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变故

作品:《栖枝

    陆枝被身后凭空多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啊啊!谁啊!嗯?”


    天,是个人!还有一群拿着武器的黑衣人!


    陆枝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运气不好被牵连了,但当下情况紧急,她也顾不得骂人了,夹紧马肚大喝一声驾,马儿加速往前,好在她出门时喂过马儿,马儿这会儿正当有劲。


    稍稍拉开一段距离后,身后人的脑袋毫无征兆地倒在了肩窝,温热的吐息铺洒在脖子上,痒极了。


    陆枝心里噌地冒出一股火,害她被牵连逃命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占她便宜?


    她抓住身后的人正要将他扔下马却碰着了他衣裳上的濡湿,沾在手上,鲜红一片。


    好重的伤。


    陆枝到底还是没忍心把人扔下去,怕人掉下去,还将他的双手环在自己腰间,腾出一只手固定住。


    谢玄对这一切尚有感,只是脑子沉眼皮重全身乏力,没办法说话。


    陆枝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远处还隐隐约约可见一片黑点,欲哭无泪。


    不是吧,也太敬业了,再追就要进怙州地界了!


    陆枝艰难地腾出一只手从荷包里掏出一把毒粉撒在旁边的树叶上,一路跑一路撒。


    渐渐地,身后的黑点消失不见。


    陆枝一脸慌色驾马回家,还是从后门走的,没惊扰全城人。


    “娘亲!娘亲!”


    秦念慈听到声音着急忙慌地赶出来,看见陆枝衣裳上沾了血,吓得不轻:“枝儿,这是出何事了?”


    陆枝将谢玄抱下马,被迫承受了谢玄整个人的重量,只能拖着他往里走,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娘亲,我无事,快、快喊大夫,这人出了好、好多血,快死了。”


    “好好好。”秦念慈赶忙派人去请,待看清谢玄的脸时,惊呼道:“玄、玄儿!怎伤得这样重?”


    陆枝:“!”阴差阳错地,还救对人了。


    大夫在秦府忙到天黑才离开,陆枝一直在帮忙打下手,等大夫交代完诸多事宜后离开,陆枝饿得脑袋发昏,简单对付了两口,又守在了谢玄身边。


    太夫说,今夜比较危险,撑过今夜才好放心。


    毕竟她都把人救回来了,那就索性救到底。


    秦念慈拗不过陆枝的坚持,亲自给陆枝准备好参汤才放心去睡。


    前半夜陆枝一直没敢合眼,生怕打个盹人就没气了,就硬生生地顶着个沉重的眼皮在浓郁的夜色里盯着谢玄。


    看他呼吸是否强些了,额头是否还发烫了,以及那张确如娘亲所言英俊的脸。


    轮廓分明,皮肤白皙,闭着眼晴的时候还透着一股乖,她没忍住动了几回手捏了捏。


    手感还挺好。


    将近破晓,些许天光从窗缝漏了进来,陆枝仔细听了听谢玄的呼吸,已经平稳许多,她放了心,整个人松懈下来,倦意如潮水倾至,眼皮挣扎着抖动,终是彻底合上,不管不顾地去见周公了。


    谢玄睁开眼便见佳人守在身侧,眼下晕黑一片,回忆起昏迷前陆枝拼死相护的种种,名为好感的东西很难不从心头尖尖冒出来。


    他动了动手指,忍住蔓延全身的疼痛感,极轻地将陆枝垂落下扫到鼻尖的碎发挽到了耳后,让她睡得安稳些。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谢玄不出声响地飞快缩回了手,不幸扯裂了伤口,疼极,却得忍着。


    陆枝被秦念慈叫醒,看谢玄还没睡着,肩上却不知何时渗出了血,也顾不得去休息了,急忙起身去拿大夫留下的药和纱布给谢玄重新换上。


    换完药后也不知为何眼前人的额头上竟冒出了一层细汗。


    陆枝疑惑,探了探谢玄的额头,这也不烧了啊?天还未亮透,这个时间点有这么热么?


    她打湿手帕给谢玄擦掉汗:“娘亲,这位哥哥已无事了,他醒来后给他备些清淡的吃食便好。娘亲,我先去睡了,好困。”


    “哈啊~”她打了个悠长的哈欠。


    秦念慈:“好了,娘知道的,守了一夜,快去好生休息,不着急起,一切有为娘在。”


    陆枝安心睡了个足,醒来时已日色西斜,谢玄已能下地行走,正坐在亭下饮茶。


    背影宽肩窄腰,披发如缎,动作慢条斯理,颇为赏心悦目。


    陆枝走上前得体地行礼:“陆枝见过这位哥哥,晚来见过,还望勿怪。”


    谢玄起身托起陆枝:“陆——枝儿妹妹言重,昏迷前的种种我尚都记得,若无枝儿妹妹搭救,我怕是此刻也不能站在此处,何来见怪之说。”


    这人醒着时和睡着时看着很是不同,睡着时整个人乖巧且娴静,有一股子睡美男子的气质,醒着时深邃的眼眸仿佛总带着一股不近人情的锐利冷意。


    陆枝暗暗心道:“是个高冷型的。”


    有贵客登门,陆枝的举止收敛了许多,也不上墙上树地到处溜达了,每日除了不是替谢玄送药,就是窝在房里看书写字,倒是难得地做了回大家闺秀。


    好在她不是耐不住安静的性子,尚坐得住。


    霍无尊对此调侃道:“枝儿这是转了性子了?”


    陆枝努努嘴,心道:“转性子是不可能转的,等人走了,她原先是怎样就还是怎样。”


    六月尽,七月始,将要到陆枝的及笄礼了。


    秦念慈事无巨细地准备着此事。


    陆枝的心情自此每日都快活,待她及笄过后,便是娘亲和师父的喜事,他们就要成为名正言顺的一家人了,这怎么能不叫人高兴呢?


    谢玄看见布置问道:“秦姨,这是在作何?”


    秦念慈笑道:“是枝儿的及笄礼,玄儿这趟来得也巧,正好赶上了。”


    及笄礼么?


    谢玄敛眉低思,次日寻了个由头和两三日前找来汇合的侍卫一同出了趟门。


    七月四日当日,秋露将陆枝打扮得十分漂亮。


    陆枝对自己的外貌没什么概念,当看见铜镜中螓首蛾眉唇红齿白的自己时,不禁感慨:“秋露的手真巧啊。”


    她穿着华贵礼服,款款走向礼台,在全城人的注目中完成了她新生的成人礼。


    谢玄受秦念慈所托将陆枝带到了最高的城楼上。


    当夜,全城放起了烟花,笙歌相随。


    璀璨在夜空中消防开,映照着她的脸庞,陆枝满目绚烂,差点没忍住眼泪,全城人竟为她弄了这么大的排场,给她整得很难不感动。


    谢玄惊讶于全城人对陆枝的疼爱,趁着当下光景正好,他拿出一个雕刻精致的木盒送给陆枝:“旦逢良辰,顺颂时宜,枝儿妹妹,愿你欢喜常在。”


    陆枝忍了很久的眼泪噗地一下流了出来,这一个一群的怎么回事,就非要惹她掉豆子!


    偏偏……偏偏她都特别喜欢。


    陆枝满目晶莹璀璨,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却是露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接过礼物道:“多谢玄儿哥哥,我十分欢喜。”


    下一束烟花倏然升空,炸开的瞬间,谢玄的心跳正好与此同频。


    这些日子,他常想和陆枝多亲近些,但陆枝只当他是位远道而来的贵客,礼数周全,得体有余,也从没想过拿对他的救命之恩来向他换些什么。


    或许他主动些便好了。


    就在谢玄正要实践此打算的下一秒,陆枝十分不解风情地问道:“玄儿哥哥可是快要归京了?”


    一盆凉水当头泼下,谢玄眸色暗了下来:“是。三日后便动身。”


    陆枝:“我向州长请了一支护卫队,个个都是好手,他们会护送玄儿哥哥回京,我当日也会送玄儿哥哥一段。”


    人是她救下来的,也得平安地回家。


    谢玄凉透的心又回了暖,嘴角漏了点十分浅淡的笑意:“好,那便有劳枝儿妹妹。”


    出了怙州一路向北便是京城。


    两只马儿并肩而行,后面还跟着一群,途径谢玄遇险的那片山林,痕迹已被人清理干净。


    走出山林,再无荒路,归处不同,终有一别。


    陆枝道:“我便送到这了,玄儿哥哥保重。”


    谢玄看见陆枝手腕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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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链,心里便没了离愁:“枝儿妹妹保重,来日再见。”


    陆枝留在原地目送着谢玄一行离开。


    来日再见么?但愿吧。


    她调转马头往回走。


    一月后,秦府再度来了喜事,陆枝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叫霍于尊一声“爹”了,大婚当日,她埋在秦念慈和霍无尊的怀里哭了好久。


    前世她没有的,这一世兜兜转转,终还是有了。


    盛夏终有时,日子又恢复往日的恬静平淡,可是没多久,就又不平静了。


    前来秦府向陆枝提亲的人忽得冒了出来,呈愈演愈烈之势。


    陆枝白日里都在房里躲着,待人都被送走后才敢出门,她看着家里真被踩破了的门槛叹气道:做道门槛也不容易,还要遭这老罪。”


    为躲个清净,她连夜收拾了行李,留书一封趁着夜色离家出走了。


    她打算去隔壁的鹭县小住一段时间,等众人提亲的新鲜劲过了再回来,正好她在鹭县还有个过往相识相交甚好的小姐妹。


    鹭县山清水秀,阡陌交错,虽不及怙州的繁华,却也是个清净之地。


    陆枝见了童薇满心欢喜,两人整日腻在一块,第二日入睡前,陆枝忽得没来由地心慌了一瞬。


    童薇敏锐地捕捉到陆枝的脸色变化:“枝枝,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带着去看大夫。”


    陆枝微微皱眉摇头:“不是不舒服,只是突然间心慌了一瞬,莫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童薇替陆枝盖好被子:“好啦,定是你瞎想的,你在这哪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快些睡吧。”


    陆枝犹豫地闭上眼睛,心头的恐慌感却始终盘旋萦绕折磨着她,她猛然坐起身火急火燎地穿衣:“薇薇,我总觉得有事,我先回趟家看看,若是无事我再过来。”


    童薇见她神色着急也不好再挽留,起来帮着一块收拾:“好,只是夜色已深,你孤身一人赶路我不放心,我叫爹爹送送你。”


    陆枝:“不劳烦童伯伯了,沿途设有官府驿站,不会有事的。薇薇,我先走了啊,你早些睡。”


    童薇目送着陆枝驾马离开,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回屋,村口的狗被急促的马蹄声惊醒,在黑夜里狂吠了两声,听着颇让人觉着心慌。


    但愿无事。


    陆枝心里的恐慌越来越重,她回忆起了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濒死的那种恐惧,与此刻竟不相上下。


    夜里本该墨色浓郁,怙州城上方却是通红一片,远远看着,红光在夜色里亮得令人心慌。


    走水了?


    陆枝快马加鞭,守城士兵奉了州长之命,一见到陆枝,立马给她开了城门,她一路畅行直奔火源,拽着缰绳的手越来越凉。


    这个方向她太熟悉了,是家。


    陆枝看见熟悉的房子被大火吞噬,跳下马跌跌撞撞地奔向指挥着人们取水救火的州长:“州长伯伯,我的爹爹与娘亲呢?”


    州长面色为难,欲言又止。


    刺骨凉意自背后升起蔓延全身,陆枝的心沉了下去,却还是继续追问,声音已是颤抖:“州长伯伯,他、他们人呢?你告诉我,好不好?他们一定没事……对不对?”


    州长沉默着侧开了身躯。


    秦念慈和霍无尊静静地躺在地上,衣裳和皮肤被大火烧毁,身上还有触目惊心的骇人剑痕。


    陆枝最后的一丝幻想彻底破灭,全身血液凝结,大脑一片空白。


    她瞬间失了魂,一步一踉跄地走了过去,每走一步就像是走在锋利无比的刀尖上,那刀尖割得她鲜血淋漓,疼痛耗去了她所有的力气,才两三步,她就已经站不住,整个人跪了下去,膝盖碰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火仍就猖獗,喷涌着滚烫的热意,陆枝撕心裂肺的哭喊淹没在人们来回奔跑的嘈杂声里。


    心脏疼痛得剧烈,前世今生,她的心脏第一次负荷起这样猛烈的刺痛频率。


    太痛了,痛得她不知要怎么缓解,只能一直哭。


    痛得她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