,瞳孔剔透而纯净,宛如初生婴儿的好奇心,弯着柔韧的腰肢,水蛇般的手抚摸自己光裸的脚腕。
空荡荡的,没有枷锁的幻觉。
曲云织在心底轻叹一声。
这只鲛妖并非真正的妖族气运之子。
否则也不会被教导成如今模样。
只知道一味躲藏,而从来不知晓该如何争取。
他固然拥有鸿蒙至宝,可他从未被寄托希望,不过是一个装着希望的匣子。
前代妖皇只是将至宝暂时交由他保管,等那金尊玉贵的现任妖皇重掌权柄,摆脱神族的挟制,鲛妖的一切都将奉献给他。
曲云织将鲛妖拉出了树丛,轻柔揽在怀里。
“为何要藏起来?”她低低的话语传入鲛妖耳畔,“你就是你。”
品月倚靠在曲云织的怀抱里,却听到了自己骤然放大的心跳,重重敲响,宛如一声擂鼓,一道仲夏时分撕开夜幕的闪电。
他眼前的世界支离破碎。
山林间的虫鸣鸟叫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清晰,不再是从前的风声鹤唳。
曲云织的话语如同呼啸而来的什么东西,轰然撞在他包裹自己的茧上,一切都四分五裂,一切都七零八散。
原来他可以是他,他可以不用藏起来!
他从来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存在,他就是他!
品月一把攥住曲云织的衣领,被拉出树丛,又或者更早些的某个时刻,就隐约有了预感,他从茧中脱身,第一次认清了这个世界。
“我不叫品月,我有自己的名字。”
曲云织低头,撞入一双明亮的,漆黑中折射幽蓝微光的竖瞳。
“我真名为无厌。”
这场名为捉迷藏的游戏里。
于无光的密林深处,她找到了真正的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