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男人即便重伤,到底还有意志兜着底。


    蒋事珖意志化成了力气,这一推,沈盈息没有防备,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始作俑者似乎也没想到,身体猛地僵住了。


    幸而沈盈息及时伸手撑住身子,才不至于更狼狈地倒下。


    见状,男人抿唇,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


    但为了驱逐少女,他硬撑着没说一句关心话语。


    “啧。”沈盈息抬起手掌,掌根果然被擦破了。


    血丝从白皙的皮肤下渗出,丝丝缕缕的疼痛从伤处蔓延开来。


    她保持着撑坐的姿势,抬眸看向罪魁祸首。


    少女黑眸澄澈安静,白皙的脸庞好像与月光融为了一体,灵秀出尘。


    她就这样静和地看着他,让蒋事珖滑至唇边的道歉,愈发显得难以出口。


    他硬撑着歉意,一言不发。


    ——如若她生气,理应快拂袖离开了。


    可等了半晌,只有安静,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落难的廷尉大人收紧手指,也像收回了理智。


    他避开少女过分干净的注视,低头用黑暗掩饰自己的表情,嘶哑出声:“你是不是……”


    喑哑粗粝的男声宛若闯入桃源的外来人,打破了一地柔美月色。


    蒋事珖本人显然意识到自己声音的难听,一声难耐的闷哼从喉咙里溢出,像某种野兽受伤后的低吟。


    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牢房外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哒、哒——”


    每一声都像鼓槌一样,一把一把用力地锤在心鼓之上。


    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蒋大人喉结微攒,闭了闭眼,继而用那破损不堪的嗓子挤出难听的音节:“你有办法的,是不是。”


    他已收了疑问的口吻。


    显然是彻底冷静了下来。


    沈盈息兀地笑了起来,静如月色的眸子泛起笑波,“行了行了,不吓你了,我确实不怕季谨来,我有的是法子让他忽视我。”


    得到猜测中的答案,蒋事珖却没有露出放松的表情。


    他抬起剑眉,深深地看了眼含笑狡黠的少女。


    牢房外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与此同时,蒋事珖冰冷地说了一句:“……这并不好玩。”


    “什么好玩不好玩,蒋大人倒懂得消遣寂寞,已自己玩起来了?”


    牢上的铁链再次被打开,随着少年调笑声的落地,一袭暗红劲装的季谨迈进牢门。


    绣锦勾金的锦靴踩在杂乱的稻草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季谨进门的刹那,蒋事珖背对着他,眼睛直直望着沈盈息。


    只有沈盈息看见,蒋大人的瞳孔缩了一下,似乎手指也蜷起来了,手下的稻草被他收紧纳入了掌心,发出的细碎声响太明显。


    虽然她说了自己有办法,但这位廷尉大人还是很担心她啊。


    沈盈息勾唇,对无意识露出紧张表现的蒋事珖笑了笑。


    看见她的笑容,男人兀然松开蜷紧的手指,转而落下眉眼,恢复了一副严冷克制的模样。


    此时,季谨已踏着稻草走近。


    属于少年身上的冷香飘飘乎靠近,如丝线般钻入沈盈息的鼻中。


    她转过脸,看向季谨。


    季谨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蒋事珖,金玉贵养出的一张细腻脸蛋漂亮且锐气。


    他果然看不见沈盈息。


    蒋事珖收回余光,闭起眸,表情冷漠。


    见蒋事珖一副无暇理睬的模样,季谨低低笑了一声。


    他把玩着腰间的饰物,红唇勾起一抹恶劣的微笑:“蒋大人还真是一身钢筋铁骨,严刑施遍还能坚守己见,叫人好生……佩服。”


    少年最后两个字说得轻而又轻,上翘的眼尾因垂眼而愈显弧度,像一柄小小的弯刃。


    沈盈息的目光在季谨眼尾顿了下。


    这样的季狗是她没见过的。


    和她争口舌之快的季九,是纨绔嚣张但无害的季九。


    而现在笑着附身看阶下囚的少年,是天潢贵胄、君王鹰犬,充当血腥刽子手的季谨。


    脸还是那张脸,笑却不像笑,任何表情都带着呼之欲出的狠毒,再漂亮的五官也让人不寒而栗。


    沈盈息定定地看了这样的季谨两秒,后者仿若有所觉察,唇角微笑一顿,眯起眼朝她所在的方向,缓缓扫视了一圈。


    沈盈息不为季谨探究冰凉的视线所惧,她整理了下袖口,挪到了蒋事珖身旁坐好。


    她抱膝而坐,倚着蒋事珖的肩膀,轻轻撞了一下蒋大人,用正常音量道:“蒋事珖,你身上的伤也是季谨打的吗?”


    蒋事珖身子僵了下,他知道季谨正在狐疑地观察一切,稍有不慎,便会被这只恶狼般的少年撷住把柄。


    虽然不知道沈盈息用了什么法子,让季谨看不见也听不见她,但他还处于季谨的监视之中,难保季谨不会从他身上察觉到什么。


    蒋事珖只好保持沉默,但眼睛微不可查地眨了下。


    如若她一直注意着他……


    “又是他啊,”她果然在看他。


    蒋事珖喉结滚动了一瞬。


    少女继而轻笑,肩上再次传来她那细微的撞力,“蒋大人,我可以替你教训他吗?”


    蒋事珖眼睫微颤,他俄而侧过身,面对季谨。


    虽说破碎但亦然有遮蔽之力的宽袖,随着他侧身的动作成功地盖住了他的手掌。


    蒋事珖仰眸,冷冷对峙着少年,手下却借宽袖遮掩,轻轻地圈住少女的手腕。


    “季世子与其在此白费口舌,不如为陛下鞍前马后做条狗来得自在。”


    蒋大人生平几无粗俗之时,平生第一次的粗口奉献在了阶下囚时。


    同时,沈盈息感受到自己手腕上的手掌握了握她又松开了。


    她看向蒋事珖,后者仍旧一脸冰寒地望着少年。


    沈盈息迟疑了瞬,猜测他小动作的深意:“你要我别轻举妄动?”


    季谨此时收回了对不知名视线的纠察,他显然对蒋事珖的粗口有了兴趣,脸上毫无怒意,甚而露出某种得逞的微笑。


    “蒋事珖,你可算受不住了。”少年幸灾乐祸地勾唇,他望着昏暗里遍体鳞伤的男人,琥珀色的眸子溢满恶毒之色,“你现在是想求饶?”


    蒋事珖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眸底满是寒意:“是……”


    季谨正为此露出讽笑,男人却又道:“痴心妄想。”


    少年的笑一下褪了干净,让人简直想不到有人变换脸色的速度会这样快。


    几乎像翻了一页书,季谨便换上了一副森寒貌。


    他缓缓地直起身子,左手依旧把玩着腰间的饰品,右手却从后腰处抽出了某物。


    沈盈息打眼一瞧,先从他把玩的荷包上看了眼,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便放弃思考,转而看向他右手——那是条金鞭。


    当真是编着金丝的鞭子,纵在暗室里,依旧难以遮挡那金光的华贵。


    沈盈息嘲笑地嗤了一声:“丢脸的家伙,品味低得离谱。”


    她扭脸靠近蒋事珖,“你刚才那声是,是回答我的罢?”


    少女清浅的气息毫无阻挡地扑上耳后,将耳根浸染出微微的绯红。


    只能幸而地牢阴暗,即便靠得再近,她也无从瞧见。


    蒋事珖动了动肩膀,又眨了下眼。


    ——对少女疑问的无声解答。


    她于是笑了,靠他更近了些,“蒋大人,季狗似乎又要开始打你了。事已至此,我可以教训他了吗?”


    蒋事珖别过脸,抿唇用沉默拒绝她的提议,也变相驱赶她的靠近。


    和蒋廷尉你来我往的几回,沈盈息现下已能从他的动作里解读出他的目的。


    见其拒绝自己的近距离接触,沈盈息耸了耸肩,无所谓地又坐了回去。


    而几乎在她坐回去的刹那,凭空一声炸响,季谨的金鞭便狠厉地落在蒋事珖的脸上。


    那已是蒋事珖全身上下最后一块完好的地方了。


    被抽中的脸颊立刻皮开肉绽,一道长贯眼尾唇角的鞭痕霎时跃上脸面,鲜血径直流下,甚而有碎肉飞溅到了沈盈息的脸上。


    沈盈息有瞬间地怔愣,她摸了把脸颊,取下那块红粉色的血块。


    “怎么会……”


    这种程度……


    耳边只听得男人一道沉闷的低哼声,沈盈息侧脸看去,蒋事珖的身子剧烈晃了晃,但最终还是被主人强行稳住了。


    那受了伤的半边脸正好对着沈盈息,借着月色,她看见那半边脸上血口狰狞、鲜血淋漓、简直是可怖。


    光看着就令人发颤的恐怖伤情,不敢想象落到身上有多痛。


    可蒋事珖稳住身形后,垂着头低喘了一声,而后沉默地抬起眼,一脸无动于衷的冰冷。


    “真有种啊,蒋大人。”季谨诡笑一声,拖着血的金鞭曳在稻草上,滴滴拉拉的血很快浸黑了鞭下的草杆,鞭身上细碎如啮齿的倒钩隐隐泛着暗光。


    倒钩的反光落入眼中,沈盈息居然才发现金鞭上的巧设。


    所以溅到她脸上的,真是碎肉……


    她顺着金鞭向上移动视线,清晰地看见少年见血后兴奋过度而放大的瞳孔。


    季谨琥珀般的浅色瞳孔遮不住他眼底的阴狠毒辣,甚而更为彰显。


    月光似乎都被这狠厉的一鞭惊得僵硬住了,月色愈发凄白,像白绫般飘进了地牢。


    越来越多的月光,越发凄狂,几近要把这间牢房彻底照亮。


    蒋事珖血肉外翻的鞭伤在这光明之中再无处遁形,纵横豁开的血口宛若一条蠕动的肉虫般趴在他冰寒的脸上。


    沈盈息的目光触及蒋事珖的表情,兀然像从血泊里醒了过来,她急声道:“你疯了,你怎么不告诉我这鞭子这么厉害?!”


    她若早知晓,哪还征他的意见,早召鬼来将季谨糊弄走了。


    或者,她就靠着他肩,那鞭子的威力便能被她卸下七八分,也不至于让他一人生生承下全部。


    ……就算不通晓医理,但见蒋事珖脸上那道连肉都被抽走的鞭伤,沈盈息也知道蒋大人被破相了。


    “……”


    沈盈息等到了蒋事珖的一声叹息。


    蒋廷尉听完少女的斥责,冰冷的表情微顿,眸底紧接着露出了一丝无奈。


    借着宽袖,他用手指在她手背上慢慢地划了两个字:“无碍。”


    沈盈息抿唇。


    无碍?


    她又不瞎。


    她立时站了起来,眼神一动,守在牢门口的厉鬼便胆怯地飘了过来。


    “断他——”沈盈息瞥向季谨,厉鬼跟着看过去,少女红唇微动,吐出冰冷的几个字:“双手。”


    厉鬼立时得令,也不再惧季谨身上滔天的煞气,尖利地发出一声鬼哭后,鬼身瞬时间拧成镰刀的模样,尖啸着朝少年执鞭的双手俯冲了下去。


    “嘶——”


    季谨面容一僵,他正欲执鞭往蒋事珖另一侧脸甩去,刚刚抬手,手腕处忽然钻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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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阵尖锐疼痛。


    他的腕口仿若突然间扑上了一只隐形的恶兽,巨大的兽齿狠狠撕咬着他的手腕,将他扯筋断骨,还贪嚼着他的血肉。


    猝不及防的剧痛,让少年的面色猛地苍白如纸。


    但他依旧紧紧控制着手中的金鞭,手指用力到指骨青白,手背上青筋蔓延。


    冷汗从额间滴落,和稻草上的污血融为一体。


    季谨欲抬手查看,可手却沉重得不听使唤,死了一般垂在腿侧,金鞭彻底放不开来了,被僵死的手指死死扣在掌心里。


    “……嗯……”少年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痛吟,他及时用齿咬住下唇,狠狠咽下了不堪忍受的疼意。


    沈盈息在一旁将一切纳入眼底,她并不为季谨的惨白痛苦而心软,反而露出一丝冷笑。


    “哼,恶人自有恶人磨。”她俯下身,抚了抚蒋事珖另半边完好无损的脸颊,“蒋大人,你看,我到底是替你教训回来了,怎样,我给你找回场子了。”


    蒋事珖也发觉了季谨的异样,待少女的话音一落,他就反应过来这一切是她的本领。


    可惜的是他这次看不见鬼魂,所以并不知晓她是如何运作的。


    但总之,她是为他“找回场子”的。


    蒋大人眸色深了深,望着少女的面庞,忽地从眼底里泛出一丝笑意。


    他对她眨了下眼:多谢。


    他似乎明白她对自己的了解。


    事实正是如此,这凡间凡人千千万,沈盈息每每下凡却都会遇上一个如蒋事珖般的刚正之人。


    多接触了几回,他这种人算是沈盈息在人间最熟悉的凡人了。


    她当然明白他眼神中的未竟之意。


    从她个人看来,他们算老交情了。


    ——“客气什么,你毕竟是我哥的朋友。”


    少女收回手,眼神在他凄惨的伤口处停了下,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蒋大人,你刚才要是不拒绝我倚着你,我还能给你分点鞭子,说不准你也不会破相了。”


    “现在好了,这伤眼看是治不好了,你蒋廷尉日后可要成了个丑人了。”


    她定然不常关心旁人,所以才会在想关心别人时还露出嫌弃的表情。


    欲盖弥彰的表情。


    地牢里突兀地响起男人低沉的笑声。


    不止沈盈息怔了下,连一旁疼得意识模糊的季谨,都下意识为这笑声而脑空白了一瞬。


    意识到这笑声出自何人后,季谨从汗湿的额发后抬起一对阴沉的长眼,他定定地盯着蒋事珖几眼,而后压着眼睫,兀地哼笑一声:“蒋大人,我明日再来看望你。”


    少年口吻颇具嚣张恶毒:“届时,我希望你依然笑得……这样开心。”


    说罢,少年直起疼得快直不起来的腰,大跨步走出了牢房。


    鲜艳的红衣裳离开皎洁月色,落入外间的暗廊里,更像披了件血衣般生怖。


    沈盈息便看着季谨维持骄矜面孔走了出去。


    目送他背影消失,沈盈息蹲了下去,拾起稻草里的药瓶,借着还没消失的月光给蒋事珖上药。


    “你刚才笑什么?”她边往那血口里撒着药面,边道。


    蒋事珖垂眸,视线落在她专注的脸上,却不语。


    沈盈息瞥了他一眼,“看仇敌吃瘪,很畅快罢?”


    蒋事珖勾起薄唇,一下带动了侧脸上的鞭伤,鲜血重新淌了下来,他却无所察觉般,只看着少女,低声道:“沈家主,你那日所说要与我共生的姑娘,姓甚名谁?蒋某出去,欲与重谢。”


    “呃……”沈盈息手指顿了下,她抬起眼,面露尴尬,“你非得知道吗?”


    男人深邃眉眼紧盯着她,颔首道:“还望告知。”


    沈盈息难以回答,她能说她还没编好吗?


    临时编的话,就凭蒋廷尉敏锐的觉察力,难保他不会戳破她的谎言。


    还是少说明智。


    沈盈息胡乱别过脸,糊弄地说了句:“等你出去就知道了。”


    但蒋事珖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他凝着她的脸,薄唇紧抿,“那蒋某可以猜测,此人便在眼前吗?”


    眼前?


    沈盈息愕然,“你、你不会以为我就是那个……”


    面容严肃的男人按了按手指,望紧少女,“在下可以——如此以为吗?”


    沈盈息只呆了一秒,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笑着说道:“蒋廷尉这是怎么了,你断案如神的本事呢?我是不是那个姑娘,你分辨下我喜不喜欢你不就得了?”


    蒋事珖喉咙兀然干涩,他垂下眸,顿了顿,哑声道:“那么,你是吗?”


    ……


    沉默。


    沈盈息沉默中夹杂着疑惑,她伸出手,贴了贴蒋事珖的额头,凉的,没因伤重而感染发热。


    所以,不是烧得没了分辨是非的能力。


    果然还是伤太重了吧。


    “蒋事珖,你是疼糊涂了吗?我当然不喜欢你啊,你怎么想的,真糊涂了一样。”


    收紧的手指倏地失力松开,蒋事珖抿紧唇角,黑睫紧紧地压着下眼睑。


    那厢沈盈息还笑着:“欸,蒋大人你怎么了,怎么又冷冰冰的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


    “哦哟哟,好一副郎情妾意、心心相系的感人画面哟~”


    熟悉的、惹人厌烦的男声突然响起。


    沈盈息抬眸,看见道士抱着拂尘,松松垮垮地倚在牢门口,眯起狐狸眼不怀好意地奸笑着。


    那贱表情,看得让人拳头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