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作品:《七十年代随军日记

    而这两日浮阳大队老樟树下侃大山大会的主要话题就是闻家人,准确来说是闻家老三。


    闻家老两口并女儿女婿那是亡人,能不多说就不多说,得尊敬。


    所以当方多菜言语里带上闻老爹时,立刻被人嘘了。


    “老菜你嘴巴滂臭啊,闻叔还没入土呢你就敢多嘴带人家,我看等闻叔闻婶儿入土时你得多磕几个头才行。”


    说话的是陈强,闻家隔壁陈家的二儿子。因为是邻居,陈家和闻家交情甚好,他的竹篾手艺就是跟闻大姐夫学的,所以此刻第一个站出来。


    方多菜赶紧拍拍自个儿嘴巴,缩缩肩膀,讪讪道“我这不是话赶话嘛。”


    当地信佛信道的人多,山上至今存留着不少“封建残余”的建筑。


    方多菜也不例外,他现在私底下还会烧经拜佛。忽然想起闻家人头七还没过,只觉得这会儿身上凉飕飕的。心说等会儿就让婆娘送两鸡蛋给闻家,消了这笔嘴孽。


    队员们没管方多菜的坐立不安,默契的不去谈论闻家其他人,而是把焦点放在闻嘉嘉身上。


    方红棉端着空碗道“要我说大姑娘就是得外向些才好,那些声音比苍蝇还小的我都不乐意她多说话。那闻三儿,还叫我姐姐嘞,说我瞧着年轻,讲话可比咱们乡下人好听多了。”


    “你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呢,她敢叫你也敢应,你这岁数都能当人家妈了。”


    方红棉挺直腰瞪着说话的人道“论辈分,我咋就不是姐姐了?”


    就算我38了,我也还是姐姐!


    “姐姐就姐姐,也没说不能。”有人就笑,“哎对了,那天来你家的小伙子是哪个?你丈夫那边的?”


    方红棉同闻大姐一般,丈夫也是入赘。只是她丈夫并非孤儿,在家里还有许多亲戚,所以常常会有亲戚来走动。


    “哪里哟!”方红棉抿着嘴唇挥挥手,颇是嫌弃道,“他老子爹娘家那边哪儿有这种亲戚,是我大弟的战友,他回家探亲,顺道帮我大弟送东西。”


    “我说呢,就算他没穿军装,但瞧着有军人样,挺拔!”


    方红棉笑着说“是吧,他是隔壁公社人,河沟乡那个江口晓得吧,魏家,前些年捞鱼捞到只大鳖的就是他大伯家。”


    “你这么说我就晓得了。魏成才家嘛,那瘪犊子年轻的时候还和我们一同扒过火车。后来手电筒一来,还没照到他身上,他就跟个怂蛋一样直接举起手现身了。结果他态度好被放过一马,我们几个倒是被牵连,还被公安抓走教训一整夜。”


    这事说来就好笑,那时他们几个仗着水性好直接躲到水里,谁晓得人家公安就站在岸边双手揣兜优哉游哉的盯着河面瞧。


    最后几人快憋死了才浮上岸,灰溜溜地被抓走关一晚还不算,还发感冒,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方红棉惊奇“魏家人还有胆子大的时候,都敢扒火车呢。他们家几口人我也就看得上魏岱这人,其他个顶个儿都是老鼠胆子。”


    方柳玉赶上这一话茬,磕着南瓜籽儿说“说魏岱啊,他老娘昨儿还找我姥姥说媒,就是给魏岱说的。这小伙子品性不错,那日闻三儿晕倒就是他给送的公社,送完就走了,也不留名。”


    她姥姥是河沟乡公社的,还同个大队,怕河沟乡公社的闺女儿瞧不上魏家,今儿就跑来了他们浮阳,把这事儿告诉她娘,让她娘帮忙盯盯看有没合适的姑娘。


    要说魏岱这人本身是挺好,人很正直。可结婚不但得看男人,还得看男方家庭。


    魏家,就是一家子的软柿子,全家的硬骨头都好似长到魏岱身上。若不是魏岱有出息,他家在河沟乡都得被欺负死。


    最关键的是和魏岱结婚了也没法随军,她姥姥都说了,得申请通过才行。但狼多肉少,他个刚结亲又没孩子的家庭是不会给批的。


    也就是说姑娘和他结婚后得独守空房,还得面对魏家那一群软柿子,所以魏岱自身条件就是再好,也不太好找对象。


    方红棉就道“那他这回是回来相亲的?”


    方柳玉“可不吗,说是休假一个多月,相完就结婚,魏家急着呢。”


    最后话题歪得没边,闻嘉嘉终于没再被人家放在嘴上叨叨了。


    只有方多菜,坐立不安好一会儿,暮色将至的前夕回到家中,对婆娘道“你拎些鸡蛋给闻家。”


    他婆娘叫江桂华,正收集晒干的野菊花,闻言抬头不解道“送鸡蛋做啥?”


    方多菜脚步一顿,神色不自然“叫你送就送,问那么多做甚。”


    江桂华“嘁”了声,哼声道“鸡又不是你喂的,鸡蛋也不是你下的,还厉害起来了。”肯定是那张破嘴又得罪人了。


    说着,端着竹盘里的野菊花回屋,然后又从橱柜中拿几个鸡蛋出来,想了想,又放回去两个。最后兜里揣两手上拿两,往闻家走去。


    闻嘉嘉在给闻春闻萱剪头发,有剪刀后头一个想剪的就是头发。


    她下午的时候给两孩子洗了头,那水脏得不忍直视。也幸好这两孩子头上没有虱子,否则她得连夜去县城买药水给她们给自己杀杀虫才行!


    洗完头,用废旧的衣服用力擦擦,一下午的时间就把头发晒干了。闻春头发随了妈,和闻嘉嘉的头发很像,又细又软。好在头发多,两股两指粗的辫子还是能绑起来的。


    而闻萱的头发就多了,又黑又浓,还带点儿卷,大概是继承了她那位知青爸爸的。闻嘉嘉很怀疑她的头发每天都会吸收不少营养,否则不会养得这么乌黑发亮。


    从前两姑娘有亲妈帮着打理头发,现在只有她这位便宜姨妈了,只能一剪刀剪了。


    她往后需要上班或者上工,很长一段时间里还得做家务,根本没那么多时间去替两姑娘洗头和梳头发。


    事不宜迟,当头发彻底干后,她就给两姑娘剪了学生头。


    不过学生头这时候并不叫学生头,而是叫柯湘头。柯湘是个人,谁呢?样板戏《杜鹃山》里的柯湘。


    几年前县城里贴过柯湘的海报,相当有生命力和力量感,惹得县城掀起一阵柯湘热,直至现在也有不少人还留着柯湘头。


    闻春其实是不太愿意剪的,剪之前眼泪汪汪地瞧着她。


    但闻嘉嘉面冷心硬,两剪刀就给她剪出肩上短发。


    闻嘉嘉有技术在身,上辈子为上镜好看,她跑去学过一段时间的化妆。


    后来又专门飞往韩国剪了个新发型,惊为天人的她愣是在韩国多留了一周,找发型师学习该如何修剪与打理头发。回国后就买许多假发练手,半年后她舍友们和工作室的小姐姐们都放心让她帮忙剪头发。


    闻春的学生头,完全是小意思。


    她“咔嚓咔嚓”几下,一簇簇头发掉落在地上。


    头发修自然后又给剪了刘海,剪齐刘海,将将遮住眉毛,稍微一做表情,眉毛便露出来。


    别说,剪完挺好看的,至少比之前好看,整个人灵动鲜活起来。


    而闻萱的头发就困难许多,闻嘉嘉需要分层次剪。


    依旧是平刘海学生头,但闻萱的刘海露出眉毛,瞧着比姐姐要更加古灵精怪。


    “小姨,我、我喜欢剪头发!”闻萱第二个剪的,瞧着姐姐剪完变漂亮,所以一点儿都不忧心,反而兴致勃勃地甩头,将头发甩来甩去。


    剪完后甚至跑到水缸边,小手托腮,歪来歪去地看水面上的自己,屁股翘着很是臭美。


    所以当江桂华来闻家时,就见到两个改变甚大的姑娘,差点没认出来!


    “亲娘嘞!”江桂华不可思议道,“头发是你们小姨给剪的?”


    “华奶奶。”闻春和闻萱喊人,两姑娘在前院玩跳格子。


    “是小姨剪的!”闻萱昂头道,“可漂亮了,美花就没有小姨给剪。”


    江桂华“……”


    “你们小姨呢?”她问。


    闻春皱着眉“小姨在做饭。”她现在是独腿站立,如果华奶奶再不离开,她就要输了。


    结果江桂华把鸡蛋塞到闻春的兜里“那春儿你帮我把这四个鸡蛋给你小姨,就说给你们补身体。”


    说完,匆匆离开,并没有进屋。她也有些避讳的,毕竟闻家人去世没多久。


    闻春都快哭了,这下更不能跳了。


    “这局不是你赢,是华奶奶赢。”闻春放下另一只脚对闻萱说,然后双手捂兜回厨房。


    天已黑,三米外看不到动静。


    江桂华回到家,将门合上。


    面对方多菜询问的眼神,她白眼一翻,端着神婆的范儿道“别担心,闻叔闻婶儿最近要是来,先找的指定不会是你。”


    “为啥?”


    “因为闻三把春儿萱萱的头发剪了。”当地长辈去世,半年内是不许剪头发的。


    第7章购买废铁


    城里来的闻三把外甥女头发剪短了这事很快就被村里人晓得,只是没人说她。还没20岁的姑娘愿意接手两个孩子就是件很勇敢的事。


    农村的温情常出现在这种时候,送菜送鸡蛋,甚至还有送粮食的人。


    闻嘉嘉也搞清楚账本上的方保国是谁了,方保国就是浮阳大队的大队长。村里人总喊他队长,闻嘉嘉也是问人后才晓得是他。


    方保国和闻家关系颇好,当闻嘉嘉拿钱给他时他并没有收。


    他说“你家现在比当年建房子的时候还困难,所以这钱我暂时不能要。


    你爹要还我钱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他每年入冬后都去山上扛树,冻出一身病来才攒出一笔钱,你得好好规划着用,等哪天日子好后再给我吧。”


    闻嘉嘉承大队长情,她想着这钱确实得留着不能多动,至少在她有稳定收入钱不能动,若是明年粮食不够吃还可以用钱向队里买。


    今年家里的粮食肯定是够吃的,闻家几口人上半年攒下丰厚的工分,如今都归她们姨甥三人继承。


    闻家几人下葬那日,村里不少小伙带着锄头与柴刀来帮忙。


    桃花坳是块好地方,这里桃树数不胜数,每到春日时包括桃花坳在内的四个山头都是一片粉红色。


    闻嘉嘉忽然觉得闻家几人葬在这里不太合适,许多年后这里或许会成为一方景点,到时候说不准还要迁坟。


    好在又走一段路,闻嘉嘉才知道并非是葬在野桃树林里,而是葬在桃树林后面的野茶山上,地点就在靠近山丘顶的位置。


    背靠青山,面朝远方,视野开阔,是个比桃树林还好的地方。


    闻春和闻萱是被村里人背来的,背她们两的是隔壁的陈强陈力两兄弟。兄弟两人虎背熊腰,背三岁小孩不成问题。


    边上山得边哭。


    跪下时还得哭。


    有金手指后的闻嘉嘉是真哭不出声了,于是便低声呜咽。没眼泪时,用粘过小葱汁的手指抹抹眼眶,眼泪就又哗哗流。


    快到午时,一切便结束了。


    这也代表着闻家人入土为安,他们从此成为先人,将活在村民们的记忆当中。


    或许会有人偶尔想起他们,想起与闻家人一同经历的共同岁月。


    当天晚上敏感的闻春小声抽泣,她似乎已经明白过来,亲人已经不会再回来。


    闻嘉嘉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背部安慰她“明年带你和妹妹去茶山看桃花。”


    “明年、还有小姨吗?”她瓮声瓮气问。她怕明年桃花开的时候小姨也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