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前世

作品:《栖枝

    陆枝关于前世的记忆有些滞涩,仔细回想起来才发现大部分记忆都已经模糊,好像十几年过去,前世的种种都成了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


    很多很多人的脸都蒙上了一层浓雾,她大概依稀能记得一些事情,却已经想不起这些事情里的人的脸和声音。


    但有一个人是不同的,跨过一世,她仍能记得他的脸、他的声音。


    在她第二世的十七岁,那个人此时应该已经结婚生子,有了个美满的家庭。


    每每想到他安稳美满,陆枝总会感到欣慰安稳。


    陆枝前世生在一个小康家庭,爸妈的感情很好,对她也很关爱,但他们很忙。


    她从记事起对爸妈最深的印象就是她每年生日爸妈匆匆忙忙赶回来又匆匆忙忙离开的身影。


    陆枝起先又哭又闹,结果把自己闹进了重症监护室,她醒来后才知道,自己从出生起就带着病,而且是很严重的病。


    陆枝的爸妈希望通过给陆枝动手术来让她痊愈,可手术的风险很大,她那时的身体完全承担不起。


    后来陆枝每年过生日都没再哭闹过,她知道自己没有那样任性的资本。


    再后来,她长大一些了,身体能承受了,她在爸妈的注视下被推进手术室,她看着明晃晃的灯光,害怕得想要逃跑,可麻药已经开始生效,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她挣扎了好久好久没有闭上眼睛,害怕一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陆枝从病床上醒来,身体传出痛感,很痛很痛,她却很高兴。


    这份痛感是她活着的证明。


    她抬起手想碰一下爸妈的手却始终没有碰到,艰难地转过头一看,身旁没有任何人在。


    那一刻,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流了出来。


    可能是伤口真的真的太痛了。


    等陆枝身体稳定一点后,她才知道爸妈为什么没有在她身边。


    警察站在她的床边,一脸遗憾地告诉她,她的爸妈在她手术时接到一通紧急电话,处理完事情赶回医院时,路上出了严重的车祸。


    人没能救回来。


    陆枝一直以为吐血是电视剧里夸张的表演手法,直到她后知后觉地看见白色床单上的那一大滩红得刺眼的血,才感同身受地知道人在痛苦至极的时候真的会有一口郁气从身体里奔涌出来。


    她浑身发冷,抖得厉害。


    从此再也没能好起来。


    那年她十岁。


    陆枝爸妈的公司被大伯一家拿了去,她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


    陆枝的堂哥是个混子,为了看陆枝因为惊吓而捂着心脏大口呼吸的糗样,常常搞恶作剧捉弄她,有一次,他直接把陆枝推进了游泳池里。


    陆枝浸泡在水里毫无章法地挣扎,心脏抽疼得厉害,水一下一下没过她的眼睛,堂哥那张大笑扭曲的脸却越来越清晰。


    她不能死,至少不能这么憋屈地死去,凭着这样的念头,陆枝死命朝着岸边爬去,吞了一肚子水。


    她跪在岸边大口呼吸,揪着心口衣服的手爆起清晰的青色纹路。


    作恶者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陆枝的眼神凛冽如高山冰雪,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着站起来的把堂哥推进泳池里的。


    等她看清堂哥在水里扑腾的惊慌模样,她只觉得痛快,可也只痛快了一瞬,心脏的痛感如巨浪打来,她呼吸得越来越痛苦。


    陆枝捂着心脏一步一停地走出这栋吃人的别墅,眼睛里渐渐冒出大片大片的雪花,耳朵里尽是恼人的嗡鸣声,直往脑仁里钻。


    她仿若一个酗酒过度的醉汉摇摇晃晃地走在小路过道上。


    有没有人能……救救我……


    陆枝绝望地祈求着有人能够发现她,向她伸出援手。


    前方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穿着白色的T恤,陆枝看不清他的脸,她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过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的手。


    “求求你……救救我……”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羽毛落在地上,但这已经她拼尽全力说得出声的音量,她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得见,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救她。


    在听到对方回答之前,她就彻底晕了过去。


    陆枝以为自己必死。


    当她睁开眼睛,熟悉的白色天花板映入眼帘,熟悉的消毒水气味钻入鼻子,她知道自己还没有死。


    那个路人救了自己。


    她一瞬间就泪流满面,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还活着的喜悦,又或许是陌生人给她的——


    善意。


    陆枝从此以后再没回过大伯家,她的身体状况已经离不开医院。


    过了一段时间有警察来告诉她,大伯被捕了,具体是什么事情他没有说。


    陆枝看着那名警察说道:“叔叔,我记得你,你是告诉我爸爸妈妈出事的那名警察。”


    陈剑安弯腰抹了抹她的头说道:“小姑娘,叔叔答应你,会给你一个交代。”


    陆枝不知道是个什么交代。


    再过了一段时间,陈剑安又来了,他特地叫来护士守在一边,像是随时准备应对陆枝的过激反应。


    他告诉陆枝,大伯为了夺取爸爸妈妈的公司,设计杀害爸爸妈妈并伪装成车祸意外,他们已经找到确凿证据,大伯会在法庭上得到审判。


    陈剑安以为陆枝又会向上次一样吐血昏厥,可陆枝这次却出奇地平静。


    她只是紧紧咬着嘴唇,咬出了一条血线,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流出,洇进枕头里。


    陈剑安看得揪心,他抽了张纸巾给陆枝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护士面露不忍,给陆枝打了一挤镇定剂。


    陆枝的眼皮渐渐沉重。


    陈剑安擦去她的眼泪,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姑娘好好休息,叔叔有空就来看你。”


    陆枝听见了。


    但陈剑安没再来过,代替他来的是另一个人。


    是个看起来大她几岁的男孩,高高瘦瘦的,穿着白色T恤,有些眼熟。


    陆枝试探道:“哥哥,那天是你救了我。”


    男孩搬来椅子坐到陆枝身边,把一支纯白茉莉放进陆枝床头的花瓶里。


    “我还以为你不会记得我,毕竟……“他抿了抿唇,道:“你那天的状况看起来很糟糕。”


    陆枝的目光从那支饱满的茉莉移到他的脸上,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吓到你了,抱歉。”


    “我叫陈儒,儒生的儒。”男孩向她伸出手。


    陆枝想抬手回应,却没什么力气,动了好几下都没办法触碰到他的手。


    陈儒主动握住她的手。


    陆枝一愣,片刻后笑了笑:“我叫陆枝,枝头的枝。”


    “陆枝。”陈儒重复着她的名字,露出浅浅笑意:“很好听的名字。”


    陆枝弯起眉眼:“哥哥的名字也很好听。”


    陈儒出人意料地问道:“你真觉得好听?好听在哪里?”


    陆枝一愣,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哥哥长得很白很好看,就像古代白净儒生一样,这个字很衬你。”


    陈儒噗嗤一声:“我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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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认真答了。”


    陆枝跟着一笑:“陈叔叔是哥哥的爸爸吗?”


    陈儒:“对,是我老爸,他比较忙,我代替他来看你。”


    “你会失望么?”


    陆枝轻轻摇头:“不会,不论你们谁来,我都会很开心。”毕竟一个人待着,太孤单了。


    陈儒抬起手像陈剑安一样摸了摸陆枝的头。


    陆枝眼眸一颤。


    陈儒:“既然能让你开心,我会常来看你。”


    陆枝伸出小拇指:“要说话算数,拉钩。”


    陈儒露出一口大白牙,用小拇指勾住陆枝的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抬起大拇指按在陆枝的大拇指上,笑意飞扬:“盖章认证,永久有效。”


    陆枝觉得心里有点酸,眼眶跟着变得有点热。


    陈儒遵守承诺,只要有空就会来看陆枝,每次他来,都会带上一支新鲜的纯白茉莉。


    陆枝荒芜的生命开始有了期待,她期待看到明媚如阳光的陈儒,也期待收到一支充满生机的茉莉。


    陈儒替陆枝的爸妈接续上了陆枝的生日,他陪陆枝过了四个生日,从她的十一岁到十五岁,她床头的茉莉一直常换常新,直到陆枝十六岁生日当天,她一如往常地期待着陈儒的到来,可这天她从天亮等到天黑也没能等到陈儒。


    也许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陆枝心想。


    可陈儒再没有出现过。


    她第一次给陈剑安打电话,电话没有接通,她很担心。


    后来护士给她转达说,陈儒抓住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出国学习,时间很紧急,没来得及来和她告别。


    陆枝听完放了心,那很好啊,他的未来一定繁花似锦。


    她转头看向窗外,忽而又觉得寂寞和难过,她没法走进他的未来。


    她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停止,如果在那个时刻最终到来之前,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但一想到这人未来一切安好,她又觉得不能见面也没有那么遗憾了。


    ……


    陆枝平静地讲述完过往的一切,看着谢玄说道:“这便是我要告诉你的秘密,谢玄,我再没什么瞒着你的了。”


    谢玄满目心疼,眼里有着陆枝解读不懂的深意。


    不待陆枝探究,他起身走过来将陆枝抱进怀里,像哄孩子一般摸着她的头道:“枝儿,从今以后,你都有我。”


    陆枝瞳孔一震。


    大抵是因为刚刚才谈及起过往,她总觉得谢玄这个摸头的动作有些熟悉。


    错觉吧,不可能的,那人在现代好好活着呢。


    “嗯,我很庆幸能遇见你。”陆枝应道。


    两人携手走出城,穿梭于林间往营地走去。


    林间被春意裹满怀,依稀开出了零星小花,两人的衣袍拂过两旁的花草,沾染上浅淡香味。


    陆枝:“谢玄,你就不想再问问我什么吗?”


    她总觉得谢玄接受得未免太快了些,他似乎并不怎么震惊,就好像……早就知道了一般。


    谢玄:“你对我毫无保留,我没有什么要再问的了。”


    陆枝“噢”了一声,心里还是觉得奇怪。


    谢玄:“枝儿,李婆婆给的红绳,你可还留着?”


    陆枝点头:“自然留着。”


    谢玄:“那我们便常戴着吧。”


    陆枝:“好啊,不过你怎地想起这事来了?”


    谢玄牵紧陆枝的手:“往后年年岁岁,我们要常伴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