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贱卖

作品:《春日桃桃

    屋内静谧无声,窗外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木桌上的钱袋上。


    烟粉色,宫中布料织就,上头绣着桃花,钱袋子鼓鼓的,勒出令牌的形状。


    宋沅庭挑眉,他那令牌看上去就贵重,如若真被人捡到,弄个仿品出来,势必会造成大祸。


    他端起茶盏,睨了眼李桃之,沉声道,“丢失令牌,所谓何罪?”


    李桃之听闻,脸瞬间苍白,在宫闱待了十年,宫规她了如指掌,丢失令牌乃大罪,流放、监禁、甚至死刑。


    故而她才那般害怕恐慌。


    宋沅庭浅啜绿茶,虽说这茶馆乃京城第一,但这口感与朝贡还是无法媲美,他瞄了眼李桃之面前,一口未动的茶盏,长指轻叩桌几。


    “且说说今日之事。”他淡淡开口,李桃之下意识想起身,但宋沅庭眼疾手快,及时摁住她的木椅,她慌乱下,抬头扫了眼碧落。


    碧落不懂眼前状况,她只知晓面前这人身份尊贵,他执剑抵住那歹人脖颈时,她恰好自门口经过,看了会儿,只觉得这位气质不凡,甚威武。


    现下两人离得近,她更是被那滔天的气势,迷得神魂颠倒。


    何为权势,何为尊贵,今日一见,她方才明白,原来这些都可以在一人身上呈现。


    四下一阵寂静。


    李桃之垂着眸,眼睛直眨,那只大手落在她身后的椅杆上,容不得人忽视,他身上的冷松香不断涌入鼻尖,让人心颤。


    “皇......”


    方欲开口,便感觉气氛冷了几分,她忙改口,“哥哥,方才桃之一直在此喝茶,后来起身的时候,小二过来结账,桃之掏钱币时,可能把钱袋丢了。”


    窗外阳光明媚,屋内却笼罩一股寒气。


    宋沅庭未开口,他挑眉,望向立在身前的碧落,问,“你又是在何处捡到这个钱袋的?”


    碧落眨眼,咽了下口水,“公子,碧落便是在此捡到的,大概是姑娘不小心弄丢了。”


    “丢?”宋沅庭冷笑,他置下茶盏,随手拿起那枚钱袋,往桌上一丢,啪嗒一声响起。


    “这番响声,她是听不见吗?”他拧眉,目光寒冽。


    那枚令牌不是普通令牌,是黄金打造的,落在地上,势必会发出响声。


    “茶馆嘈杂,可能姑娘没听到。”碧落答。


    李桃之也不知此时什么状况,为何皇兄会觉得是碧落拿的?她又是在什么情况下拿的?


    碧落倒是镇定自若,说这话时,眼睛都未眨下,要不是陶立垣亲眼看到碧落拿了那钱袋,宋沅庭还真要被这幅坦然无惧的模样唬住。


    他长叹口气,将钱袋扔给李桃之,随后起身,轻声道,“今日这事,回去后给朕写篇悔过书。”


    “悔过书?”李桃之微怔,她拿起钱袋,完全没料到处罚竟这么轻。


    “写完便算你无罪。”


    说罢,宋沅庭直接越过碧落,眼皮都未掀下,走至门口,他唤来青妄,蹙眉道,“此事你来处理。”


    李桃之大抵猜到碧落如此做的目的,无非就是借故来找宋沅庭。


    只觉得胸口瘪了口气,她没想到,出宫一趟,竟被人当成了跳板,她皱眉,拂了拂裙子,起身,经过碧落面前时,她停顿了下。


    碧落看着这张脸,有些不悦,她又没偷,那钱袋确实差点不小心从那姑娘身上掉落,她眼疾手快,抓住,想着晚些归还而已。


    怎么一个两个,都像是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


    李桃之察觉到碧落的怨念,踌躇了片刻,她轻拂长袖离开。


    与人争辩,只会伤了自己的元气,她做不到。


    屋内重归宁静。


    李桃之走后,青妄忙进屋,一眼瞧见嘟着嘴,满脸不悦的碧落,他蹙眉盯着碧落,厉声道,“你疯了?怎可瞪着主子?我看你眼睛也不想要了!”


    “青妄哥哥......”碧落眼泪汪汪,拿着帕子擦着眼泪,“我只是......想和公子亲近罢了。”


    亲近?


    “公子也是你可算计的?你要不要脑袋了?”


    青妄只觉得头嗡嗡的,作为皇兄的贴身侍卫,他无父无母,碧落是他孩童时的玩伴,此次遇见,他亲口求着陛下将福源阁交给她打理,结果呢?


    算盘打到陛下身上去了。


    青妄扶额,哀叹一声,“你走吧。”


    “福源阁......”碧落拽着他的衣袖,眼眶泛红,“福源阁我还能去吗?”


    青妄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你走吧,别再出现在公子面前,不然下次我保不了你。”


    说完,青妄不顾碧落的怔愣,转身离开。


    *


    出了茶馆,李桃之拉着阿茶,心不在焉的在长安街上闲逛着。


    长安街繁华喧闹,光是银楼就有好几家。


    李桃之没心思看,她走至一家画坊面前停下。


    门口摆着几张低价沽出的画,她一眼瞧见了自己的画。


    那是一幅身穿铠甲的士卒在草原上与敌军厮杀的画面,策马驰骋,尘土飞扬。


    一曲激昂战歌,如今却被贱卖。


    阿茶一眼认出这是李桃之的画,刚想说什么,却见李桃之已经走过去,将那画摊开,立夏二字在画的右下角浮现。


    立夏,是她的雅号。


    这是她花了一月有余,方才完成的画作,不料,竟沦落至此。


    店小二走来,看见这么个大美人站在门口,顿时眉开眼笑,“您是要看画吗?店内的还有许多画作,您随我进来吧!”


    李桃之没动,她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画,抓着画的指骨泛白,她死死咬唇,抬眸看向那店小二,“为何立夏的画,就摆在门口?”


    那店小二笑笑,“姑娘,你喜欢立夏的画?可她的画早就不盛行了,比起哀歌,立夏的画实属枯燥!”


    “哀歌?”李桃之蹙眉,她拿起画,走进屋内,“把哀歌的画拿来给我瞧瞧。”


    店小二听闻,笑眯眯地转身,拿了些小画本走过来,一一摆在李桃之面前,笑道,“姑娘,您瞧瞧,哀歌的画作极其生动,将男女之间的感情,描绘得丰富多彩,还不乏一些活色生香的画面。”


    李桃之接过,随手翻了下,脸立刻红了,竟是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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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礼节、道德,通通在画本里沦丧,甚至礼义廉耻被人恶意踩在脚下。


    她放下那些画,头瞬间疼了起来,阿茶见状,忙走过来扶住她,“公主......”


    李桃之揉了揉眉,“如今这世道怪不得歹人如此猖獗,上京已容不下真道!”


    她踉踉跄跄走至门口,一幅幅将她那些珍作卷好,递给阿茶,她转身瞧了眼那个店小二,眉头挑起,“这些画我都要了,顺便再给我一本哀歌的画作。”


    那店小二连连点头,拍了拍手,笑道,“姑娘,真是识画之人,这立夏虽已过时,可现下,真已容不得此类画风,百姓们更喜爱哀歌的画。”


    说完,他转身,拿来一些哀歌的画,递给她,“这些都是哀歌珍品,您且拿好。”


    李桃之接过,嗯了声,随后从钱袋里拿出银票,递给店小二,随后转身。


    攸和六年,百姓安居乐业,市井繁华,粮仓充盈,烟火柳巷终日歌舞升平。


    天下太平,玩乐至死。


    前方有人守护和平,可这天下呢?却被人如此糟蹋。


    李桃之不欲再待下去,她抱着那些画卷,坐着马车,重归宫闱。


    不知何时落了雪,明明方才还太阳高照,可此刻却细雪簌簌,雪花落在雕车上,渐渐堆积,梨花木车,片刻后,已成白色。


    太平之世,律法严明,江山稳固,但人心颇为难测。


    纵然再严明的律法,遇上人心,也有落败之时。


    *


    长安街。


    从大理寺走出来,宋沅庭才发现已飘起鹅毛大雪,他微怔,偏头看向陶立垣,沉声道,“初春飘雪,可是惹怒了上天?”


    陶立垣摇头,“陛下,微臣不知。”


    宋沅庭伸手,皑皑白雪落在他掌心,很快化为水,直至不见。


    长睫轻眨,他沉声,“陶爱卿,今年祭天大典安排在春闱之前吧,明日早朝朕再与爱卿细说。”


    陶立垣微微颔首,“是,陛下。”


    当今陛下仁爱,尊天道,敬天意,爱子民,如今太平盛世,他仍不肯松懈,全心全意投入到治国当中,不过幸好,这天下,如他所愿。


    可真是如此吗?


    “快关门,快关门,别让雪飘进来!哀歌的那些画被打湿,就完了!”


    尖锐的嗓音响起,打破了长安街上的平静。


    宋沅庭驻足,只瞧见,一家画坊正急着关门,可那门口零零散散,有些画却还摆着,任雪打湿。


    他蹙眉,修长的手指抚上那些画,他微怔,每幅画意义非凡,骑射兵法,治国之道,欲望,人性,皆能从画中窥见。


    宋沅庭只觉背后发寒,他一把推开门。


    屋内店小二正如获至宝般,擦拭画本。


    宋沅庭握拳,指骨渐渐泛白,他冷声指着门口那些孤零零的画,问,“为何门口的画任雪水打湿!”


    那位店小二,看着宋沅庭,短暂地迟疑了下,随后眼睛颤了颤,“今日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要那立夏的画。”


    他叹了口气,“公子,门口那些画均贱卖,您要的话,都卖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