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知何时停了。夜椿睁眼，红发青年掀开车帘走进来，霜气随着他的动作扑鼻，她偏头用袖子半挡脸打了个喷嚏。


    “椿，大雪封山，我们今晚暂且在这小歇一晚吧？”继国缘一道。


    夜椿颔首，“好……咳咳——”


    喉间一阵痒痛，她紧紧捂住唇，眼睛瞪得圆溜溜，不让自己咳得太用力。


    “是染上风寒了吗？我去找找附近有没有村子。”


    “不——咳咳……我和你一起……咳咳……”


    她咳得太狠，继国缘一蹙眉，将怀里抱着的日轮刀递给夜椿，“不必了椿，你在此地歇会儿，夜里山上多野兽出没，我会尽快回来。”


    她见他坚定的背影渐渐远去，雪夜中他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


    “人类真是脆弱啊。”


    这是她来到千年前，无数次发出的感慨。


    山上风雪呼啸，大雪像烟灰般淹没松木半截。风掀起车帘，霜花飘进马车里，她缓缓伸出手接住霜花，掌心的温度没能融化它，雪的颜色和她的手掌一样白。


    倏地，她的耳尖动了动，一阵凌乱的踏雪声回响山林间。


    “贵、贵人！救救我！”


    一个身穿布衣的女子从山坡下蹒跚地爬上来，她满脸横泪，脸上全是血，身上滚满了雪。


    夜椿双眸一凛，女子身上的气味有一股恶臭。


    附身在人类身上，她对气息的敏锐也下降了不少。


    她辨别不出这股恶臭源自妖怪还是鬼，亦或是咒灵。


    而且为人时，她看不到妖怪。


    ——不能再使用神力和神器……


    天之国立神的提醒拉扯着她的神经。


    夜椿深吸一口气，抱着刀刚下马车，那名女子被石子绊住脚，身子猛地往前扑去，摔进雪里。她神色惊恐地向她爬去，摇头不断重复道：“救救我……救救我……”


    “别怕。”


    夜椿弯腰朝她伸出手，寒意透过她的衣衫钻进骨髓，温和道：“我会帮你。”


    女子颤抖地仰头，充满希冀地望她，手即将搭上她的掌心，“——砰！”。


    她的头瞬间炸开，大量的血连着肉块飞溅，烫得像火般的血洒到少女雪白的脸。她的手维持着伸出的动作，眼睫颤动。


    眼前飘下的是雪花，还是血雨？


    夜椿分不太清，她仰头，目光无法聚焦。


    神从信徒祈愿中诞生，她和夜斗都是从人类的恶愿中诞生。


    夜斗想成为造福人类的神明，那她呢？


    对于人类，她似乎并不像夜斗那般。


    她清楚神与人的界限，不干涉人类因果，她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眼下，她附身为人，神的处事规则显然不适用现状。


    一声雷电的轰鸣响彻天端，划破黑夜，一只畸形的复合体咒灵在白光中现形，它像黏腻的黑泥般吞食了地上的尸体，口中发出男女混合的声音“好吃，好吃……”


    它长着数张扭曲的人脸，张大猩红的口器，冲少女的侧颈咬下去。


    她只是睁着那双没有波动的眼眸，平静地直视咒灵。


    倏地，刀无声出鞘，冷冽的斩击如重雷，和轰隆的电鸣声重合。


    “普通的刀杀不了咒灵。”


    一道散漫的声音在她头顶轻轻响起，夜椿回过神时，她的刀尖已然砍向飘浮虚空的人，却被一层无形的空气墙拦住。


    她旋身落地，两颊泛红，刀尖插进雪中，借力单膝半跪在地，紧紧捂住胸口喘息着。


    像午夜绽放的昙花，美丽过后，便是凋谢。


    电闪雷鸣中，风雪交加。


    站在虚空的青年眼前蒙白布，外披浅蓝色条纹羽织，垂头仿佛在注视少女，他的霜发随风飘扬。抬手时，深红色的磅礴咒力从他的掌心涌出，将正要偷袭她的复合脸咒灵瞬间湮灭。


    他从虚空中走下来，边靠近少女，边解开蒙眼的白布，露出一双苍蓝色的眼睛。


    他蹲在她身前，一手抵着下巴，歪头一笑，“你要死了吗？”


    夜椿抬眸愣愣地望他，“快了。”


    “这样啊，反正你也快死了，跟我回五条家吧？”


    “……非亲非故，不觉得你很莫名其妙吗？”


    “非亲非故，就不能和我走了吗？”


    “算了，包吃住吗？”


    “五条家是御三家之一哦，府邸有一万亩，侍女五百，名下地契……如何？我不会亏待你的。”


    “听起来不错，我想想以什么身份进去呢……”


    “五条莲的妻子。”


    听到他气定神闲的回答，夜椿睁大了眼，嘴唇翕动一瞬，摇头道：“这不行，我没有与人成婚的意愿。”


    她垂眸不去看他。


    几乎是瞬间，她就确认了五条莲是五条悟的前世。


    一样的六眼加无下限，如出一辙的灵魂气息。


    “欸不行么？你不是快死了嘛？就当帮我个忙？我方才可是救了你耶，要不是我，那只咒灵会‘嗷’地一下吃掉你哦。”五条莲笑嘻嘻道。


    “那就吃掉吧，命该如此。”夜椿平静道。


    “哦？你叫什么呢？”


    “椿。”


    “姓氏呢？”


    “……你好烦。”


    “五条椿？很好听嘛。”


    “别自作主张啊。”


    “起码把姓氏告诉我吧？我入赘也是可以的哦。”


    五条莲油盐不进的样子属实让夜椿有些无奈，她蹙眉，隐含薄怒，“难道你家里人逼着你成婚？因此你随便拉着位女郎就要与她成婚，来反抗家人？”


    “唔，猜对了前一半。”


    他顿了顿，唇角微翘，“我对你可是一见倾心呢。”


    猝不及防。


    夜椿睁圆了眼半晌，他也这么凝望她半晌，她偏过头扶着马车站起身，“哦，你如何，与我何干——”


    她说着，忽而猛地吐出一口鲜红的血，铁锈味蔓延口腔。


    她的头脑一阵发晕，耳畔响起一阵蜜蜂般的嗡鸣，旋即眼前黑了短瞬，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倒，一双手扶住她的腰侧，将她带进一个紧实的怀抱中。一股甜香扑鼻，她的耳轮贴靠青年的心口，隔着衣物，他身上灼热的体温烫着她的脸颊，心脏扑通扑通地像要蹦出他的身体。


    跳这么快，难道他有心脏病？


    夜椿动了动手指，刚抬起便被一只手握住，青年修长的五指顺势嵌进她的指缝中，他的指腹有些粗砺，带着薄茧。


    “不要动哦，我试试给你用反转术式……说起来，诅咒这么快应验的嘛？”


    五条莲的声音飘进她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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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什么诅咒？”夜椿随口问道。


    “唔，爱的诅咒哦。”


    “……好油。”


    “‘好油’总感觉不是什么好话呢。”


    “是夸你应该做得一手好菜。”


    “这我倒是不会，倘若椿想吃的话，和我回五条家，我可以天天给你做。”


    “……还没好吗？”


    “快啦。”


    “……”


    一炷香时间过去。


    “还有多久？”


    “别急，很快啦。”


    “……”夜椿深吸一口气，青筋暴跳。


    “椿。”


    冷淡的男声飘来，夜椿侧眸望去，是继国缘一。


    他手中提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油纸包，视线从她身上挪到抱着她的白发青年身上，同时，他也在望他。


    “啊，椿？你和那家伙什么关系呢？”五条莲懒懒道。


    和夜椿十指相扣的那只手力度收紧，像被线缝合在一起。


    “同伴。”


    她说完，这人桎梏她的力度放缓。


    “好啦。”


    五条莲笑了笑，松开和她十指相扣的手。夜椿刚要动一下，手被一只大掌包裹，他垂眸眨眨眼望她。


    “椿要做什么，我陪你去，解决完就能和我回五条家了吧？”


    “不可能。”


    继国缘一像终于回神般走上前，“产屋敷家不能没有椿大人。”


    五条莲挑眉，“产屋敷？那我入赘产屋敷家就好啦。”


    夜椿：……


    缘一：？？？


    “你……”继国缘一迟疑了瞬，欲言又止起来，“你……”


    他“你”了半晌，也没能说出后续。


    夜椿已经一把从五条莲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她将日轮刀还给继国缘一，转身上了马车。她身体的沉重感被消除大半，血液中的寒意少了很多，连带她滚烫的体温也降了下来。


    她记得五条悟的反转术式只能治疗他自己，他的前世却能治疗别人。


    这就是千年前的咒术师盛世么？咒力量似乎远超千年后。


    马车外，五条莲的笑脸迅速冷淡下来，神色淡漠地拾起白布重新缚眼。


    继国缘一沉默了。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变脸这么快。


    里头那位也没说关于他的事，但也没说不让他跟着。继国缘一走到马车窗边，将油纸包递进去。


    “椿，先吃些吧。村里没医者，药只能等进城了。”


    夜椿接过道谢，窗帘刚被人放下，车帘被人拉开。


    一道高挑的身影钻了进来，他一个人就能霸占大半个马车。


    除了咒力，灵魂，五条莲和五条悟的长相、身高也没有差别。


    夜椿意识到这点时，她被青年自然地揽进怀中，手里的油纸包也落进他的手中。


    “不是说好保持距离吗。”


    她下意识地说出了口，身体也挣脱开他的怀抱。


    那瞬间，她怔住了。


    答应和她保持距离的是五条悟，不是五条莲。


    直至此刻，她才真正地发觉，这里是千年之前。


    “嗯？椿以为我是谁呢？”


    青年轻笑着望她，翘起的唇角隐隐下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