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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瑜眨了眨眼。黎宸几步走到他面前, 手一抬：“别动。”


    说着，垂下眼，小心地帮方瑜整理着衣袖上那些穗子。他一点点把几处打结的地方松开, 又从上到下仔细捋顺了。


    方瑜抬起头，一双眼睛瞧着黎宸，唇边微笑。


    “走吧。”黎宸说着又转回身来。


    沈亦昭已经不见了。


    他们又往摄影棚去。路过刚才那个门, 方瑜刚想进，工作人员却拦住他：“方老师，还要往前。”


    方瑜：“诶, 不是这里吗？”


    本来刚才那个摄影棚方瑜觉得已经很大了，结果他们接下来走进的这个, 大的仿佛电影片场。


    而面前他看到的这个布景也确实仿佛拍电影一般。


    白色大理石质感的, 类似教堂般的断壁残垣，地面上是泥土和一些杂草, 断墙上爬着藤蔓植物, 墙后是一颗巨大的树，粗狂的树枝和裸露出地面的树根以扭曲原始的姿态盘在石头之间。


    此时还有工作人员抱着好几个大蛇皮袋，正在往地上撒落叶。


    前面那一套真的就是居家小儿科, 这才是顶级杂志的大片配置。


    摄影师看他们来了, 立刻招呼工作人员尽快散开。


    “黎老师, 方老师, 我们先准备试下灯光。”他说。


    “好。”黎宸点头，回头拉起方瑜的手，“来吧。”


    他小心的走进布景中，立刻能确认的是这些泥土和小碎石都是真的。黎宸拉着他，工作人员指示方瑜做到一块碎裂的彩色玻璃窗前。


    四周的灯光暗下来。正对他们的方向，一盏彩色灯开始转换不同的色彩。


    摄影师飞快的按动快门。方瑜在旁边的机器上看到了出片。


    原来是这种效果的。


    有些迷离的黄紫色灯光让他的白色的衣服熠熠闪光。方瑜清亮的仿佛天使。


    而黎宸此时在他身边单膝跪下, 大半个身子没有在光下，只有一只向他伸出的手被方瑜璀璨衣服的闪光照亮。


    方瑜坐在大理石墩上，他低下头，对上的就是黎宸的眼睛。


    凌乱的头发半遮住他的一只眼睛，而另一只眼此刻带着浅色的美瞳，画着浓厚的烟熏。


    黎宸挺拔的五官优势被无限放大。方瑜只看这一眼，就觉自己像是要被吸进去了一般。


    摄影师叫了一声：“两位老师，我们现在开始。”


    黎宸随着声音站了起来。他围绕着方瑜动作起来。


    拉起他的手，搭着他的肩，从背后虚虚环抱着他的脖子，或是半弯腰，亲吻他的头顶。


    方瑜茫然的配合着黎宸的每一个动作，但他的五脏六腑此刻都像是要被眼前炙热的灯光烤化了一般。


    “停一下。”摄影师举起手。


    黎宸好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放松了身体，拍拍方瑜的肩：“来，过去看看片子。”


    他们走到摄影师身后，操作电脑的工作人员一张张放映照片。


    方瑜立刻明白了。


    黎宸的状态真的仿佛在演电影一般。而自己这边，除了有几个眼神和动作恰好回应到黎宸的情绪，其余大部分都有一种木木的茫然感。


    对不起这么豪华的一个布景。


    愧疚感顿时淹没了他。方瑜忍不住把身子缩了缩，下意识想往后躲，却一下撞进了身后黎宸的怀抱中。


    黎宸的手交叠在他身前，缓缓扣住他的指尖。


    摄影师和黎宸对了个眼神，立刻就懂了：“两位老师可以先过去。我这边再调一调灯光啊。”


    这明显的台阶反而让方瑜更不是滋味。他一路低垂这头被黎宸牵着走回去。到了位置上又坐下，也不抬头。


    黎宸在他身边也坐下休息。两人肩膀胳膊靠在一起，黑白色的亮穗子相互勾着。黎宸微微扭头，抬手玩了几下。


    方瑜忍了几秒，终于扭过脸来。他眼眶有点要红的意思，却因为妆造，不得不噘着嘴往下压。


    “对不起，宸哥。”小天使可怜极了，“这件衣服这么好看，这个妆发也这么好看，这个布景也好看，然后我有点……我要怎么可以像你那样？”


    “我的什么？”黎宸凑近了些，“小瑜问清楚点，我好教。”


    方瑜十根手指都团在一起，他咬着下唇，飞快的把食指一伸：“你的，眼神。”


    “眼神？”黎宸说这句话时，他的眸子里都能印出方瑜的样子。


    方瑜把眼一闭：“嗯。”


    被夸奖的黎宸心满意足的松开些距离，他拉着方瑜的手：“服装是为了角色服务的，你想更好的把服装和配饰表现出来。就要自己有代入感，有角色感。”


    方瑜眨眨眼：“我不会演戏啊。”


    “没让你演。”黎宸说，“来，小瑜跟着我的故事走。”


    “你是天使，我是恶魔。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那时候世界还没这么糟糕，我偶尔还会跑去你那里玩，在伊甸园的边缘，记得吗？你也会来找我，给我带果子吃。”


    “还记得这个花纹吗？这是我们经常见面的那个大树的树叶的形状，你把他绣在了衣服上。”


    “后来的事你还记得吗？突然有一天，你不来见我了。我去找人问。天使说，是你不要见我了。”


    方瑜已经被黎宸抑扬顿挫的叙述带入了进去，他慌忙接话：“我没有！……不要见你。”


    “你想见我？”黎宸开始引导，“那你去哪了？”


    方瑜顿了一下，竟真的开口接了下去：“我去人间了？”


    黎宸抬手摸了摸他的鬓角碎发：“明明就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怎么就被派去人间了呢？毛都没长齐呢，去了人间受罪了怎么办？”


    方瑜被他说的有一股想哭的冲动：“那……那你来找我吗？”


    黎宸笑了：“嗯，我来找你了。”


    恶魔偷溜下人间。在一处被毁坏的教堂的废墟上找到了哭泣的小天使。


    小天使想在人间播撒爱，但人类并不领情。他们不仅毁掉了小天使喜欢的漂亮教堂，还差点烧毁这棵大树。


    这棵树和小天使在天上最喜欢的那棵树很像。


    方瑜目光虚虚落在空中，黎宸知道他这是在酝酿情绪了。


    拍摄继续，这一次，方瑜几乎是一秒入戏。


    迷离的光影中，纯白的小天使蜷缩在大理石的残骸中。


    高大的黑色恶魔走近，缓缓抬起爱人的下巴。


    方瑜的指尖缓缓攀上黎宸的手腕。后者慢慢把手顺着方瑜的下颌线往更伸出探进去。直至没入对方柔软的发丝间。


    ……


    “小爸爸！你回来了！”方瑜一推开休息室的门，黎瑾立刻冲到了他面前。


    方瑜牵起孩子的手往屋里走，一抬眼，看到的是坐在沙发上的沈亦昭。


    黎瑾拉着方瑜的手还不够，又立刻去牵跟在后面走进来的黎宸的手。


    顺便一个小眼神又抛给了沈亦昭。


    刚才自己被迫在这个房间里和他呆了一个多小时。


    雅各哥哥刚才都说有别的工作要聊，先离开了。这个人却是闲的没事一直坐在这。


    但沈亦昭压根没看黎瑾这个小孩，从一开始他的目光就直接落在了黎宸身上。


    “黎宸哥，你急着走吗？我有些事想和你说。”他一边站起来，一边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平板。


    “什么事？”黎瑾炸毛似的抢了一句。


    沈亦昭满脸的公事公办：“是下个月WEBO晚会的事，黎宸哥，我对你们公司里有几位艺人很感兴趣。我父亲那边代表品牌方，想试着能不能有一些合作。”


    一听是工作的事，黎宸的神色当即严肃了起来。


    黎瑾看着爸爸的脸色，嘴巴一瞥，知道是拦不住了。


    沈亦昭和黎宸坐到了休息室长桌那边去聊。方瑜先去换衣服，出来之后一步都懒得多走，直接身子一歪，摔进身边最近的那条沙发里了。


    终于摆脱了华贵礼服，穿进舒适宽松卫衣的身体立刻软了下去。


    “小爸爸？”黎瑾跟着过来爬上沙发，凑到他面前去，“你是不是累了呀？”


    “没有，我是心疼你爸爸呢。”他闭着眼睛轻声道，嘴角却懒懒的笑了。“演戏什么的太辛苦了，脑袋疼啊……”


    刚才他被黎宸的小故事一勾，这情绪就上来了。


    摄影师连连夸他好，可他自己一直提着那个劲，还得一次次被化妆师抓去补妆，周围的大灯又火热热的闷人。


    几个小时拍完往外走时，方瑜一下觉得自己给掏走半条命。


    方瑜现在脑子里都是黎宸以前演的那些角色。尤其又想起黎宸小时候演的那几部，明明自己还是小朋友，爸妈不在身边，自己在剧组里就开始每天上班下班了。


    代入角色去酝酿感情本就累人，更何况还有现实中那些糟心事。


    他自己眼皮发重，想着想着就抱着沙发上的枕头往一旁倒。但黎瑾不明白那么多，只听到三个关键字“脑袋疼”。


    他立刻急了：“啊？疼？爸……！”


    他刚要喊，方瑜突然醒了，赶紧把孩子抱住解释：“没有没有，不是真疼。”


    黎瑾一皱眉——这还有真疼假疼啊？


    方瑜像只慵懒的白猫一般，靠在沙发上伸了伸腰：“但是小爸爸真有点累了。玉玉给小爸爸揉揉好不好？”


    黎瑾立刻点头：“可以啊！揉哪里？”


    方瑜笑着抬起胳膊：“就揉揉小手臂就行。”


    黎瑾撸起袖子，把方瑜的胳膊认真的摆放到大腿上，一下下用力按揉起来。


    方瑜摸着孩子的背，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黎宸的方向。


    他和沈亦昭坐在桌子相邻的两侧，黎宸是个侧脸对着方瑜，沈亦昭则是正面。


    他拿着平板，说的那些品牌合作，双赢，明星咖位和产品等级的对应……这些方瑜都不太懂，此刻累的不行的脑子也跟不上。他只是深深感觉到对方的健谈和自信。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一震。他坐起身子拿出一看，是白毅欢，发过来的是一份文件。


    【《四月的凌晨四点》1.0】


    【小瑜小瑜！快听快听！】


    这是他上次录制的那首歌！


    方瑜困倦的心思一下醒了，他一个扑腾坐起来：“玉玉！玉玉……给小爸爸拿一下耳机。对，在那个台子上。”


    黎瑾一把把耳机抓了过来：“小爸爸！是歌吗？我想听我想听。”


    “玉玉等一下啊。”方瑜完全坐直了，他把手机放在大腿上，屏幕上的音乐文件中央是一个正在缓缓下载的圆环。


    他两只手捏着耳机线，努力想把缠绕的线解开，可是颤抖的指尖反复抠着那个打结处，非但解不开，还直接给拧出了一个小疙瘩。


    “哎呀。”文件已经下载好了。方瑜也不解耳机了，而是直接弯下腰，就这一长一短的两段线，急切的把耳机塞进耳朵里，按下播放键。


    黎瑾的目光紧盯着那个音频文件，紧张的绷直了嘴唇。


    “小爸爸……小爸爸？我也想听。”他拉长音调轻声哼唧着。


    方瑜没说话。他歪着头，纤长的睫毛不停翕动着，仿佛一双振翅的蝴蝶。


    听到成品是一件非常非常神奇的事。完整的编曲比小样中更加悠扬婉转。


    他听到了玉玉录制的那声笑。甜美清脆的童声让他立刻也跟着笑了起来。


    就在他听完全曲时，白毅欢那边适时的发来新消息：“这不是最终版，思路比较偏向于我自己。你有任何新的想法，标注时间点，一起发给我就好。”


    “小瑜？”黎宸的声音突然出现。方瑜一抬头，原来是身边的黎瑾一直听不到歌，就跑去黎宸那儿给爸爸汇报去了。


    “是新歌吗？已经制作好了？”黎宸问。


    沙发上的方瑜团着身子，仰起头时，目光里闪着激动和被巨大冲击之后的懵圈。


    可爱的小白兔点了点头。


    “等下。”黎宸拉着手边的黎瑾，回头再看沈亦昭时，他的语速明显变快了。


    他利落的交代了几句，后者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


    黎宸单手抱起了黎瑾，走向方瑜，把另外这个也牵起来，准备下班离开了。


    沈亦昭依旧坐在位置上，他把平板转过来，上面依旧是密布的工作文件。


    刚才黎宸和他说：“先这样，后续你发给白眉，我们晚点聊。”


    他轻而易举的就走了。


    —


    车上，黎宸也不知和黎瑾说了什么，最后小朋友还是接受了把儿童椅放到窗边位置的安排。


    黎宸挨着方瑜坐进车里，司机刚发动车子他立刻就按开了车载音响：“要公放一下吗？”他问。


    “啊？”身边的方瑜一愣，“不了不了，那个……我先再听一下。”


    说着，他又飞快的低下头去。


    黎宸一眼撇到他的屏幕。在白毅欢询问修改意见之后，方瑜回复的是：“好的，我会整理一下。”


    此刻方瑜开着打字键盘，手指在虚空中戳了半天。


    一会打上去一大段，又删掉几句，再写，再打。


    黎宸渐渐感受到小兔子开始炸毛了。


    “有点纠结吗？”他轻声问。


    窗外的夜色照在二人身上，方瑜抬起头，泄气般的点了点头。


    他心里有一些类似第六感的直觉，可是化身到笔头上又感觉说不清楚。形容起来虚无缥缈不说，一些专业名词还不知道。他自己写着都觉得自己想一个普信的甲方，正在发表愚蠢的观点。


    “哎……”他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这么深沉了？”黎宸的语调微微带笑。


    方瑜立刻一扭头，瞪着黎宸：“你笑我？”


    “没有。”黎宸摸摸方瑜的后脑勺，“今天拍了一整天，你肯定累了。要是有想法就先给小白发过去。晚点可以约时间当面讨论。”


    方瑜点点头：“我想尽快约小白一下。”说着他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更低，“感觉会有很多愚蠢的问题要问他啊……”


    转过一夜，方瑜是被一阵人声吵醒的。


    他在被子里滚了个身，抬手一拍，黎宸已经不在了。床头的小钟显示已经十点半了。


    “哎呀，又不叫我。”方瑜赶紧爬起来。


    “诶？小爸爸！你醒了！”卧室的门半掩着，黎瑾正从门口跑过，他立刻推门进来，一跃到了床上，“小爸爸，爸爸有大礼物送给你啊！你快来。”


    “礼物？”


    方瑜没换衣服也没洗漱，直接穿着睡衣就被黎瑾连拖带拉的走了出来。


    一楼的房门大开着，几个工人正在小心地搬运一架电子琴。


    方瑜顺着他们的动线一路看上来，就在他们卧室旁边，原来那间闲置的客房开着门。里面又有两个工人正出来。


    方瑜快步跑去。


    房间里原本的家具都已经不见了，此刻屋内的四个人正在给墙壁覆盖音乐教室里那种白色吸音的特殊材料。在墙边还放了摆吉他的架子。


    方瑜的呼吸瞬间加快了，他涨红了脸，又冲出房间。趴在栏杆上再往楼下看，黎宸正从客厅走回来。


    跟在琴后面的，是一台崭新的调音设备，再后面是一套立麦。


    “醒了？”黎宸回过头，与方瑜的目光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