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鹫兽蹭掉了黑袍人的兜帽。


    兜帽下露出了一头蜷曲的黑发，只不过在这海藻般乌黑亮丽的发丝中央，掺杂了几缕不甚明显的银丝。


    干枯的发丝失去了原本的光泽，这是魔力枯竭的征兆。


    “玛希……”


    戴着半边眼罩的少年对着面前的巨兽露出了眷恋的神色，将脑袋贴在对方柔软的鬃毛上，声音轻飘飘地飘散在空中。


    “我要离开了。”


    像是听懂了他在说什么，狮鹫兽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呜咽，用脑袋拱了拱主人的身体，示意他爬到自己的背上来。


    “但是，我不能带你走。”


    狮鹫兽的体型太大了，而且其独特的外貌特征闻名整个大陆，此刻沦为人人喊打的逃犯的朱利安已经无法将其带走。


    “玛希，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主人。”


    “我是来解除我们之间的契约的。”


    少年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匕首，在掌心划了一道逆十字。


    鲜血缓缓从伤口中渗出来，少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将手掌抬到了狮鹫兽的额头上。


    “吼——”


    狮鹫兽后退了几步，发出低低的吼声，比起威胁，那低吼声更像是一种抗议。


    “玛希……”朱利安那只没有被眼罩所遮挡的黑瞳中有了几分柔和之意，他用另一只手托起了狮鹫兽的脑袋，用指缝替它梳理着毛发，“没关系的……就算解除了契约，我们也还是朋友，不是吗？”


    玛希用那双红棕色的双瞳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小主人，泪沟逐渐湿润。


    朱利安缓缓放下手，将手掌印在了狮鹫兽的额头上。


    一道鲜红的印记在狮鹫兽的眉心上出现，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少年额头出现的同样的符号，下一秒，鲜血滴落在狮鹫兽的额头，而那符文而随之消散不见。


    以族长与头狮作为捆绑的纽带，艾尔家族与狮鹫兽的契约，就此解除。


    “朱利安·艾尔！”


    一道低沉而又暗藏愠怒的声音从楼底下传来。


    少年偏过头，朝下望去。


    艾尔维亚将领威尔·阿诺德正一脸肃然地看着他，身材魁梧的棕发寸头男人身披着唯有艾尔维亚统治者才能披的红色披风，左肩上是金色的单片肩甲，上面是艾尔维亚联邦最新的国徽——两把长剑交叉，而原来狮鹫兽的位置则被一个圆盾所取代。


    “威尔！”少年将视线从狮鹫兽身上移开，转而来到石台旁边，俯瞰着来人，脸上扬起一抹过于热情的笑意。


    “好久不见了！”


    看见少年那张娃娃脸上人畜无害的笑容，威尔恨得牙痒痒。


    一想起自己在少年的傀儡术操纵之下任他驱使的这段


    日子，他的内心就满是愤怒和屈辱，恨不得将人大卸八块。


    “朱利安·艾尔！你毒害国王陛下，篡夺王位，修炼邪恶的黑魔法，勾结深渊的恶魔，我已经发布了对你的通缉令，你的最后归宿将会是艾尔维亚的断头台！


    面对男人的厉喝，朱利安丝毫不惧，他甚至不以为意地提起脚尖，在石台边缘转了个圈。


    没有了膝盖和小腿的畸形，少年的动作看起来灵活了很多。


    “你看起来精神很不错！真不愧是以一敌百的大将军呢……啊，现在该叫你元首大人了。


    朱利安将双手在身后交握，弯下腰，对着地面说道。


    “元首大人，以后没有机会让你帮我修剪指甲了，真是遗憾啊——你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你！


    威尔眯起了眼睛，摊开手，从身后的士兵手中夺过了一把弯弓，然后从对方身后的箭筒里抽出了一支锋利的魔法箭矢，搭在弓上，对准了高塔上的少年。


    “哦？


    见到对方气势汹汹的模样，少年不但没有躲闪，反而饶有兴趣地探出头张望了一番，似乎很好奇对方是否能真的把箭射到这么高的地方来。


    “吼！


    眼看主人被瞄准，玛希怒了，它咬住了朱利安的衣袍将他往后拖，见对方无动于衷，干脆张嘴衔住了少年，将他往空中一抛。


    身体猛地腾空，随后又被一个柔软的脊背接住，朱利安眨了眨眼，看着身下张开翅膀飞起来的狮鹫兽。


    “玛希？


    而一支萦绕着不祥绿光的长箭已经朝着一人一兽飞来。


    这是艾尔维亚特制的箭矢，箭镞上淬了毒，专门用来攻击空中的敌人。


    狮鹫兽的体型看似庞大，但在空中的机动性却很好，它身形一偏转，绕了一个轻盈的弯，便躲开了笔直朝着他们冲来的箭矢，谁料那箭矢上的魔法符文一亮，整根箭像是有了眼睛一样，调转了方向朝着他们飞来。


    “咦？


    朱利安有些讶异地看着追在玛希屁股后头的毒箭。


    狮鹫兽的双瞳中满是肃然，它张开翅膀越飞越快，可那根长箭也跟着飞得越来越快，朝着倒坐在狮鹫兽身上的少年的眉心直飞过去。


    时间好像忽然停滞下来，在箭簇即将碰到少年的皮肤前一刻，朱利安脸上的表情忽然消失，眼神中多了几分冷漠，而那支箭则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挡了一般，从他的侧脸飞了出去。


    箭镞经过了少年的侧颊，擦断了连接着眼罩的绳子，贴着他的头皮飞了出去。


    威尔·阿诺德看着反朝着自己方向飞来的箭矢，脸色骤变，当机立断地一把拽过身旁的士兵。


    咻的一声，利箭破体


    ，士兵发出了一声闷哼，低下头看着刺入自己胸口的利箭，口中缓缓溢出黑红的血。


    在他身后拽着他的男人一松手，被拿来挡箭的士兵便应声倒下。


    威尔看着口吐黑血的士兵，脸色铁青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一个漆黑的眼罩从空中蹁跹落下。


    在众人的注视下，倒坐在狮鹫兽上的少年从他的右侧方缓缓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只锗红色的眼睛。


    幽幽发光的，宛若深渊恶魔一般的锗红色眼睛。


    “嚣张的蝼蚁，你想死吗？”


    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语气和表情，即便是相隔了几百米的距离，依旧让人不寒而栗，犹如浑身的血液都被冰冻了一般，动弹不得。


    “你……你是……”威尔·阿诺德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但就在这时，朱利安的头颅像是断了线的人偶一样忽然倒下，随后他又抬起头，从狮鹫兽上以一个高难度的一字马转体动作转过身来。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少年咧开嘴，变换了一种戏谑的语气说道。


    威尔·阿诺德揉了揉眼睛，但刚才那如同被死神所注视了一般的感觉确实消失了，那只红眼睛仿佛只是自己的幻觉，少年的双眼明明是黑色。


    “奇怪，刚刚明明是红眼睛……”


    可身旁的人的喃喃自语却让威尔断定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是那个来自深渊的存在，祂还没有死！祂一定是通过什么手段附身在朱利安的身上了！


    男人瞬间警醒，冷汗浸透了脊背。


    “嘘——”少年忽然抬起一根手指，在自己的嘴唇中央比了比，“这是个秘密，不许告诉别人。”


    “如果让别人知道的话，你们所有人，都会受到死亡的诅咒的哦~”少年轻飘飘地说着。


    尽管朱利安的语气十分轻佻，但在场却没有人敢质疑他的话。


    狮鹫兽悬停在安息塔的穹顶下方。


    “威尔——”少年清脆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要走啦，这个国家就送给你了！”


    “这就当做……对乖狗狗的奖励吧！哈哈哈哈！”


    朱利安清亮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塔中。


    “小王八崽子！”


    威尔·阿诺德捏紧了手中的长弓，紧紧盯着那个在天穹中远去的身影，如果目光是利箭，那么朱利安现在一定已经被盯穿了一个洞了。


    “元首，我们要不要追上去？”


    “追？你用什么追？两条腿吗？”棕发男人冷哼了一声，随后沉声道，“把朱利安·艾尔悬赏令再往上提高一级，赏金增加到一万金，发动所有的雇佣军团去追杀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


    ……


    艾尔维亚王国郊外，在一片僻静无人的冷杉林里，玛希轻轻地趴伏下来，将驮在背上的少年放下。


    朱利安从它的背上滑下来，在它的脑袋旁站定。


    呼啦啦的，天空中飘来了一片阴影，狂风大作。


    朱利安抬头望去，原来那不是乌云，而是狮鹫兽群。


    “约坦大人。”


    少年看着为首的那只有些年迈的金棕色狮鹫兽，他身上的皮肤已经松弛了，鬃毛有些松垮地在头颅的一圈晃荡。


    雷吉诺德一世的死去也带走了约坦的生命力，他正在迅速老去，这就是作为契约兽的命运。


    约坦走到了黑发少年的面前，用那双金棕色的双眸威严地望着他。


    朱利安垂下头。


    他并没有想要伤害狮鹫兽，但自古成王败寇，他既然选择毒杀了雷吉诺德一世，就没有想过要给他的契约兽留一命。


    “……对不起。”


    “吼……”


    约坦低吼了一声，它的声音平静而又沧桑，像是个看淡世事的老人，对于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这只巨兽似乎并没有什么怨气和憎恶，反倒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约坦扭过头，看向还依依不舍地依在朱利安身侧的玛希，短促地喷了个响鼻，像是在催促它。


    随后他便毫无留恋地掉过头，带着狮鹫兽的族群，准备回到原本的栖息地。


    “嘤嘤……”见要远离小主人，玛希的喉中发出了尖细的低低呜咽，像是小孩的哭声。


    朱利安还没来得及安慰他，刚刚还背对着他们的金棕色巨兽猛地回过头来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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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足的一声大吼，抬起爪子对体型更为匀称矫健的红棕色狮鹫兽就是一巴掌。


    “吼！”


    像是父亲在教训不成器的儿子。


    玛希被那一巴掌打得明显一愣，也不敢嘤唧了，蔫头耷脑地就跟在父亲的屁股后面走。


    朱利安被这两只狮鹫兽之间的互动逗笑了，离别的伤感好像被冲淡了，他目送他们走远，一直到树林的尽头，然后扇动翅膀飞了起来。


    冷杉树的树枝在风中轻轻晃动，像是在挥别多年的朋友。


    “咳咳……咳咳……”


    几滴喷溅出来的血珠子出现在了地面上。


    强忍在喉中的痒意终于得以缓解，黑发少年缓了口气，低下头，戴上兜帽，将披风围得更紧了一些。


    好冷呀，眼睛都被冻出眼泪了。


    他用红彤彤的手指缓缓抚上自己的右眼，用一种自言自语的语气说道。


    “没关系的，主上，我一定会替你找到合格的身体的。”


    一望无垠的雪地里，少年的身影逐渐缩成了一个芝麻大的小点，而如果从天穹上往下看，那便是横亘在两国之间的


    边界——巍峨的基茨山脉。


    （艾尔维亚篇·完）


    ……


    ……


    另一边，圣骑士团则在短暂地休憩之后开始整顿人员和收拾行囊，准备启程护送圣子返回圣山。


    在顺利地穿过基茨山脉之后，队伍在诺厄小镇再次修整，准备通过传送阵回加德兰。


    相比来时的波折，去时要顺利很多，圣骑士团得到了当地的秩序骑士郑重万分的感谢和接待，这一次他们准备的食物，沈莫玄没再推辞，一夜风平浪静。


    不过在第二天，沈莫玄却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要给我放假？”


    银发骑士在听见马车上的金发少年这样的说法时诧异地扭过头来。


    “对。”尤莱亚点了点头，“圣骑士实际上都是有假期的，每一位骑士都是出身贵族，通常会在每年有一个月的时间回到自己的领地巡视，探望亲人，但是之前因为我的缘故，道恩你已经有很久没有回家了吧？”


    “……”家？他在这里还有这种东西？


    [应该没有，宿主大人，因为你本身不算是主要角色，人物的身世也只是背景提要，很可能根本就没有搭建出来，再说尤莱亚再过没几个月就十六了，到时候就可以参加教皇的登基大典了，我们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回家了，宿主你还是婉拒了吧。]


    沈莫玄也是这么想的。


    但就在他开口之前，有人打断了他的话。


    “圣子殿下。”


    穿着盔甲的红发半精灵走上前来。


    “抱歉打断一下，我可以和道恩说句话吗？”


    金发少年并没有因为被人打扰而感到烦恼，而是温和地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


    里德看了一眼一旁的银发骑士，转身率先朝着一旁走去。


    沈莫玄看了他一眼，两个穿过忙碌的人群，然后来到了一旁。


    “你应该不打算回家族的领地吧？”里德·柏宜斯压低声音道。


    沈莫玄挑眉，“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以前就和家里的关系不好吗？”


    不知道这又是哪里来的信息补全，居然还挺合情合理，省得自己找借口了。


    “我确实不准备回去。”银发骑士道。


    “我猜也是。”半精灵理解地点了点头，“既然不准备回家，要不要去我那里走走？”


    “……？”沈莫玄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你也好久没有去曼斯菲尔德了。”里德战术性地清了清嗓子，偏开头错过身旁的银发骑士那双冰蓝色的犀利眼眸，用一种随意的口吻说道，“反正圣子殿下都给你放假了，可以顺道来散散心。”


    “……顺道吗？”曼斯菲尔德和圣山好像在一南一北两个方向？


    “反正我是准备回去的，我在那里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好，如果你要回去的话，可以和我一起。”红发半精灵抱起双臂。


    “我是无所谓，是达洛斯那家伙总是提起你，你是不是背着我给那只蠢狗喂了什么好吃的了？”


    他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身旁的男人。


    “……嗯，喂了一只兔子。”


    “怪不得……我看他做梦都喊着你的名字哼哼唧唧的。”


    回想起那只狼犬，沈莫玄倒是真想起来一件事情。


    达洛斯似乎好像……马上又要变人了？


    上一次大变活人的时候，是沈莫玄用五感屏蔽帮了他一把，这一次那小家伙没人帮忙，不知道在曼斯菲尔德要躲到哪里去变身，看他那副蠢萌蠢萌的样子，不会穿帮吧？


    “那，我和你一起去曼斯菲尔德吧。”


    里德嘴上不在意，听见这句话，立刻放下手臂转过身。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