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月光，笼罩着老榕树下的秋千。


    父亲推着坐在秋千上抱着他和姐姐的母亲，仿佛昨日。


    他们一同在明媚的阳光下嬉笑，却遥远得模糊。


    母亲走后，叶风再没坐过儿时最喜欢的秋千。直到夏薇把他抱上来。


    不敢触及的恐惧，都因她暖呼呼的体温消散。


    手机里的小蓝点，缓缓朝周家本家去。叶风退出监控，仰望缺了一半的弯月。


    只一个晚上。薇薇，我只能允许你离家出走一个晚上。


    明天一大早，我就要去接你。


    “你和夏薇说清楚了吗？”文晨走到秋千旁，点燃一根烟。


    “她不想听了。”叶风叹口气，“也不想原谅我。”


    “是我，我也不会原谅你。”文晨吐出口烟圈，“她这二十年从没为自己活过一天。如果我是夏鸣，也不会让姐姐再和叶家有沾染。”


    “可我就是带着满身污泥遇见的夏薇。姐，你知道吗？她走向我的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妈妈。妈妈就在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交到了我的手里。那一刻，我脑子里一直死不瞑目的妈妈，对我笑了。她说不要害怕，说这个小女孩会一直陪着我。”


    “你那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文晨背对着叶风，坐到大秋千的另一边，“妈妈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不论我在做什么，都能突然看见她满身血地躺在我的脚边。


    我也想和你一起去外婆家，但爸爸告诉我妈妈要先去和你告别。


    我问妈妈为什么不能同时和我们告别，爸爸说妈妈不忍心……爸说这话的时候，哭了。我仿佛看见生病醒来找不到妈妈而哭得撕心裂肺的你……我突然就明白爸爸在害怕，我得照顾他……妈妈去照顾你，我得照顾爸爸……”


    花茶香的烟气，随文晨吐出的烟圈缓缓飘荡。时暗时亮的烟丝，燃烧着冬末转温的寒气。


    “爸是害怕再失去我们……”


    “嗯……他知道下一个目标是你，所以把我们分开了。但他低估了罪恶，亡妻的头七还没过，你就出事了。


    他已经把七七缩短到头七，送完母亲最后一程，就安排我们去国外。


    那天，你和我打电话说你会和外婆一起到隔壁外婆家过年时，我很想和你说爸爸说和妈妈一起过新年……但怕你吵着要回来，没说。”


    叶风低低笑起来，笑着笑着抹一把湿润的眼睛：“爸爸给妈妈穿上大红色的新衣了吗？”


    “没有。他给妈妈换了纯白的婚纱。餐桌搬到了水晶棺旁边……他说这是和妈妈最后的一个新年，得过完了才送妈妈走。爸爸的头发就是在那天夜里白的……”


    再因为儿子半身不遂，就满头白了。和叶正勇站一起，不看面相，已经分不出谁是父亲。


    “第二天一大早，爸爸就送妈妈走。我哭着问为什么不可以一直留着妈妈……那个时候，我只觉得妈妈是睡着了，想着总有一天她还会醒来……”


    文晨顿了顿，猛抽了几口烟，“爸爸说妈妈要去更好的地方，我说我也要去，爸爸就笑了。


    那是爸爸在妈妈走后第一次笑，他说妈妈先去安排好，等我们一百岁的时候，她就会来接我们了……”


    文晨说着轻声笑，“我信以为真，虽还是不舍，但没那么悲伤了……我在心里和妈妈说，我要一个种满花的房间……也帮你说了，说你的房间要赛车形状的哈哈……”


    清脆的笑声，几分似母亲的温柔。叶风转过身，轻轻搂住文晨的肩：“我们会到一百岁的。”


    “可是，还要好长……”文晨有丝哽咽，“小风，我不想夏薇成为第二个妈妈……”


    叶风忽地收紧手，感觉勒到了文晨的脖颈又立马松开。他起身，绕过秋千，盯着文晨泛泪的眼睛说：“不会。一定不会。”


    “她和妈妈一样单纯，”文晨抖着手把烟送到嘴里，“很容易被人利用，很容易陷入险境……”


    “她不一样。她是格斗女王！”


    “可是她已经受过重伤了不是吗？”褪去锋芒的眉目，柔和了月色的目光，很像母亲温柔的劝告，似在怪他没有照顾好夏薇要把她收回去。


    叶风摇着头，后退一步道：“那是意外。”


    “妈就是意外走的……”两道清泪划过月光隐去的麦色皮肤，好似母亲注视着自己说话。


    语重心长的叮嘱，似乎预告了不久就要发生的悲剧。


    “她不会，她不会。”叶风慌忙掏手机，打开监控APP，给文晨看，“这个小蓝点就是夏薇，我可以时刻看着她。她永远都在我的眼睛里。”


    哪儿也别想去，哪儿也别想逃，哪儿也没有危险。因为他不会让她深陷险境。


    叶风指着小蓝点，胸有成竹，“她现在是去周家在郊外的宅子。她需要一点时间冷静。我明早就会去接她回来。”


    小小的蓝点，泛着浅浅的蓝光，定在一处不动。


    文晨道：“你这个是实时的吗？”


    “当然，精确到每分每秒，不超过五米误差。”


    正说着，光点忽然跳到了城郊公路之外的荒野里。


    “怎么跳到山上去了？”文晨惊道，“她是太伤心，要去山里散心吗？”


    叶风蹙眉，放大地图，切换成3D。光点停滞的地方，确实是一处山。


    “会不会是民宿？薇薇想住一晚？”


    “也许。”叶风收起手机，“我出去一趟。”


    民宿通常开在风景区附近。那里不该有民宿。即便有，周文也不该让夏薇住进去。


    千载难逢的带回家的机会，不该好好珍惜吗？


    “这么晚了你去哪？”文晨感觉到不对劲，追上叶风，“是不是夏薇……”


    “不是她。她不会有事。”叶风说着跑进庭院，去往大门外停着的车子。


    她是格斗冠军，没人是她对手。没人能伤她！


    “小风，我和你一起去，我可以帮你解释。”文晨在后头追。高跟鞋踩在走廊的地砖上，咯噔得让人心慌。


    叶风加快脚步，奔出大门。见全教练正给叶长青拉开迈巴赫的后座门，他飞快跑过去，拉住叶长青，砰一下关上车门，而后推开挡道的全教练上驾驶位。


    迈巴赫扬长而去，全教练喊道：“少爷，您慢点啊，董事长的车不是赛车啊。”


    说完拉开后边停着的劳斯莱斯，让叶长青上车。


    叶长青看看一会就没影的迈巴赫，暗叹口气。正要上车，文晨蹬蹬着下门前的台阶：“爸，小风去找薇薇了。”


    叶长青点头：“风儿去找就可以了，我们先回家。”


    “万一……”


    “没有万一，上车吧。”


    文晨眺望早没了影的迈巴赫，上了车。“爸，我担心……”


    “风儿会处理。”叶长青看一眼慢慢后退的祖宅大门，靠上椅背闭目养神。


    文晨看看叶长青微微蹙起略显疲惫的眉头，不忍他再操心，闭了嘴。


    中途，她提出想回叶风的豪宅，被叶长青拒绝：“夏薇回来前，先跟爸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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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文晨想问为什么，叶长青却又闭目养神。她抿住嘴巴，憋到最市中心的顶层大平层豪宅里，忍不住了。


    “爸，您是不是知道夏薇会出事？”文晨踢掉高跟鞋，赤脚追大步往书房去的叶长青和全教练。


    “我哪能知道？天色不早了，去睡吧。明天不是还要接待国外来访的客户吗？”


    “您告诉我，我就去睡。”文晨挡住书房门。


    “晨小姐，董事长还有很多文件要看。已经连续好几天熬夜了，再熬，身体会吃不消的。”


    叶长青适时捏捏眉心，文晨看到那眉头之上的花白头发，一阵心酸。


    她让开房门道：“如果妈妈在，她也会喜欢夏薇的。”


    叶长青顿了一下脚步，“嗯”了声进了书房。


    全教练对气呼呼的文晨微微鞠一躬，关上门。


    文晨来回踱步，却也不知能怎么办。


    她掏出香烟，刚要点燃，又啪一下折断。


    为什么每一次都这样束手无策？为什么她的家人要遭受一次又一次的磨难？


    文晨捏碎细长的香烟，赤脚到阳台，俯瞰万家灯火。


    长长的走廊阳台，360度包围整个平层，实现文菁菁想住高宅望落雪美景的愿望。


    每一间房，每一扇玻璃拉门，都可以到阳台。她可以站在家的任何一个方位，看最喜欢的雪花。


    可是，她却没机会来看一次。


    文晨遥望西山，忍不住哽咽心头。


    妈，没有您在的这里，我们都过得不好。


    春风还未赶到的寒气里，文晨抱着自己胳膊，迎面高处不胜寒的凄冷。


    忽然走廊传来脚步声，她亮了双眼，跑向熟悉的脚步声。


    叶长青拿着一件狐裘大衣，走来。


    文晨跑近他，满眼希翼：“爸，您会帮小风的，对不对？”说着打了个喷嚏。


    叶长青叹口气，把大衣裹住她道：“那处是一处私人山庄。”


    “薇薇现在呆的地方吗？”


    “风儿不是去那个地方吗？”


    “我不知道，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文晨说着跑回客厅，去自己随手丢沙发上的包里拿手机。


    叶长青跟着坐到沙发，说：“你告诉他，只会让他乱了方寸。”


    文晨顿住就要拨出电话的手：“不能告诉他吗？”


    “爸希望你不要插手，风儿自有处理方式。如果他连山庄是谁的都无法了解，夏薇迟早会陷入灾祸，那还不如就此放她离开。”


    “可是薇薇现在已经有危险了，不该让小风快点去救她吗？”


    “论身手，没人是她的对手。她的弱点，不就是和风儿有关的一切吗？风儿离她越近，她就越危险。”


    “那，那要怎么办？”文晨来回踱步，“就这样干等着吗？看着夏薇深陷险境吗？”


    “你能帮几次？目前夏薇没有危险，去睡吧。”叶长青说着起身，“不想事态严重，更不要透露给夏鸣。他很鲁莽。”


    文晨愣住，好一会道：“是。我谁也不告诉。爸也早点休息。”默默去自己房间。


    叶长青目送文晨回房，而后回书房。


    全教练关上门，道：“少爷已经到清心门山庄了。”


    “一个人吗？”


    “小李他们也去了。”


    “薇薇呢？”


    全教练有些犹豫，叶长青道：“叶楚带走了吗？”


    全教练轻轻点头。


    叶长青捏了捏眉心：“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