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并没有回答公主的问题，或者可以说，它回复了“沉默”。


    最后还是公主主动提出了建议，让海妖以使者身份进入宫廷。


    海妖没有反对。


    公主的记忆还在继续，但不再像之前那样详细，而更像是加了倍速的剧情概览。菲雅看到公主走上王位，登基成为新的国王，看到她与大臣们斡旋，看到她微服巡查民间，看到她颁布改革新政，看到她与海妖一起上课，看到她……


    从某个节点开始，记忆里的场景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昏暗，到了最后菲雅都不太看得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声音。


    “你真的要这么做？”


    海妖已经可以十分流利地说人类语言，不仅如此，它似乎天生具有极高的语言天赋，说话的语调，节奏，音色都十分完美，没有一个声控能抵挡这样美妙的声音。


    “洛尔……”公主停顿了一下，“你知道的，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不理解。”


    洛尔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冷淡，犹如海水一样冰冷无情。


    公主却忽然笑了，“你在向我提问吗？你是不是想搞明白，我为什么……或者说人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在海妖上岸来到公主身边的这段时间里，菲雅也逐渐明白了海妖和公主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海妖似乎对人类很好奇，它在公主身边观察着人类的一切：人类的思想，人类的情感，人类的文明，人类的野蛮，人类的罪恶，人类的欲望。


    如果说大海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包罗万象的世界，那宫廷是一片时刻都暗潮涌动的黑海。海妖从一片海到另一片，很快就适应了宫廷里的环境。它像一块海绵一样汲取着这人间黑海中的各种物质，眼中的情绪也越来越深不见底。


    而公主，就是它的导师。


    不是老师，而是导师，是因为公主并不会手把手传授它什么，甚至有的时候公主会和它一起上课。公主虽然生性聪慧，拥有极高的政治天赋，但毕竟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公主似乎有种天生的通透和敏锐，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事情的关键，并以最佳的切入点介入问题，寻找解决方法。她就是依靠这可怕的天赋四两拨千斤，从她那不可一世的父王手上夺取了王国。也依靠这种敏锐，她大胆而坚定地引导着海妖的前进方向。


    公主会为海妖安排各种各样的课程，除了课程以外，公主还会让海妖参与她参与的几乎所有活动。从享乐的宫廷宴会，到严肃的政务会议，从扳倒叛逆的权臣，到暗中巡访贫民和奴隶。


    公主与海妖一同成长着，亦师亦友，两人从基础的语言课，文化课，艺术课，哲学课，骑马课，到朝堂上的谈笑风生，管理政务时的举重若轻，微服寻访时的见微知著。


    二人经历时间与历练的琢磨，都以极快的速度成长为耀眼夺目的星辰，但也肉眼可见的，公主的表情开始逐渐变得疲惫。


    并非因为政务繁忙，而是因为时局动荡。


    菲雅不了解此地的历史，因此不清楚到底是因为前国王留下的烂摊子还是因为其他什么。总之，自公主登基以来，宫廷之内富丽堂皇，宫墙之外民不聊生。公主善良，慈爱，天赋异禀，手段高明，但她也仅仅只是一个人。而且问题并不只来自国内，还来自周遭各国，甚至也不只来自人类，还来自异族，来自疾病，来自天灾。


    公主所统治的王国虽然强大，但在混乱的世道面前，也不过是一艘大一点的船。当海面风起云涌，没有一艘船能免于颠簸。


    当然，即使有颠簸，特等舱里的尊贵客人们也能永远享受最好的美酒，最软的床铺。即使外面的水手们为了稳住船帆被暴风雨卷下海，里面的大人们也可以在乐队悠扬的演奏中觥筹交错。


    公主原本也可以像她的父王一样，以暴力镇压民众，不断掠夺周边，以享受位处权力顶端的乐趣，但她却不这么做。


    相反的，她有种极致的爱心，这种爱心让她与她那暴虐的父亲显得根本不像亲父女，甚至与整个贵族圈层都格格不入。


    按现代理念来说，公主是一个平等地爱着所有人的正直善良的人。即使是在现代，菲雅也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犹如公主曾经许愿的冠冕，她的美丽普通繁星，她的智慧如同皎月，她的高尚如同太阳。她是那样的完美，那样的富有魅力，无怪乎连海妖都会被她打动。


    但这样完美强大的公主，却因为无力对抗汹涌而来的世情而一天比一天眉头紧锁。她只身抵挡着惊涛骇浪，试图以一己之力带领巨轮逆流而上，因为她知道，一旦放弃抵抗，很快整艘船都会被巨浪撕碎，所有人都沉眠与深海。


    公主与海妖的对话还在继续。


    “至少我很幸运，七能力之一，竟然就在我身边，我只需要寻找剩余的六位能力者就足够了，不是吗？”


    “我并没有答应要将能力给你。”


    “洛尔卿，”公主笑了笑，“我会说服你的，就像……之前那次一样。”


    公主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怀念。


    “说起来，那也只不过是几年前的事而已，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我已经变成一个可靠的大人了，可洛尔你好像还是没什么变化。”


    “这就是所谓的种族天赋吧？海妖的寿命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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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也不会老，真不错。”


    “你如果想要长生不老……”


    公主轻笑着打断了海妖的话，“算啦算啦，我还是比较喜欢作为人类过完一生……”


    “你舍不得那个永恒不灭的灵魂？”海妖的声音冷了下去，“如果你珍惜你的灵魂，那你应该知道……”


    “其实……”公主难得的犹豫了，“我确实很珍视我的灵魂，但有的时候，有的牺牲，如果能换来值得的回报，


    那就是值得的。”


    那就是值得的。


    菲雅在强烈的窒息感中惊醒，她下意识地用力摔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尘土飞扬，压在菲雅身上差点把她在梦中送走的罪魁祸首落了地。


    火红色的肥龙被摔到地上了都还在打呼噜，动静大得像开火车。


    菲雅双手虚握回想了一下手感，确定了刚刚压着她脖子的应该是那条又粗又壮的龙尾巴。


    她深呼吸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叫醒奥林巴斯，而是气呼呼地下床，想要去洗手洗脸。因为她发现自己浑身都粘粘乎乎的，也不知道奥林巴斯趁她被记忆困住的时候偷偷舔了她多久。


    菲雅气急败坏地跨过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肥龙的时候还绊了一下，她想踢它一脚，又想到巨龙皮糙肉厚肯定不痛不痒，说不定她反而会骨折，于是最终还是没有踢。


    旅馆房间里只有简陋的魔法灯，而且使用时间有限，此时已经熄灭了，室内唯一的光源就是窗外洒下的一小片月光。


    因此，菲雅没看到，她跨过去之后，巨龙悄悄抬了抬眼皮。


    科伦世界的科技树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在某些地方很原始，某些地方又出乎意料地先进。原始的地方比如说没有电力和蒸汽，先进的地方比如这个很有现代气息的自来水管道和排水系统。


    菲雅打开水龙头，擦了擦脸，发现脸上比想象中的还要粘腻。她咬牙切齿地低下头，将脸凑近水龙头，准备好好冲洗一番。


    在菲雅没留意到的地方，水盆的下水管似乎在漏水。地上的水洼渐渐积聚，越来越大，并且呈现出妖异的蓝色。


    原本还在装睡的奥林巴斯猛地睁开双眼，金色的竖瞳收缩，细如长针。


    “菲雅！”


    巨龙一跃而起，瞬间变回人形，冲向卫生间。


    菲雅的尖叫被两根冰冷的手指堵在了喉咙里。


    “你知道吗？”阴湿冰冷的气息轻轻吹在菲雅耳后，“虽然我们被叫做“海妖”，但实际上，所有的水，都是我们的领域。”


    “或许，应该叫我们“水妖”，才比较严谨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