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夏鸣时不时无理取闹的冷呵，夏薇饱含冷漠的语调化为根根冰锥入体。


    叶风搂紧夏薇，不论她如何挣扎也不放手。


    要走，就把他打残，打到他没有力气抱住她。即便那般，他也不会松开手。除非，把他打到不省人事。


    夏薇没有动手。最喜欢的冷竹香，不断牵引着思绪，飘往那漫长等待的二十年。


    数不清多少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记不清多少次后悔那天邀叶风走出家门去堆雪人。


    无数次鲜红染红麦田的积雪，铺满从小到大的梦魇，她深深牢记自己欠叶风的一生。


    如果有下辈子，她也将偿还。下下辈子，仍要如此。


    他赋予的第二次生命，她珍惜得不敢乱用，只想用以弥补他缺失双腿灰白的一生。


    他本是金阳，因她暗淡下去。她自当不遗余力捧他上高台，让他重新拥有争夺叶氏集团继承人的能力，重回光芒万丈的人生顶峰。


    高不可攀的豪门，不是普通人可以触及的深海。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可能失去所有。


    他失去的东西已经太多。


    她时常想，上天太不公，为什么偏偏要夺去一个舍己为人的男人的一切。


    夺走了他的母亲还不够，还要让他失去双腿。


    没了腿，他要如何顶天立地？如何实现自己一生的抱负？


    不论怎么想都想不出结果，只能接受残酷的事实。他失去的，自当由欠他的她来还。


    从此，她的生命里只有叶风。一切于他有利的，她便做。


    他无法行走，她便是他的腿。他无法对敌，她便是他的双拳。


    世界上最强壮的拳脚，自当出自最血腥的八角笼格斗里。


    她必须登上那个擂台，成为他最强的武器。


    一年又一年的坚持不懈，夏薇做到了。


    身边一同习武的同伴，一个接一个被艰苦的训练逼到半途而废，她依然屹立不倒。


    跌打损伤的各种痛苦，远远不及叶风承受的苦难。


    她没有资格喊苦喊累，一切都是她该偿还的孽债。


    靠着这份坚毅的信念，夏薇一路过关斩将，站上了UFC擂台。


    比赛前夕，她望着窗外异国的冷月，手中叶风儿时的照片紧紧摁在胸口。


    “文阿姨……”她轻声呢喃，“请一定保佑我夺得金腰带……我将誓死守护阿风哥哥的一生。若违背誓言，我将自断双腿……”


    家乡的月亮，也一样清冷。丝丝寒意，侵袭着人间的温暖。即便与深爱的人紧紧相拥，森冷的沧凉还是压得人喘不上气。


    夏薇呆呆仰望头顶寒月，喃喃：“阿风哥哥，我可以把我的双腿还给你。”


    轻轻的嗓音，好似被冷寂月光包裹，无尽悲凉。


    叶风惊愣，紧抱的手缓缓松开：“你只想还我一双腿吗？”


    “是。”


    如果不是为了叶风失去的双腿，她不会义无反顾走上习武的道路。


    她有很多想和他一起完成的事，都终止在那年鲜红的麦田。


    她的生命似乎也停滞，唯一还能缓缓流动的，是为了追逐他的决心。


    他失踪了，人间蒸发般杳无音讯。


    她恐惧相逢的遥遥无期，卯足了生命站上世界的顶级擂台，只为让他看见她、记起她、来找她。


    他来了，全副伪装。


    似乎怜悯她这自作多情荒唐的一生，他疼她爱她，给她想要的名分。就好像自己衷心的狗，总不能随意赶出去。


    直到有一天，它终于发现自己的无用，能继续留在主人身边都是主人心善。多一张嘴吃饭而已，多金的主人不在意这些。


    回想自己毫无作为的一生，它再无法厚着脸皮寄生在主人家，终于夜深人静时离开，独自走往人生的尽头……


    “好累，”夏薇望着银月喃喃，“阿风哥哥，我好累……”


    她缓缓低头，注视着叶风懊悔悲伤的眼睛，“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会？等你用得着我的时候，我再回来……”


    “为什么？”叶风哽咽，“为什么只爱坐轮椅的我？我也想可以和你肩并肩。薇薇，是我的错，我不该隐瞒。但我不是故意要这样，是……”


    夏薇静静看着他的双眼，散瞳似的无欲无求无法聚焦。


    叶风咽下满腹解释，捧起她脸，轻轻吻她。


    她不抗拒也不回应，雕塑般没了七情六欲。


    薇薇，薇薇……如果我告诉你，坐轮椅是为了不让你陷入二十年前那样的险境里，你会信吗？


    夏薇呆呆盯着逼她有反应而越吻越深的叶风，闭上眼。眼角滑落被月光冰凉的泪水，叶风顿住，再无法继续。


    “不能爱站起来的我吗？”他哑着嗓音，快哭了。


    “能。”她抚上他闪着泪光的眼角，“我现在依然爱你。可是，阿风，从现在开始，我想过一过自己的生活。我为你活了二十年，剩下的日子里想过一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可以吗？”


    “你想过的日子里，没有我了吗？”


    “可以没有吗？”


    不可以！叶风想吼出来，却无法看着那双黯然神伤的双眼，再失去最后好好生活的灵光。


    叶风松了手，夏薇就转身。他赶紧拉住她：“过够了就回来，我在家等你……”


    “好。”淡淡的，如流水般抓不住藏不着品不出味。


    “那你要快点回来，我不习惯没有你的日子。”


    “好。”


    “可不可以带上我一起？”


    夏薇静静盯着叶风的双眼，忽然燃起一丝怒气，但很快熄灭，恢复了死水一潭。


    “阿风，”她轻轻说，好似大病初愈般虚弱无力，“我想把我欠你的，一次性还清。”


    寡淡苍白的嗓音，令人心慌。叶风用力摇头：“你不欠我。是我欠你，请让我用余生偿还，好不好？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你带刀了吗？”她并不听他说，自言自语般喃喃，“没带也没关系，我的手很厉害。我可以自己折断双腿，还你。”


    “你说什么？”叶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需要抓住这里，”她弯腰，摸上自己的膝盖，“用力一掰，像掰水管一样轻松。我给你示范一下。”


    “不，不用！”他赶忙拉起她手，远离她的膝盖，“不用还，薇薇，不用……好，已经还清了，还清了，我们现在开始互不相欠了。”


    “不欠了吗？”她失神的双眼，波动着丝丝茫然，“已经不欠了吗？”


    “嗯，从现在开始，夏薇只属于自己，再不用为叶风做什么。”你从来都不欠我，从来都不。


    “原来已经不欠了。”月光笼罩下的苍白面庞，微微一笑，“谢谢。那后会有期。”


    说完她便转身迈步。


    叶风握紧拳头，没有上前。他看着终于挣脱压制的周文追上夏薇，两人一同乘上出租车，仍呆立原地。


    直到出租车红艳的尾灯消失在转角，叶风走往来接自己的劳斯莱斯，敲敲驾驶窗。


    手机里的小蓝点飞快往机场路东边而去。


    车窗降下，叶风盯着小蓝点道：“下来。”他可以允许她外出散心，但仅此而已。


    她的行踪，必须在他的视线之内。


    她想去哪散心，他悄悄陪着就是了。


    往后的日子里，她的世界都有他的陪伴。


    车门半天没动静，叶风抬头瞧，见司机是笑眯眯的全教练，忙看向后座。


    车窗降下，露出叶长青的脸。


    叶风一惊，撒腿就跑。


    刚迈步，停劳斯莱斯后头的黑色商务车立马轰鸣而过，开到前方五十米停住。


    车上下来七八个集团保镖，站一排拦住去路。


    叶风喊道：“小李！”


    李保镖赶紧打电话联系本该来接机的自己人。刚从大衣里拿出手机，手机就被练教练给夺了。


    “大家都是自己人，就不动手了。”练教练把手机关机，递还给李保镖，“乖乖蹲墙角吧，别让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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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老骨头耗费力气了。”


    李保镖和张保镖互看一眼，一同朝练教练出拳，然后被练教练一手掐一个后颈，给拽到路边，摁地上蹲着。


    叶风一脸镇定，往前方商务车走去。冷静……见机行事。


    劳斯莱斯缓缓跟随，而后停商务车旁边。


    副驾驶下来博教练，对叶风微微鞠躬：“少爷，请上车。”


    叶风微眯眼：“我要不呢？”


    博教练笑道：“我会像抱小时候的少爷一样抱您上车。”


    “你在小瞧我？”叶风指指自己的腿，“这腿能夺WRC的冠军，也可以把你们踢残废。”


    “当然，但却追不回离家出走的少夫人。”


    “我现在就是要去追！都让开！”再耽搁下去，车子都要开出老远了！


    “少夫人武艺高强，靠少爷一人之力，着实有些难。董事长特来助一臂之力，还请少爷速速上车，商谈应对之策。”


    叶风懒得理，指着挡道的保镖：“让开！”


    保镖们彼此紧挨成一道人墙，一动不动。


    叶风深吸一口气，握拳就挥。


    博教练道：“少夫人从不伤害自个人。”


    叶风顿住就要挥上保镖脸的拳头。


    博教练又道：“少夫人从来果决，拿定了主意很难改变决定，少爷不如上车问问董事长。毕竟是过来人，多少能给些实用的建议，比盲目追有用得多。”


    叶风看看一脸生死无畏的保镖们，再看一眼聒噪的博教练，冷脸上车。博教练跟着上副驾驶。


    一上车，叶风就问叶长青：“如果因为爸的阻扰，害我失去薇薇，您想怎么负责？”


    劳斯莱斯启动，保镖们上商务车开道，前往叶氏集团。


    叶长青翘着二郎腿，气定神闲：“怎么和我有关系了？不是你自己伤人心，把人给气跑的吗？”


    “不想有关系，就不要横加干涉！让他们都走，车还我。”


    “把人气跑了，脾气还这么大，薇薇就是受不了这一点才走的吧？”


    戳到痛处，叶风抿住嘴，气呼呼瞪眼。


    “藏不好身份，还在毫无准备中暴露了，你却不知道反省，一味由着自己的性子，就没想过自己的处境是好是坏？”


    “容得了我想？爸不都安排好了？薇薇能悄无声息站我房门口，不都是因为您故意隐瞒她的行踪吗？”


    “怎么全都是我的问题了？小李没有跟着吗？”


    “那还不是您让博叔使阴谋诡计！”没有博叔的阻扰，小李早向他汇报了。要知道夏薇会来，他怎么也不会换衣服错失解释的机会。


    他本都安排好了，参加完这一次WRC瑞典站比赛就退役。借此转行为叶氏集团电竞赛车游戏的形象大使，和夏薇一同为游戏代言，无缝衔接的同时解决了营业额问题。


    保住了爸的20%股份，夏薇不用再担忧生活费，也就不用重返八角笼挑战危险。


    “老博，我让你使阴谋了吗？”叶长青问道。


    “绝对没有，”副驾驶的博教练道，“老练陪着少爷赛车，集团需要人手，我得赶回来训练保镖，就先回来了。”


    “你们现在想怎么说都行，”叶风望着街边冷清昏黄的路灯，有些颓然，“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腿痊愈了，该回一趟祖宅庆祝一番。”


    叶风猛转头，盯着叶长青：“就为了这种事，拦我？”


    “叶家多出一位体格健全的继承人，可喜可贺。”


    “我不想继承，您可以当我弃权。”


    “我是独子，都没资格儿女情长。你觉得不是独子的你，有资格吗？”


    叶风听得沉下眼，熊熊烈火般的不甘和愤怒翻涌灼烧。


    叶长青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抱着文菁菁尸体的他，绝望又无能。


    他不能手刃任何一个罪犯，亦无法送任何一个罪犯进监牢。


    “从你出生在叶家开始，你的婚姻便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叶长青一字一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