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 27 章【9月4更】
作品:《绑定亡妻系统后她成了全修真界的白月光》 第27章
沈盈息很难理解此刻的场景。
葫芦瓢被丢进水桶的水声沉浮了一阵,在和另一只瓢的碰撞中逐渐消失。
月色惨白,简直带着几丝疯癫。
月光之下的黑发少年近在咫尺,但那双眼里的空漠却叫人觉得离他很远很远,或者说,让人觉得他已不在人世了。
上身裹着的洇血白布是他的丧服,他盯着沈盈息时,像看着死人。
他现在或许看谁都像看死人,因为他现在根本也不像个活人。
他紧紧盯着她,与其说是在判断她所谓的喜欢是真是假,不如说他是在从她身上找,找能和他归为同类的地方。
一点疯狂、一点绝望、一点痛苦……无论什么都好,只要能和现在的他有相似之处的、能和他归为同类的。
——但是没有。
因为向来就没有。
当然,如果他不是翠玉楼的敏心,一年前、不、获罪前,他们能相遇的话,那就有了。
很多的相似之处。
天真、肆意、与生俱来的高傲和自信。
沈盈息被上官慜之这样紧盯着,搭在他小臂上的手不由颤了下,双脚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只退了一小步。
甚至没离开他影子的范围。
但少年黑沉的眼珠忽而动了下。
视线从少女初露恐惧的眼神,移到她后退防备的姿势上。
“……”
“这是喜欢?”
上官慜之眼神嘲讽,声音喑哑冰冷,如同从深渊里螺旋上来的一阵阴风。
沈盈息哽了下,“你、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如果说之前的上官慜之是个疯子,那到底也是个活疯子。
现在的上官慜之倒没疯癫,但却露出了一脸死相。
像是死了几十年的老鬼爬上人间,阴沉着一张青白脸孔,盯着人像盯着自己还完好无损的尸骸。
活人死相,比死人本身更可怖。
更何况还用这种充满粘稠占有欲的阴暗眼神,死死盯着活人。
被上官慜之看了小半会儿,沈盈息望着他黑黝黝的眼珠,像堕入了一潭无光的池底,阴冷又潮湿。
“你怎么、一直看着我?”沈盈息收回手,抱着手臂,迅速地瞥了眼上官慜之,而后又收回视线,盯着脚面:“怪渗人的。”
寂静月银中,只听少年低低地嗤笑一声。
沈盈息扭过脸,欲命令他别这样。
可鼻尖忽而扑来一阵阴风,上官慜之遽然跨开长腿,结实冰冷的手掌下一秒攥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掐住她脸颊,强迫她抬起头,只能看着他。
“这就是你的选择?”
少年红唇微启,冰冷的吐息如蛇信般游离到面庞上。
沈盈息被捏住脸颊,说话有些含糊,“你放、开、”
上官慜之侧了侧脸颊,歪着脸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眼眸里蕴含着她根本不会明白的暗色。
他俯下脸,鼻尖触着她的,如此亲密无间的触碰,少年却用比对陌生人还冷漠的声音道:“你以为你,沈息,能担得起你做出的每个选择吗?”
“别太自负了。”
“……上官慜之……”少女被掐着脸,被迫看着面前少年可怕的神情,她眼底的害怕更为明显,一汪泪光极快地浮出黑眸。
冰凉的指腹忽而触到了一点异样的湿润,少女温热的泪水滑落指尖,濡湿了指腹上干涸的血迹。
十指连心,上官慜之迅速扯开手掌,好似动作一快,就能忽略那滴泪落在手上的灼心感一般。
他撤开手的同时,侧过脸刻意避开看她的眼神。
少年攥紧被泪滴落的指尖,指甲深深地顶着手心,一脸森寒。
上过战场,踏过尸山血海,一脸寒意的少年浑身煞气,令人不寒而栗。
沈盈息抽噎了一声,透过泪蒙蒙的视线瞟了眼煞气四溢的上官慜之,抹了抹泪,转过身又从木桶里拿出葫芦瓢。
她拿着盛了水的葫芦瓢,走到少年面前。
纤细的手腕捧着瓢,抬起手臂,少女用含着微微哭腔的嗓音发号施令:“脏死了,洗手!”
……
上官慜之侧眸看向沈盈息,看见她水洗过清澄又柔软的黑眸时,紧握的拳头猝不及防地一松。
沈盈息见他不理,一言不发地扯过他紧绷的小臂,才发现他握着拳,又甩了甩他的手腕,“把手张开。”
听着她闷声的、还带着几分哭音的命令,上官慜之抿唇。
少女于是抓住少年松开的手,将他的手迅速浸入水中,让水略微化开了他手上干涸的血污后,又迅速地带着他的手撤出水瓢。
交握的双手迅速离开瓢面时,带起一连串的水珠,水珠从瓢沿处滴落至地,落入月色之中,恰如银珠飞泄,带着支离破碎的美感。
沈盈息兀然间扔掉浅红的水瓢,而后强硬地把自己干净的五指塞入少年没洗干净、还被水染得更脏的血手指缝中。
上官慜之感受到少女用了极大的力气,近乎用绞的动作与他十指相扣。
她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仰头,看着过高的他倔强道:“我能!我怎么不能,你凭什么认为我不能,你没有证据说我……不能……”
她说着说着,乌黑的眸子里骤然间就起了水雾,水雾凝成水珠,一滴滴从漂亮的眼中滚落。
月色清斐,照在少女的泪眼上,清晰地照出了她如雨湿蝶翼的长睫、蝶翼下晶莹清透的宝石似的眼珠和如花晕绯红的眼尾。
雨中海棠、月中海棠。
十二分的清美。
上官慜之看着少女越说越委屈,她哭着举起和他交缠着的双手,“你的手脏死了!”
说罢,她松开手,把掌心摊开面对他,又哭着说:“好了,我的手现在和你一样脏了,上官慜之,你满意了吧!?”
上官慜之看见少女手心的血污时,瞳仁猛地紧缩起来。
他神经质地颤了下眼珠,僵硬地看着沈盈息哭得湿润的脸,红唇惘然张启,却只发出了几个不成音节的单音。
这不算完,沈盈息用力收回手,再次捡起他摔到腿侧的脏手,再再次用近乎“绞”的动作与他十指相扣,她倏然握着他的手转身,又气又哭背对着他嚷道:“可我不满意!我们为什么要这样脏,我给我们打了水的!”
她一连说了三次我们。
上官慜之怔然间,忽地感到自己的手浸入了冷水之中。
少女带着他把手摔进木桶里,粗暴地洗刷着他们两人的手,一遍遍仔仔细细地洗刷着,血污很快将木桶里的水染红。
两个少年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早已干净无比,可沈盈息还在洗着,她搓着他的指腹、关节、手背,搓得他手背泛红、手指通红。
如果他不阻止,她或许能把双方的手都洗破皮。
上官慜之按住沈盈息的手腕,哑声道:“够了。”
“够了?”沈盈息咬唇,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瞪了他,“怎么就够了?你不是嫌自己脏吗!不是你觉得不够吗?”
她低下头,语气凶狠,“上官慜之,你也就这点伎俩是么?吓我,想把我吓跑,你以为我是胆小鬼,你以为我会轻易认输,你以为你天生该死,你以为别人都盼着你死,你以为你以为……你怎么这么多自以为是!?”
沈盈息语气越来越急,说到最后,她怒得很,一把甩开他的手,拾起地上的葫芦瓢胡乱砸向他。
葫芦砸到身上发出沉闷的响,轻飘飘的瓢,一点伤害性都没有。
即便如此,上官慜之却还是发觉了少女下意识地僵硬了一瞬。
她在紧张他。
即便只是一只小小的瓢砸到他身上。
她亦然紧张他。
上官慜之的喉咙突然间干涸无比,他几乎尝到了血腥味,不知是哪儿出了血,似乎是咬得过紧的舌根,又似乎是喉道连接的更深的胸膛深处。
他的心好像被砸出了个大洞。
血糊糊地响着大风。
“……沈息……”
沈盈息抹了把泪,气哼哼又别扭地走近,“干嘛,砸疼了吧。活该,谁、谁叫你不听我的话,哪儿疼,我……”
给你看看……
沈盈息被一把巨力扯入怀中,少年的怀抱宽阔又冰凉,还硬邦邦地挤着她的脸。
上官慜之抱着她,蓦然将一颗毛茸茸的头颅埋进她颈侧,他高挺的鼻梁也凉凉的,戳着她温软的颈肉。
沈盈息愣了下,省过神,抿起唇。
双手被圈在少年胸前,动弹不得,便只好用白嫩的脸颊蹭了蹭少年的胸膛,“喂,我刚才……”
“对不起。”
沈盈息缓缓睁大双眼,“什么?你说什么?”
上官慜之紧紧地抱着她,像是要将少女融入骨血,他深深地埋在少女的颈侧,闻着她身上温暖的清香,重复地、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也许是上官慜之誓死不屈的印象太深,沈盈息乍然听到他说对不起,一时间竟有些疑惑。
她险些想追问他发生了什么,想像研究更新的剑法一样研究更新了一遍的上官慜之。
但她及时住嘴,沉默了一会儿,按捺下心中的探索欲,闷闷地嗯了声。
“回家吧,慜之。”
少年秀挺的身子一顿,过了会儿,有些生疏而显得格外干涩的回答声方响起:“家……你的家。”
沈盈息推开少年,抬眼望着他,“我们的。”
上官慜之的指尖颤了颤,“沈息,你当真不是在骗我?”、
少年低眸看来,极深极黑的眼瞳里弥漫着她看不懂的浓郁情绪。
沈盈息移开眼神,沉思了片刻,而后抬起头,回望少年阴暗到极致甚而显得几分崩溃的视线,认真道:“至少在我死前,我不骗你。”
爱他,就像爱自己还没学过的剑谱。
她很认真,从不懈怠的。
而且她也很信守承诺。
少年的心忽而因沈盈息的一句话溃然失守了。
一直以来的疯狂、阴沉、恐怖,在她三番两次的反击和坚守下,迅速地败逃。
慜将军没打过这么难又这么简单的仗。
十七岁的少年久经沙场,但在情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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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初来乍到。
昳丽至极的少年眨了眨眼,眼眶有些酸涩,感受到泪意,只能靠死死强撑才没在少女面前狼狈失控。
他忍住了泪,他以为自己在看三十二位亲人被凌迟成一片片的时候,泪已经落尽了。
原来还会有。
上官慜之咬唇,仰头止住眸中湿意,再低头,少女笑着啄了他的唇一下。
沈盈息笑着抹了抹他的眼尾:“看见你好像要哭了,可怜鬼。以后要哭的时候就亲你一下,别哭呀,我不喜欢男人掉眼泪。”
上官慜之愣了下,紧接着更用力地咬住下唇,像打仗似地把自己更失控的泪意撤了回去。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她怎么能这么讨人喜欢。
沈盈息勾住他的手,“行啦,丢脸的事我们回家再做吧,慜之夫君~”
上官慜之下意识握紧少女的手,她的手温暖柔嫩,和他冰冷粗糙的手完全不一样。
可就算不一样,他们也能在一起。
“沈息,你能说说,何时喜欢我的吗?”
走出药铺,尚未入夜市范围,街道寂静,只有月光陪伴着携手前行的他们。
“唔,”右侧的少女思考了片刻,最后诚恳地摇摇头:“不知道啊。不过我知道你十三四岁就上战场了,跟着你叔叔打了很多胜仗。第一次听说你慜将军的头衔时,就觉得你的慜字很好听。”
关于上官慜之的记忆确实存在于沈盈息的凡人记忆之中。
事实上,慜将军曾做过天下所有少年的英雄。
少年默然,随着她的话回忆起那段辉煌璀璨的日子。
“十三岁。”他补充,“只是因为这个,你才喜欢我?当初在翠玉楼,你那么快就将敏心拼成……”
“对啊,”沈盈息点头,“慜字嘛,我以前比熟悉自己的名字还熟悉你的字呢。”
她思及二人初见,忽而露出个些微赧然和遗憾的笑:“就是可惜我以前没见过你,当初没认出你,不然也不会让你在翠玉楼里平白受那么多苦。”
她说的是少年背后的伤。
她还以为是这十几天受的。
上官慜之摇头,“与你无关。比起半年前初落花楼时满京官宦权贵的拳脚,这十几日还算轻松。”
轻松?
沈盈息沉默。
若真是轻松,
他们再见时,他绝不会用那般阴狠的目光盯着她。
只是正如她所说,上官慜之越疯,他就越有机可乘。
沈盈息忽而想到,上官慜之原是个多骄傲肆意的少年,他最盛名之际,五湖四海都是慜将军的拥趸。
他鲜衣怒马坐镇边疆,追逐过荒漠圆日,厮杀过熊兵虎将,虽然待人处事轻狂,但他毕竟是天下第一的少年将军,再自傲也不为过。
那时上官慜之拥有一切:父母疼宠、天下爱慕、功名富贵。
他总是从容不迫,偶尔也有些淘气,但并不出格。
总的来说,如果上官王府没有起兵入宫,他如今依然会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少将军。
如今的他,却沉沦于生死之间,时常要以死了残身,当初能冲破云霄的斗志被三十二位亲人的血肉淹没得一点不剩。
亲眼看着自小疼爱自己的父母亲人被凌迟至死——
沈盈息抓紧了上官慜之的手,嗓音低落:“慜之,你有没有……想过复仇?”
兴许复仇能燃起他生存的意志?
上官慜之的脸色瞬时间虚弱了一瞬,他勉强勾了下唇:“为谁复仇?”
沈盈息有力地反扣住少年冰凉的手指,无形中给予他力量:“给亲人、给自己。”
“……”少年漂亮的脸惨笑了下,他垂首道:“上官家谋反之罪确凿,沈息,起兵那夜,是我父王亲自入宫告的秘。”
沈盈息蹙眉,这等辛密,她还不知道。
“沈息,带我去边疆的叔父,他是谋反的主谋,怎么可以呢,他和我父亲自小教导我,要我忠君为民,可是……他们又都瞒着我,整个上官家倾家谋反,我却是唯一一个被置身事外的上官家人。”
上官慜之的脸色越发白得透明,沈盈息几乎觉得他再说下去,就能当场惨死。
她想阻止,但少年忽而温和地看着她,轻声说:“叔父临刑当日,在刑场上怒骂我,他说我是蠢货,是叛徒生的蠢货。”
“所有的上官家人,他们说,我再不配是上官家人,他们死后自成一家,我被赶出家门了。”
上官慜之的眼神空洞漠然,他看着沈盈息,那眼里什么都没有,但却还剩了一丝疑惑,“沈息,我没有资格为他们复仇,可我就算有资格,我却还是不想。”
他紧紧盯着沈盈息,像溺水的人抓着水面的稻草,她的回答就是救他的稻草:“你说,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上官家复仇,我不想。”
“继续忠君报国,我不愿。”
他整日像鬼游荡在世间,他的精神和意志已被君和家撕裂成两片。
他找不到完整的身体,日日承受着撕裂的绝望与痛苦。
所以他日日想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