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八年

作品:《殓骨(重生)

    孟祈站在廊下,偷偷躲在半开的窗户旁边。


    目之所及,是一道分外合时宜的晨光打在心爱女子的身上,她正盘坐在地上那块白色长绒毛地毯之上,手中翻看着一本自他屋中寻来的书。


    即便站在屋外,孟祈微微努起鼻子,好似还是能嗅到女子身上、发梢间的香气,那独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香味。


    正在看书的女子看得眼睛累了,将那眸子一抬,窥见了藏在窗户后的孟祈。


    她笑笑,眼睛弯成月牙,又将眼睫垂下,将月亮藏进了薄雾之中。


    她看着书上的字,摇头晃脑地念起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却似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是朝朝暮暮……”


    女子话音放落,孟祈便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宋朝月合上书本,逗他说:“我还真以为有些人忍心让我饿着呢。”


    孟祈将早膳搁在桌上,将坐在毛茸茸地毯上的宋朝月抱起,像抱一只小兔子那般轻易。


    将她抱起后,他才看到方才对方盘腿藏着的光裸的脚,再伸手一摸,凉得寒冬里的雪一般。


    “怎么不穿袜子?”他看了眼还好生放在榻前的鞋袜,略有些责怪的意味。


    宋朝月被稳稳放到了凳子上,蜷起如珠玉般的脚趾,好似这般,便能将这双脚给藏起来似的。


    孟祈无奈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鞋袜拿过来,单膝跪地,就要准备给宋朝月穿上。


    宋朝月却将脚朝另一边一躲,睫毛扑朔,“不用了,我用完膳自己穿。”


    然对方却不听,只是固执地拽过她的脚,悉心将她的鞋袜穿妥帖后,这才坐到宋朝月旁边,与她一道用膳。


    说起来,两人用膳之时的习惯极为不同。


    孟祈素来沉默,而宋朝月在亲近之人面前,就总忍不住想要说几句话。


    她见孟祈一直不问自己方才诵那首书本里本没有的诗作甚,在喝下几口粥后,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他:“你可有听到方才我所诵的那首词。”


    “没有。”孟祈头都没抬,吞咽食物的动作迅速却又不失雅致。


    “那我在念给你听一遍。”


    “不必了。”


    哎?这人今晨是怎么了?


    宋朝月偏过头想要看看他,却被对方不着痕迹躲了过去,不叫她看到一星半点儿。


    院子外面的树上落下了一只长着彩色长尾的鸟儿,没看到孟祈的神情,她反倒越过窗棂看到书上暂且歇脚的那只鸟儿。


    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来,伸手晃了晃孟祈的衣摆,问他怎么了。


    她的问叫孟祈觉得有些不堪,他如何能说得出自己实在不满,不满宋朝月诵的那首诗,更不满今日便是五日之期,他必须得遵守承诺送宋朝月走了。


    孟祈回头,用深黑色的眸子望着她,不言不语。


    可谁叫对面的人是宋朝月,她从孟祈竭力想要掩盖情绪的黑瞳下读出其中之意,她笑了,放下手中的白瓷勺子,“孟祈,我方才故意给你念那诗呢,便是想要告诉你,只要咱们两人心意相通,暂时分别又有什么关系呢。”


    宋朝月嘴上虽是那么温言说着,心底却是巴不得吃完这顿早膳赶紧回家。


    这五日孟祈跟头野兽一般,天知晓她是怎么过的。


    想到今日能回家了,她藏在鞋袜里的脚指头便微微翘起,昭示着这主人的欢喜。


    然孟祈放在桌下的手却攥得越发紧了,他修得短短的指甲扣紧手心,这是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他早已不再是孩童,不能以哭闹的方式挽留一个人,可是他又确实说不出那句我不舍你走的话,只得压抑着自己。


    “孟祈,你舍不得我走对不对?”宋朝月温柔地问着他,像问一个孩童。


    她知道,孟祈在许多方面都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强大,唯有情感一事,他的许多所作所为都还像个稚子。


    孟祈能感觉得到,那股如同勾魂丝的香正在不断靠近自己,湿润温暖的唇瓣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像是在哄他。


    “槐序,我还疼着呢。”


    这话像一根羽毛正在拨弄着他的后脊,惹得他浑身战栗。


    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别人唤槐序这个名字。


    他伸手右手圈住宋朝月的腰将她放进了自己怀中,自己贴着她的后背,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声音沙哑:“桑桑,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唤过我了。”


    宋朝月用自己小手盖住孟祈环在自己腰上的大掌,作安慰状地摩挲着他有些粗粝的皮肤。


    “你若是想,我往后便日日这么唤你。”


    “可是你要走了。”


    宋朝月哑然失笑,“那我总不能日日贴在你身边吧。”


    “倒是也不是不行。”


    宋朝月难以置信地拧过身子,掐住孟祈与面骨贴得紧紧的皮肉,咬牙道:“你想得倒美!”


    孟祈苦笑了一声,“如今你倒是胆子大得敢捏我的脸了。”


    谁料宋朝月还不知悔改,竟还在孟祈怀中转了个弯儿面对着他,在他灼热的目光之下用另一只手捏住他另一边的脸。与此同时眉毛上挑,颇有挑衅之意。


    “怎么?捏不得?”


    半开着的窗户涌进来一阵风,将宋朝月随便用发带系起的一头乌发吹撒,与孟祈今日半披散着的发尾交缠在一起。


    男子仰头望着坐在自己膝上的女子,如同仰望他的神邸。


    紧接着,他感觉到捏住自己脸的手一松,转而捧着他微微冒出青茬的下颌,于他唇间落下一吻。


    他听见他的神邸对他呢喃:“槐序,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很喜欢你了。”


    他听罢,嘴角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追问道:“有多久。”


    “嘉和二十四年,于孤独园初见,那时,你给了我几枚铜钱。”


    嘉和二十四年,那时宋朝月才十二岁!


    孟祈直起身子,按住宋朝月的肩膀,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宋朝月只是笑笑,仿佛她这八年,只不过是白驹过隙。


    “所以当时你看到画像,以为是我,才决意要嫁来笙歌对不对?”


    宋朝月点点头。


    “所以那日在国公府门前我以为的你我初见,你哭了,并不是因为你孟文英欺负你对不对?”


    宋朝月眼中已经有了泪花,她继续点头,孟祈却心如刀绞。


    “所以……所以……”


    原来他一直都不知道的是,他的桑桑从她的十二岁便开始喜欢上了他。


    这些,即便是前世,他也从不知晓。


    她将他放在心中那般久,第一次他以为是在尚在国公府之际,她喜欢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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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第二次她还给了自己玉貔貅,他又将时间朝前追溯几年,这第三次,他才真正知晓,原来两人少年时期的初见,便已经在她的心上烙上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孟祈的眼眶红了,她轻轻抬手,抚向宋朝月的脸庞。


    他刻意的漠视,故意的视而不见,甚至在繁竹居那次,他心中余恨未消,竟然不顾及她的性命……


    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他知道得,实在是太迟了……


    这么多年的喜欢,怎么会在面对所谓的权势后顷刻间烟消云散。


    孟祈这一刻才幡然醒悟,前世,他竟从未真正了解过宋朝月。


    这一世,因为爱、因为恨,他总在暗地里观察于她,不知不觉靠近于她,与她相处的时日较之前世多了不知多少倍。


    他也渐渐窥得,她的桑桑,绝不会是那样的人。


    宋朝月自不知孟祈前世与自己的纠葛,只知他此刻心中愧疚,徐徐摸着他的发顶,说道:“所以呢,为了弥补我,往后呢,我要什么,你便给什么,弥补我这八年。”


    “好……”他哽噎道。


    宋朝月抱着孟祈脑袋,感觉到他的脸正贴在自己肩头,慢慢的肩头的衣衫被温热的泪水打湿。


    她什么都没有动,只是任由孟祈紧紧抱住她。


    他们在屋内,从天破晓,聊到夜幕将至。


    宋朝月从被窝里钻出来,小指却仍被对方的食指勾着。


    “你答应的,今日我得回家。”


    孟祈自然知道,他掀开自己身上的薄被,穿上鞋,“走吧,我送你回去。”


    宋朝月披外衫的动作一下顿住,她想婉转些找个借口,想了半天,遂道:“你这段时日也累了,我自己回去吧。”


    熟料她这话又勾起了身旁这头狼的别的心思。


    他目光锐利,一边扣着自己圆领袍上的扣子,一边朝宋朝月靠近。


    这目光,很危险。


    宋朝月被吓得连连后退,最后咚一声靠在身后的衣柜之上,避无可避。


    最后一颗扣子系好,孟祈终也腾出双手来,他单手抓住宋朝月的两个手腕,唰一下将其举到她的头顶。


    宋朝月看见,那张脸在不断地朝自己贴近,那高挺的鼻梁、血红的薄唇靠得越来越近。


    终于,在对方即将吻上她之际,宋朝月一个偏头,堪堪躲过。


    孟祈亲到了她的脸颊上。


    他松手了,转身就往出走。


    宋朝月紧紧跟在他屁股后面,追着他。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像之前在山泽城那次一样。他学会了放慢脚步,他学会等着她,等着她与自己并肩。


    坐上回宋家的马车,宋朝月不停地弄着自己的发髻,整理这自己的衣衫,生怕被家人看出什么不对来。


    马车走得很慢,可是再慢,却总有到的时候。


    马车在宋家门口停下,宋朝月起身,就准备下去,孟祈却抓住她的手,望向她的眼中满是依恋。


    宋朝月了然一笑,飞快转身,在他唇间落下一吻,便如同蝴蝶般朝外飞去。


    在心爱的人儿即将消失在门中之际,他看见她转身,笑着道:“孟祈,明日见!”


    孟祈低头一笑,看向腰间一直系着的那个玉貔貅。


    不仅明日、后日……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即便白骨之后,他也要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