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料到自己有一天会和李忌以额相抵。


    这一次，李狗蛋顺从照做了。刚稳定了心神，就听见耀凌开口，“把你的识海打开。”


    都到了这个份上，他明白眼前男人时间已经不多了。打开识海大门，耀凌的灵力和大量纷复杂乱的记忆就如滔天骇浪涌入。


    “呃……”他险些承受不住，忍不住叫出声来，而后又带着几分安慰的意味，“没关系，我受得住。”


    此时，他已经进入到一种唯我的状态，四周的闷雷涌动，疾风哀嚎，统统消失殆尽。思绪到了一种极度简单空白的状态，不由自控，只随波逐流。


    耀凌的意志和他的意识如江河入海，汇为一体，奔腾不息。一瞬被注入大量的修为，李狗蛋与之相比略显稚嫩的躯体便忍不住颤动起来。


    “稳住心神。”耀凌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帮他稳住身体。


    手里握着冰冷的蛟龙骨，李狗蛋突然感觉自己的识海中多了一段令人撕心裂肺的记忆。


    他抬手捂住胸口，如坠深海，周围的空气也带着沉重的压迫感，使他被迫屏住呼吸。


    意识从深海中爬出，仿佛混身带着湿漉漉的海水咸腥气息。


    他在识海中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海岸线。远处海风鼓动着白色浪花由远及近，在湛蓝色的海水中堆叠起千层白雪。


    礁石边挂有渔人晒着的渔网。一个头戴竹笠的少年，肩上抗着一把大刀，赤足从沙滩上走过。


    彼时耀凌仙君的名号在修仙界还不算响亮，李忌才在仙门大比中拔得头筹，第一次从龙吟山下来，他御刀一路往东，前往有妖物作乱的东海。


    六月天的小渔村已经很热，长刀被晒得如同烧红的铁板。生长于雪山的人不耐热，他便脱了薄薄的麻料衣衫将长刀包好，光着膀子背着刀走。


    不一会儿，烈阳就晒得他脊背发红，少年揩了一把头上的汗，继续往前走着。


    也难怪这时海边无人，他到得不是时候，此时太阳正当空高悬，毒辣得很，也只有他这个没有见识的外乡人才会在此徘徊。


    他自出生以来的十几年一直在宗门修炼，从没和尘世中人打过交道，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少年。


    他傻不愣登一连走了半日，别说一只妖怪，就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看见。他口渴难耐，于是往海水边走了走。


    温凉的海水浸润了干涸的身心，他松快蹲下来，迫不及待捧了一捧海水大口喝起来。


    这里的水怎么如此咸苦？他眉毛皱成一把，瞬间将还未来得及咽完的咸涩海水喷出。


    “哈哈哈哈。”一阵灵动的笑声打他头顶传来。少年拧紧了眉，扭头向高处一座礁石上望去。


    一个穿着清凉的女孩儿坐在礁石上，足上穿着一双藤蔓编织的绑带鞋，两条长腿自由晃动着，胳膊搭在额上，身上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微麦色。


    五彩的珍珠贝壳装点打扮了编成许多小辫的头发，头顶盘着一个小小的剪刀髻。


    她明眸皓齿，一双琥珀色的瞳直勾勾盯着少年，毫不避讳他光着膀子的躯体。


    对比宗门其他弟子的含蓄有礼，还有那个神仙人物似的阿姐，他从未见过如此粗俗放诞的女子。


    这一眼不免让他怔在原地，晒得微红的薄薄脸皮愈发滚烫起来。


    “你……你在笑什么？”少年收回目光，轻咳一下，用冷冰冰的语气说：“不许再盯着我看！”


    之前猛灌的一口苦咸的海水，令他嗓子难受发干，于是他朝着海里吐了一口唾沫。


    “你是外乡人？”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礁石上跳了下来，绕到他面前。


    她脸上仍挂着笑，大大咧咧走到他身边，身上有一股被海风吹透了的海腥味。


    “是。”少年如实回答，从蹲着的沙滩上站起身来。既然这个女孩都不害羞，他一个大男人还怕别人看吗？


    “海水是不能喝的，笨蛋。”女孩从腰间取出一个水囊，递到他手里，“喏，喝这个。”


    少年没有推辞，从容自她手中拿过水壶，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灌水。清凉的水一入喉，他方想起自己有多久未曾饮水。


    饮完水，他一抹嘴边，忽然想起什么，从背上解了衣裳，找到干净的一角，使劲擦了擦自己用过的壶嘴，“多谢你。你的水被我喝光了，你怎么办？”


    姑娘不解他的举动，歪着满头小辫的脑袋，“没关系，我回家喝也是一样的。”


    “姑娘，请问你可知道这东海作乱的妖物在何处？”他不忘自己此次出行的目的，问询道。。


    “妖物？”姑娘点着自己的脸蛋，调笑说：“东海有神龙庇佑，哪里来的什么妖物呢？”


    “可我明明得到消息……”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的人声，两人一齐往声音源头望去。


    原来是一群渔民。皮肤黝黑的健壮男人们拖家带口往这处跑，妇人或牵或搂，带着孩童，老人也颤颤巍巍跟在他们身后，每个人脸上尽是慌乱神色。


    李忌拉住一个从身边跑过的人问：“发生何事了？”


    “是蛇妖，蛇妖又来村里祸害人了！”被他拉住的汉子使命挣脱开。


    手里留下男人胳膊上湿粘的汗液，李忌感到有些不适，他迅速蹲下去洗了把手，然后起身正色道：“各位别慌，我就是来帮你们除妖的修士。”


    “你？”有村民怀疑地盯着他上下打量。眼前少年生的这样白嫩，模样倒是好，就是不知够不够那蛇妖塞牙缝的。


    “我是龙吟山的少主。”无奈下，李忌只好报上身份。


    “原来是龙吟山的仙长，失敬失敬。”一个中年人站了出来，说话还算得体，他笑着对少年作揖，“大家莫怕，有仙长在，莫说是一条蛇妖，就算是端了蛇窝也不难。”


    少年不经夸，被架得高了，心里更打定主意要把这村里的蛇妖除掉，方能不负他们宗门的盛名。


    “带我过去。”少年背着刀，径直往人群反方向走。


    村长将村民们安顿到附近的阴凉处，倒是壮着胆子带他一起返回小渔村了。


    龙吟山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蛇，第一次见到蛇，还这么大这么粗。


    百年松木粗细的大黑蛇成了精，专往人住的地方冲，村里简陋的棚屋被损毁不少。


    村里人养的牲畜也被巨蛇吞吃不少，好在听村长说的意思，这大蛇还算“磊落”，没有暗着搞偷袭，所以暂时无人伤亡。


    乍见这体型庞大外形凶悍的巨蛇，李忌的确有被惊骇到，可实际动起手来，他才发现这黑蛇不过色厉内荏。


    他本就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手起刀落，很快就将黑蛇杀死。


    渔村日落不早，听说仙人斩下巨蛇的脑袋。村民们一改之前的凄凄惶惶，兴高采烈地携家带口返回村中。


    那个象征荣耀的巨大蛇头被谁挂在了村口的牌匾上。


    帮村子斩杀了祸害，村里人将他奉至座上宾，用最纯朴热情的方式招待他。


    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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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映着霞光，村民们在沙滩上点了篝火，围着火光烤制食物，拉着手载歌载舞起来。


    他被一群半大的孩子团团围住，问东问西，一会儿问他是不是神仙，一会儿问他是不是住在天宫宝境，他被这群孩子弄得哭笑不得，不知该怎么解释。


    “好了！不许再缠着仙长了。”村长一声呵斥，瞪眼吹胡赶走黏在他身边扭股儿糖似的孩子们。


    村长亲自用叶子做成的餐具包了第一波烤好的食物奉上，“不知仙长吃得惯我们这儿的粗陋吃食吗？”


    “自然。”李忌接过一包烤好的海鲜，放进嘴里细细嚼了起来。肉用粗盐简单烹制，有些甚至未用任何调料，初食不太习惯，再细品却能品出一丝鲜甜可口的味道。


    见他展眉，村长抚着一把不算茂密的胡子，唤人送来一小瓶酒。“仙长再饮些我们村的特色酒吧。”


    他接过酒，打开盖子吸了一口气，一股腻人的甜腥味让他倒了胃口。李忌把木塞塞好，将酒瓶还给村长。


    “我还是不饮了。”


    “小民要是有什么怠慢，请仙长一定赐教。”村长生怕得罪了他，小心打量着他的脸色。


    “哪里的话？”


    也没了胃口吃东西，李忌将食物暂且放到地上，转头想起那个白天赠他水的姑娘，却未见她在热闹的人群当中，心中竟然平白生出一丝荒谬的落寞。


    他张了张口问：“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是的，我们村的人都在，多亏了仙长，才一个不少，全须全尾地在这儿。”村长小心奉承道。


    “是嘛，那就好。”少年垂眸，心不在焉地用一块儿布擦洗着刀身。


    这刀白天斩了蛇，沾染了腥臭的蛇血，令他感到恶心。虽然已经除尽上面脏污，他心里仍觉得膈应。


    这里的夜晚不似龙吟山那般冷，他只穿了一件无袖短衫，枕着胳膊躺在一块儿巨大的礁石上，尽管村民热情邀请他进屋去休息，他还是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吹着海风，听着海浪的声音，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李忌望着天空中悬着的点点星子，又想起了白天那个姑娘，她的眼睛也很亮，此刻竟觉得满天的星子都像她那热情似火的目光，灼得他满面滚烫。


    这太荒谬了，活了将近二十年，他不得不承认，第一次下山，他的心就被一个初次谋面的人掠走了。


    村民们起得早，夜色还未散尽，他们就成群结队地打着灯笼往浅海区去下笼捕鱼。


    睡意被他们的谈笑声搅扰清醒，李忌睁开眸子，原地盘坐起来，施法为自己清洁了口齿和身体，涤清困意。


    “帮我找一个姑娘。”他叫住村民。


    几个人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纳闷这修仙之人原来也和他们普通男人没什么两样。


    “仙长要找什么样的姑娘？”


    他对他们的揣度一无所知，“梳着满头的辫子，这么高，皮肤有些黑，眼睛很亮。”


    “这……我们村没有这个人。”一个村民说。


    “是啊，仙长，她或许是邻村的人。”另一个村民说完立马被村长拐了一拐。


    他暗地给了那人一个白眼。


    “我去寻她，仙长暂且安心在咱们这里住下，等找到了，我把她请过来和您见面。”村长接下话茬。


    少年这才展颜，点点头应好。待村里人走了，他独自晃悠到村落里，莫名紧张起来。


    既然要约她见面，总得赠她一件礼物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