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 80 章
作品:《有且仅有》 曾闰成第二次开颅手术,睁开眼的一瞬间,李景麟便感到彻骨的凉意从心底一直蔓延上脸庞。
仍然是那双黑白分明璀璨有如星辰的桃花眼,但眼神里再也没有依赖、信任和天真。
他愣愣的看着周遭的一切,迷茫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庞上,嘴里喃喃念叨着昏迷前听到的那个名字:“廷恩……廷恩……廷恩……”
李景麟紧盯着他的面庞,颤声道,“闰成……”
曾闰成回视着他,一副迷惑不解的神色。“我是谁?这是哪里?”他条件反射般去捧头,头上却缠绕着厚厚的纱布。
他挥舞着双手,手上的针头被带动,鲜血倒流进输液管,李景麟忙抱住他,“别动,闰成,别动……”
他在他怀里不断挣扎,低声的咆哮,医生护士匆匆跑进来。李景麟按着他的手,护士给他重新扎针,又输入了一针镇静剂。
萨米教授却对这个情况持乐观态度,“患者的身体机能包括自我意识都是一个逐步恢复的过程,您不用着急,我对这次手术很有把握,虽然个体有差异,但恢复绝大部分记忆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
李景麟看着那张平静下来陷入沉睡的面庞,一丝恐慌漫上心头。他走到门外,点燃一根烟,两根手指夹着,嘴唇却无法控制的颤抖。
闰成会恢复记忆,然后……他会恨他吗?他会离开他吗?不,不会的,是他从翻涌的海水里将他拖回来的,是他陪伴引导着他一点点恢复正常的,他们已经有了三年的亲密时光,不可能敌不过那个名字那段短暂的情缘。
李景麟极力的镇定,他叮嘱Tina贴身守候,迈着一贯从容的步伐,离开了萨米团队在柏林的医疗基地。
他先到柏林分公司处理了几项迫在眉睫的事务,又着手安排接下来的多项事宜,然后吩咐徐理,“最近两个月,没有大事不要来烦我。”
李景麟笃信,他既然可以陪他成长第一次,自然可以陪他成长第二次。他现在已经摸清了曾闰成的脾性,他可以耐心的守候,极尽温柔的对待,一定可以将他留在身边。
他信心满满,却遭遇了重击。
曾闰成诚如萨米教授所料,恢复身体各项机能的同时,自我的意识也在不断觉醒。
他的记忆就像他因为开颅手术而剃去的头发那般,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的生长,逐渐的茂盛浓密。
他记起了自己的名字,记起了小山村里成长的过往,他开始问“婆婆和妹妹去哪里了”,不久之后又记起来,“她们都埋进了屋后的山坡里”,他泪流满面,眼里涌上哀恸,“从此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李景麟看着他伤心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想紧紧的搂住他,“闰成,你还有我,你不是一个人……”
可曾闰成推开了他,他转目四顾,“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廷恩,廷恩……廷恩呢?”他攥着李景麟的衣襟,抬起一双朦胧的泪眼,困惑祈求的问他,“廷恩呢?廷恩去哪里了?”
他最早想起来的这三个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
李景麟只能抱着他,尽可能的放轻手脚,“闰成,我是谁?你看着我,”他轻柔的抬起他的下颌,满怀期待的凝视着他,“我是谁?”
曾闰成挣开他的束缚,垂下眼睛,他没有想起来。
李景麟冲到书房,拿来那份装裱的报纸和几幅书法作品,他将报纸在曾闰成面前摊开,“闰成,你看看,这上面是谁?”
他指着报纸上西装革履的男人和稚气未脱的少年,“这是你和我,二十年前的你和我,你看看,你记得吗?”
他又展开手里的书法作品,“这是你在公司写的,在君临大厦的十五楼写的,记得吗?”
“这是你在学校社团义卖写的,我让秘书偷偷买回来的。”
“这是我生日你写给我的,‘麟’字,李景麟的‘麟’字,记得吗?”
曾闰成却直往角落里躲,回避着他的目光,李景麟只觉得一颗心不断的往下沉……他怔怔的看着他,Tina在一旁劝慰,“老板您别着急,闰成会想起来的,他迟早会想起来的。”
他何尝不知道他会想起来,可是……
正如Tina所说,曾闰成不久之后便想起了他,可关于他的第一句话是,“李景麟,你不是答应了放我走吗?为什么我在这里?”他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一迭声的问他,“廷恩呢?廷恩在哪里?我要去找廷恩……廷恩……”
李景麟目眦欲裂,他顾不得发火,亲自驱车接来了萨米教授,一番检查诊断之后,老萨米无奈的叹气,“之前的事情他应该是都想起来了,他连之前在哪里读书就业都能完整表述。但是,”他不无遗憾的看了一眼李景麟,“最近这三年,也就是他头部第一次遭受重击之后的事情,他应该是全忘了。”
团队的心理学专家在旁边补充,“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少见,我带的硕士学生就做了这方面的专题研究,患者遭遇重大的刺激之后,潜意识里会抗拒这段记忆,也就是我们俗称的‘选择性失忆’。”
李景麟跌坐在椅子上,细密的汗珠肉眼可见的从他额上冒出,又潸潸而下,“你说什么?他记起了之前,却……”
“对,他记起了之前,却忘记了最近这三年。”萨米教授不太明白李景麟为何这样紧张,“这对患者本人来说,虽有缺憾,但能找回之前的记忆,已经是极大的幸运。”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萨米教授对曾闰成这例个案的手术和一系列治疗都深感满意,头部一再受重创,能恢复到如今这个水平,是对他医术的肯定,代表他在脑科这个领域的绝对权威。
可这种状况,对李景麟来说,是最坏的情形,是巨大的不幸。
他坐在书房,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电话响起,苏秘书的声音传来,李景麟安静的听着,一个字也没说,掐断了电话。
他整整一天没有出过书房门。
Tina实在迫不得已,壮起胆子来敲门,她在昏暗的光线和满室的烟雾一地的烟头里,寻觅到李景麟呆坐在窗边的身影,“老板,”她犹豫的开口,“闰成一天都没有吃饭,他吵着要走,要去找那个……廷恩。”
李景麟挥手将书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废物!不吃就给他绑起来,硬塞不会!滚!”
Tina挪动着脚步,却不肯出去,“老板,您亲自去看看吧……闰成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李景麟走进他和曾闰成原本的卧室,温馨典雅已经被一地狼藉取代,地毯原本是曾闰成最喜欢的花色,此刻却布满了碎玻璃、饭菜、水渍。
曾闰成从厚实的窗帘后探出头,看见李景麟进来,他飞奔过来,赤着的双脚径直踩在碎玻璃上。
李景麟冲过去,将他一把捞起,搁在床上,抬起他的脚踝,两只脚底板上都缀着玻璃片,鲜血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Tina拿来了医药箱,李景麟固定着他的脚掌,Tina跪在一旁手法轻柔的帮他清理着脚底的玻璃碎片,密密匝匝,深红四溅。
曾闰成却似感觉不到疼痛,他攥着李景麟的衣袖,“景麟,你答应了让我走……”他又用当年在玄武山庄的那种眼神,哀求的看着他,“你让我走吧,我求求你……”
李景麟看着那双眼睛,心痛弥漫上来,“闰成,你能走去哪里?我不可能让你去找傅廷恩。你已经回来了,我们都在一起三年了,我们很相爱,你是忘记了……”
“不,不可能,”曾闰成摇着头,眼神里盛满了不信,“即使不去找傅廷恩,我也会离开你,不可能回来的……”
“为什么?”这是李景麟三年前就想问的,只是三年前他错误的用伤害代替了质问,“到底为什么?我对你不够好吗……”
“你已经结婚了,你有老婆有孩子……”曾闰成喃喃道,“我是一个可耻的……”
李景麟一把搂住他,“不,闰成,你不是第三者我可以离婚,等你身体好一点我们就结婚好不好?我们可以在古堡举行婚礼,把亲戚朋友都邀请过来……或者你想去拉斯维加斯……”他神情激动语速迅疾,连一旁的Tina都能感受到他的慌乱。
曾闰成却只是摇头,“不不不……”在李景麟的声声质问里,他吐露出令人心碎的话语,“我不爱你。”
李景麟像被针扎到了一般,闪电般的松开了手,却又转瞬间就紧紧握住,“闰成,那是之前……”
曾闰成却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低声道,“……你有那么多的玩具,我只是其中一个……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更不可能爱你……”
他的情绪逐渐的激动起来,“我是个正常人,想过正常的生活,我不是谁的禁脔!不是谁的情人!我是一个自由的人!”
他凝视着李景麟的眼睛,眼泪顺着面颊滑落,“景麟,我是一个人……”不是谁的所有物,也不是谁的附属品。<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李景麟怔住,愣愣的看着曾闰成。
Tina已经处理好了曾闰成脚上的伤口,收拾了地毯上的秽物,看着陷入缄默的两个人,轻轻叹了口气,带上门退了出去。
可是很快,木门又被敲响,Tina再度推门进来,“老板,”她呐呐的低声,“有……客人来访。”
李景麟走到监控室,山坡下的铁门外,停着一台车,傅廷恩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铁门前。
他看着摄影头,掀动着嘴角,李景麟打开声音,“……把闰成还给我,李景麟,你害闰成害得还不够吗?天亮之前,你不把闰成交出来,我会通知各大媒体报刊,会到警局报案,要不要把事情闹到这一步你好好想清楚。”
说到底,李景麟可以禁锢住曾闰成,是源于对傅廷恩的蒙蔽。一旦被傅家发现真相,他就再也留不住他。
傅廷恩心急如焚,但江永安帮他拉回了理智。他可以搞砸慈善晚宴,却不能搞砸曾闰成的人生。直接到警局报案,或者向媒体报刊披露这件事情,曾闰成都会不可避免的卷入漩涡,踏上风口浪尖。
他只能死命按捺住情绪,先礼后兵,给李景麟下最后的通牒。
好在李景麟还没有疯到那个地步,当晨曦微亮,天光泛白,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的尽头。
傅廷恩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道修长的身线,眼泪无所察觉的汹涌而下。“闰成……”他攥着铁门的栏杆,喃喃低喊。
身影越走越近,曾闰成跟三年前几乎没有变化,他看见傅廷恩的那一刻,便向他奔跑而来,Tina在背后追着喊:“闰成你的脚……”
铁门无声的向两侧拉开,就好像两个原本割裂的世界,重新融合在了一起。
曾闰成投进傅廷恩的怀里,两人紧紧的拥抱。“闰成……闰成……”傅廷恩的泪水汹涌澎拜,砸得满地都是。
对曾闰成而言,他是沉睡方醒。但对傅廷恩来说,他是死而复生。
他陷入迷乱的梦境一般,颇有点癫狂的紧紧搂着曾闰成,掐着他的胳膊,拍打着他的后背,似乎犹不敢信他是真实存在的,直到曾闰成吻上他的唇,轻轻的咬了他一口。
他才停止了激动的举止,逐渐的安静下来,呆愣的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
“廷恩。”曾闰成唤着他的名字,张开双臂,两人再一次相拥。
Tina知道此刻一举一动都在老板的眼皮子底下,她轻声催促,“快走吧,闰成。”她递过一个行李袋,是她简单收拾的几件衣服。
傅廷恩却不肯接,Tina只好从行李袋中拿出一个小袋子塞到曾闰成怀里。
傅廷恩攥着曾闰成的手,将他送上副驾驶,然后绕回驾驶室,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曾闰成从车窗口伸出手向Tina挥了挥,“再见了,Tina。”
“再见了,闰成。”Tina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曾闰成已经忘却,可她结结实实的照顾了他三年,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可正因为如此,她也替他高兴,重新找回记忆,回到真正的爱人身边。
她在清晨微凉的风里目送车影远去,古堡深处却传来阵阵马蹄声,Tina转头,李景麟骑着弗兰克挥鞭而来。
Tina心都要提到嗓子眼,李景麟却在铁门外勒住了缰绳,弗兰克扬起前蹄,发出阵阵嘶鸣。
李景麟看着逐渐远去的车影,愣愣的坐在马上,一动不动。在他的脑海里,他已奔跑着向那辆车追去,他不断的拍打着车窗,“不要走,闰成,我求求你不要走……闰成……我爱你……不要走……我爱你……闰成……你别走别离开我……”
他跑得气喘吁吁,哭得声泪俱下,把所有没有说出口的话一一倾吐。
可实际上,他只是端坐在马上,像被掏空了灵魂一般,凝固成一座石像。
他是李景麟,死也不可能去哀求、哭泣。
良久,他扔下马鞭,翻身下马,马靴踢踏着青草,背影在金灿灿的晨光中看上去格外孤寂。
弗兰克乖顺的跟在他身后,一人一马消失在光影尽头。
Tina深深的叹了口气,这三年中她无数次的同情过曾闰成和傅廷恩,到现在她也觉得老板是咎由自取。
可她也明白,李景麟已经受到了惩罚。曾闰成忘记了这三年的所有事情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从此,困在回忆里的,就只有他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