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的阐述，换来了程衍的沉默。


    他那双承载了他意气风发的青春岁月的眼睛，此刻写满了茫然与无助。


    好半晌，程衍的喉结上下一滑。


    他沙哑的声音唤道：


    “陆铮。我们当时分手，不就是因为你的家庭吗……”


    在身后刺眼的光线中，程衍投在陆铮身上的目光有些闪烁，“当时你说了那么多，其实现在的我都有些记不太清了……可是我却记得很清楚，是因为你爸爸的病，看起来是一个无底洞，我们才分的手不是吗？”


    “那……按你现在说的，叔叔……叔叔他已经过世了，阿姨在外地旅游，你也过得很好……我们已经没有了最开始横亘在彼此之间的障碍了，不是吗？现在的我……”


    程衍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现在的我已经自己开公司了，我完全有能力可以保护你，可以在你需要的任何时候保护你，你可以依赖我了……”


    “程衍。”


    陆铮轻声打断了他，“这些外界的因素，在这些年里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确实消失了。在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年里，我也从来都没有觉得你不好，你很优秀，很有才华，有着比我不知道好出多少倍的自信和能力。我为你现在所拥有的成就感到高兴，可是……”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陆铮的声音轻飘飘的，但那平静的字眼似乎比冰冷的雨点还要刺骨，


    “我自己就可以保护我自己，我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我们之间感情出的问题，或许从一开始确实是因为我的家庭，因为这些种种的外界条件。”


    陆铮顿了顿，两人同样泛红的眼睛，四目相对，


    “但现在的我很清楚，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可能，而造成这一切的，是我自己。”


    “是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的未来了，程衍。”


    那无情的话语，就像一把利刃再度划开了他赤诚的心。


    痛苦的窒息感涌上了程衍的心尖，同样堵塞了程衍的声带。


    他全身都在颤抖，寒冷、震惊与错愕在同一时间涌向了他。


    那种紊乱的感觉，一同三年前的烟火夜，在这个老旧的小区内再度占据程衍的大脑。


    他的胸膛因为难以呼吸，而上下起伏着。


    陆铮一直在与他对视，但那双熟悉的瞳孔中，在身后灯光的照耀下，他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好半晌，程衍才低声道：


    “陆铮，现在的你……一丁点也不喜欢我了吗？你……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了吗？”


    “……”


    那被石凳子磨破了的指腹，受到了雨水的刺激，一阵生疼。


    陆铮下意识地攥紧拳头，同样也触碰到了伤口。


    她红着眼睛，自嘲地笑道：“喜不喜欢的，重要吗？”


    “……重要。”


    程衍从石凳上起身。


    他的目光灼灼地落在陆铮的脸上，试图从她的微表情中找到一丝的转机。


    可……


    陆铮微启唇瓣，“如果重要的话……那我不喜欢你了，程衍。”


    陆铮话音落下，本来还在淅淅沥沥往下坠的雨珠，像是被人在天上拧开了水闸。


    只听“刷”的一声，大雨骤然落下。


    那本该轻飘飘的水滴，从高空坠落砸在脸上时，却给了程衍清晰的痛感，就像陆铮那轻柔的话语，宣判了他感情的死刑。


    他笔直的身形一颤，说：


    “你喜欢上别人了吗？”


    程衍嗓间一阵发紧，他喑哑的声音混在雨声中再次响起，“你喜欢上他了吗？”


    那在密密麻麻的雨幕间，陆铮看见了被程衍举起的手机屏幕。


    被雨水打花了的屏幕上，是朗陈南的脸。


    喜欢？


    曾经的陆铮，觉得喜欢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可是现实告诉了她什么？


    现实残忍地告诉她，当你无能为力的时候，你的喜欢不值一提。


    可现在的自己……


    陆铮定定地盯着屏幕上朗陈南那自然的笑容，脑海中一闪而过了很多与他单独相处的画面——


    那在高空中因失重而紧握的十指，那在无数次彷徨迷茫时逆着光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那巧合般总是撞见彼此最狼狈、无助的场合。


    其实，从那天去机场，陆铮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但比起喜欢，她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要好好生活，要活得比所有人都要精彩、痛快，因为……


    程衍自嘲地笑了一声，眼眶通红，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顺着他眼尾滑落，“陆铮，你喜欢他了是吗？”


    “我……”


    咚——咚——咚——


    那一下又一下掷地有声的心跳声，她的慌乱与无措，全都倒映在了程衍的眼中。


    “是我来晚了吗？陆铮。”


    程衍眉心微蹙，眼底写满了无尽的悲凉，


    “不对啊，不是我先认识的你吗？陆铮。是我先认识的你，是我先接触的你，是我先发现那个像鹌鹑一样的你啊，陆铮……”


    或许，连程衍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尾音已经有了不可避免的哽咽。


    他向前走了一步，想要离陆铮更近一些。


    程衍：“你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陆铮。”


    可回答他的，却是陆铮下意识的后退。


    程衍：“你在怪我吗？”


    陆铮深吸了一口气，对上了程衍受伤的眼神，


    “程衍，就算没有他，我们也不会在一起了。我们的感情不是因为他出现才破裂，而是因为我——因为我从来都是一个向前看的人。”


    “我不是鹌鹑。”


    陆铮轻笑了一声，“如果可以，我一点都不想当鹌鹑。如果可以，我想当一只刺猬，在所有需要我挺身而出的时候，挺身而出。可是你知道吗？没有如果……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很多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陆铮又往后退了一步，她抬头看了一眼在灯光下格外显眼的雨幕。


    她温声说：“雨下大了，回家去吧。”


    “你妈妈会担心你为什么这么大的雨还没有回家的。”


    陆铮的眼尾微不可察地滑过了一丝泪珠，“我妈妈也会担心我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淋雨的。”


    陆铮走上台阶，打开电梯门的时候，程衍还站在雨中。


    她坐上电梯，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看见的是仍旧一动不动的程衍。


    直到电梯开始缓慢上升，陆铮才恍惚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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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


    她抬起有些发颤的双手，擦了擦脸上残留的雨水。


    从湿漉漉的衣服中掏出钥匙，拧开家门的时候，一丝香气混着温暖的空气涌向了陆铮。


    比起屋内的人，一直趴在门边等待着陆铮的Friday先反应了过来。


    它兴奋地趴在陆铮的小腿上，毛绒绒的尾巴高高扬起，嘴角咧着似乎在等待陆铮的拥抱。


    厨房内的人听见了开门声，立即满脸笑容地迎了出来——


    “不是说马上就到家了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煮的面条差点就坨啦。”


    她的长发在身后随意地扎了个低马尾，脖子上挂着一件杏色的围裙。


    那人出来前还没注意到陆铮的反常，擦了擦自己的手，才抬眸看向陆铮，只一眼便愣在了原地，


    “你怎么回事？没带伞吗？”


    陆铮看着邢忆柏围着曾经晏霞会围着的围裙，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


    她快步走到邢忆柏的身边，抱住了邢忆柏，嚎啕大哭，“忆柏，我……好想我妈啊……”


    四方的客厅内，是陆铮止不住的哭声。


    陆铮的背后，是敏锐察觉到主人情绪，而乖巧蹲在原地的Friday。


    ……


    一个小时后，洗过澡的陆铮，正顶着通红的眼睛乖乖地坐在餐桌前。


    她的面前摆着一碗邢忆柏重新给她下的面条。


    邢忆柏沉默地坐在陆铮的斜对角，看着她发愣。


    邢忆柏犹豫了片刻，意识到此刻或许不是最合适的谈话时机，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试图用轻松的语调对陆铮说：“我做完饭啦，那一会儿你洗碗噢？”


    陆铮：“……”


    陆铮没有动筷子，保持着盯着面条上的热气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


    她尽力扯出了一个笑容，看向邢忆柏，说：“好，你先去睡觉吧，一会儿我洗碗。”


    邢忆柏扭过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才七点。


    这个时间睡什么觉啊……


    她摇了摇头，直起身走到陆铮身边，抬手轻轻地摸了摸陆铮的发梢。


    邢忆柏踱步走到阳台，看着阳台外越来越大的雨势，随口嘟囔了一句，“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


    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收拾阳台上还在晾晒的衣服。


    “咦……”她鼻尖凑到了半干的衣物中，嗅了一下，“太潮了！”


    那因为长时间下雨，衣物无法晒干的气味，让邢忆柏皱起了眉头。


    看来得扔进烘干机了。


    邢忆柏一边在心里嘟囔着，一边加快了收衣服的动作。


    就在邢忆柏收完了晾衣架上所有的衣物后，她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了阳台的边缘，想要看一看雨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发现了楼下那少有的光源底下，有一个突兀的人影——


    邢忆柏眉头微皱，她伸长了脖子，又往下扫了一眼。


    只见那人浑身都湿透了，却还是麻木地却在石凳子上。


    他的脑袋低垂，从邢忆柏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脸，但不知道为什么，邢忆柏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了刚才回家时浑身湿透了的陆铮。


    一个奇怪的念头在她的心里成形——


    邢忆柏：“那不会是程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