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芽回头看去，柏渡蹲在沙地上龇牙咧嘴，刚刚晴江拿走了最明显的一块塑料，但这沙子里还是藏了有很多。旁边有个女生跑过来，气喘吁吁：“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的材料不小心丢在这了！”


    女生手里拿着小红桶，里头都是这类塑料碎片。


    于芽看着她的脸。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女生着急忙慌弯腰把塑料片全部刨出来，旁边柏渡添油加醋地教育她：“你们行不行啊，在沙滩随便乱扔这种垃圾，幸亏是我踩到，要是谁光个脚肯定受伤了，要是个老人家不得讹死你们。”


    女生连连道歉，把塑料丢进自己拎的小红桶里，然后转头，看到晴江后忽然愣住。


    于芽以为，是晴江足够吸引人，把人都看愣了。


    那女生忽然露出认亲似的表情，激动喊道：“晴江！居然是你！”


    于芽听到旁边人轻声笑了下，然后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丢进她的小桶里。


    营地区帐篷边上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围坐在大侃特侃，晴江认识的那个女生叫樊意琳，走在前头跟晴江说这话，表情兴奋得像个销售。


    那边营地区有一块平地，支了俩帐篷，外面桌子上乱七八糟放着零食，几台黑色手提笔记本凌乱摆在桌上，错综复杂接着许多数据线，几个年轻人坐在那侃侃而谈，其中有人看到樊意琳过来，伸长脖子，露出惊诧的表情。


    “晴江！”


    一声喊完，其他人齐齐回头看过来，于是像煮开的饺子似的，一个个开始冒头跟晴江打招呼。


    “居然碰上你了！”


    “哟，两年没见吧！”


    “哎哎哎，谁说他不来的？”


    “他真没说来啊。”


    “巧了这不是！”


    他们左一言右一语，用热情的招呼把他们团团围住，晴江随口问了句西瓜刀有没有，就被邀请到他们营地里坐着。


    于芽和苏陶陶跟在晴江后面，盛情难却，也只好坐在晴江旁边，很有种被众星拱月的感觉，但其实他们拱的是晴江。


    于芽低头啃了一口刚切好的西瓜。


    她们俩本来就是外人，插不进去话。却感觉这群人都很自来熟，听完他们的一轮自我介绍，于芽意识到，她为何觉得樊意琳比较眼熟。


    于芽在程序设计夏令营集训的时候见过樊意琳，她当时是高一的组长，樊意琳是高二年级组的组长，两个人有过短暂的接触。


    晴江也参加过那个夏令营。


    他们看起来关系真好。


    于芽没打算认亲，低头吃瓜，苏陶陶在一旁跟她聊天，大意是待会要去做什么，要不要去买一套泳衣和救生圈，去海里泡一泡，之类的。


    她没仔细听，心情莫名有些差，大脑的血液都仿佛停滞了，只机械地重复着啃西瓜的动作。


    清凉海风肆意地吹着，于芽和苏陶陶被热情的学姐学长们裹挟在中间，他们短暂地介绍环节结束后话头仍然往晴江身上偏。于芽虽然不太走心，但他们的话还是如针刺般钻进她的耳朵里。


    “晴江，怎么都不见你在群里冒泡啊，我们约饭的时候艾特你你都没回，没想到就这么碰上了。”


    “真的好巧，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一起写的那个程序，我回头改了改，现在就在这上头试验呢。”


    说话的人拍了拍脚下的塑料壳，于芽看过去，像是他们自己组装的机器。他们似乎是一个团队，不知道在搞什么实验，电脑屏幕上滚动着代码，估计在记录数据。


    “待会要不要我下水让你看看，来让江哥给我们找找bug，哈哈哈哈！”


    “开玩笑，能得到江哥的指点，那是你我的荣幸啊。”


    晴江自从坐在这后，就一直跟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聊着，大家偶尔cue到他，他也回应几句，然后继续聊，似乎对他们的机器很感兴趣。


    于芽在一旁潦草地听了几句，跟不上思路，她发现自己真的不太适应人这么多的地方，考虑着要不要叫上苏陶陶一起去找柏渡。


    苏陶陶也觉得挺尴尬，捞起手机开始在群里打字：


    [陶瓷罐罐：柏渡，你特么跑去哪借烧烤架去了，你不会是跑去现焊了一个吧？]


    [众里寻她：我在租帐篷！]


    [陶瓷罐罐：那我和于芽过去找你。]


    苏陶陶小声叫于芽，“走吧，我们去自己的帐篷里。”


    于芽点点头。


    苏陶陶起身，于芽也起身，晴江停下谈话，回头。


    于芽：“我们先去找柏渡。”


    “好，那——”


    “你不用。”于芽怕他以为自己是叫他走，补了句，“你先聊。”


    晴江没说话，抬眼深深看着她，他胳膊搭在桌上，手掌支着下巴，身上的白T被风微微吹起，整个人懒散又闲适，他刚刚就是这样游刃有余地跟他们聊天，这会又不知怎么的，看她的目光带了几分意味不明。


    于芽觉得，这大概只是他的无意识动作，但又想不通，他看别人就好像没有这种深沉的感觉。


    “不聊了，”晴江转头，朝他们说道，“我得去帮兄弟安帐篷。”


    周围又开始有人建议，要不要把帐篷支到他们来这边，晚上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晴江笑了笑，不置可否，把桌上剩下半个西瓜打包拎起，又朝旁边那位戴眼镜的男生说：“待会你机器下水后，群里叫我一声，我看看。”


    男生抬了抬眼镜，受宠若惊：“一定一定。”


    柏渡那边已经把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坐在小椅子上敞着腿等晴江过来帮忙。


    他看着晴江身上大包小包，还拎着大半个西瓜，震惊道：“你半个西瓜换人家这么多东西啊？”


    晴江凉他一眼，“借的。”


    于芽还以为晴江把他们那水果刀借来了，正准备说柏渡租的用具都很全，就看晴江把一个三脚架从长条形的黑包里拿出来。


    于芽：？


    晴江把三脚架对着海的方向，开始安装，苏陶陶在帮柏渡弄烧烤架，两个人吵着架准备着材料，于芽看了两眼觉得插不进去话，踱步到晴江身旁。


    晴江见她过来，以为她是心急，“还没弄好，再等等。”


    于芽：“我不着急，你什么时候借的三脚架？我都没看到。”


    “你瓜吃得那么专心，当然没看到。”晴江低着头，打开三脚架的脚钉固定在沙地里。


    “……”


    于芽觉得这哥不经意出现的好意与体贴，实在是让她有些束手无策。她沉默片刻，仍然是没什么话头可以聊。


    晴江好像也发现她该是没话说了，随意问道：“为什么接触摄影？”


    于芽觉得这个问题好大，好辽阔，很适合在海边提起。


    “因为它很美好。”


    因为它很美好。


    让人对生活有期待感。


    作品里透出的对生活的热爱，让她有了动力，有了希望，相信未来的日子很美好，也就不觉得当下很难熬了。


    于芽却很难说出这些话，只简简单单答了那么一小句。


    晴江站直身体，懒散地伸了下胳膊，海风吹散他额前的头发，远处浪潮声一阵阵滚过耳膜，他侧头冲她笑了一下，“只有热爱能赋予美好，你一定很热爱生活。”


    于芽看着他的眼睛，干净明晰，仿佛有浮光流过，遥远的浪潮像打进她心底，浮浮沉沉，心跳也随之上上下下。


    她想否认，她不是那般热爱，只是寄托这份热爱于一个她永远不会去见的人。


    他比她更热爱生活，更善于捕捉美好。


    “不是，因为我很喜欢一个摄影师……”


    于芽边小声解释，边拿出手机，准备点进一江风月的摄影主页。


    海边网络信号不是很好，她卡了很久，也没刷新出来。晴江已经对着海平面拍了几张照片，看了下设置是否正确后，又继续调试。


    他没听见于芽之后说了什么。


    远处柏渡喊了一声：“晴江！过来搬架子！”


    晴江应了一声，终于找了个合适的角度，然后冲于芽说：“搞好了，你试试。”


    于芽走过去，正巧有几只海鸥飞过，于芽手疾眼快摁下快门，旁边晴江手还搭在相机边上，看她拍照。


    于芽想说，柏渡嗓子都快喊破喉咙了，你怎么还不去。


    结果抬眼看到他手腕上的痣，脑内忽然闪过某张照片的画面，她似乎在画面里见到过相似的一只手，并且那句两颗痣就是桃花旺的意思，也是底下评论的一条热评。


    大脑一瞬间空白，又好像什么东西之间联系了起来。


    “满意么？”


    于芽回神，朝晴江不自觉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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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满意，你快去忙吧。”


    “利用完就想赶我走，”晴江没什么脾气地笑着说，回头朝柏渡喊，“来了，跟叫魂似的。”


    于芽对准镜头开始拍照，晴江找的角度很平直，是于芽最喜欢的那种强迫症一般的平齐，海平面，沙滩，云朵，都占据着画面的黄金比例。


    可惜来白浪岛放松的游客很多，于芽拍了几张都有人，根本没办法拍到无人的画面。


    于芽打开手机，信号不好依旧刷不出来，连摄影网站的主页都刷不开。她叹了口气，在她最想要什么的时候老天爷偏偏不给，好像这种事也不是很少见。


    潮水渐渐上涨，太阳正一步一步往下沉。他们帐篷支在营地区比较偏的角落里，于芽帮着苏陶陶烤土豆片，旁边柏渡跟苏陶陶在玩不要笑挑战，非常弱智的一个游戏，互相扮鬼脸看谁先笑。


    晴江坐在一旁，手肘搭在桌子上撑着，整个人懒洋洋斜靠在一边，偶尔出声调侃：“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像什么。”


    柏渡扮着鬼脸，翻了个白眼给他。


    晴江继续说：“像一条哈巴狗。”


    苏陶陶顿时发出一阵爆笑，她又输了，抹着眼泪不甘心道：“不行，柏渡，你让晴江闭嘴，他怎么每次形容都这么准确。芽芽，你也帮帮我啊！”


    于芽在一旁认真地看了一会，说：“你偶像包袱太重了，柏渡笑不出来。”


    苏陶陶看着自己被记了三次的纸条，心一横，“那你来，你来帮我做鬼脸！”


    “不要，我包袱更重。”于芽语气认真，板着脸拒绝得很正式。


    柏渡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绝了，真犀利。”


    苏陶陶兴奋道：“谷歌！谷歌！你笑了！你输了一次！”


    “谁允许你叫我谷歌的！”


    晴江把刚烤好的串放进盘里，拨了一半给于芽，剩下一半放在他们面前，然后转身拿开瓶器去开啤酒。


    远处有许多人跑过来，闹闹哄哄的，于芽望过去，樊意琳的玫红色裙子在其中很突出，旁边站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正朝他们挥手，“江，我们要下水实验了，过来看看！”


    晴江手上还拎着刚开的一瓶酒，朝他们点头，起身走过去。


    于芽看着他背影，有的时候她也分不清，晴江这种人应该更适合待在什么样的人身边。


    苏陶陶问：“他要干什么去？”


    “看机器呗，”柏渡无所谓地说，“他比较喜欢那种东西。”


    “你呢，怎么不去？”


    “我？我懒得看。”柏渡说，“术业有专攻，我对硬件没兴趣。对了，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柏渡后半句话是冲着于芽说的。


    于芽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自己，“我去干什么？”


    “挺有意思的，我记得高中时候，晴江是做了个水下无人机的模拟实验吧，去看看，说不定能看到海底的样子哦。”


    “算了……我还想再吃点。”


    于芽说着，有些分心地看着手机，刚刚一直没刷出来的页面慢慢刷出来了，她发现动态栏里特别关注又显示了更新。


    于芽点进去，这时网速很快，一张照片很快刷新出来。


    看清画面内容时，于芽心尖一颤。


    画面中的少女双手举着手机对准窗边，手机里是窗外辽阔的海平面。画中人在拍海景，画外人在拍她。


    这张照片的角度，还有她浅绿色的手机壳，就算大脑混沌一片，也不会认不出来。


    于芽思绪飘散着，咸湿的海风拂过滚烫的脸颊，于芽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胸腔在震动，直到每根肋骨都平息，她才找回周遭的声音。


    海浪紧密的潮声在她耳膜上打点，遥远的风声，碎叶声，细沙在孩童们指尖流逝的俏皮声，世间变得如此嘈杂，她又从中清晰地辨认出那道低沉的嗓音。


    “于芽。”远处晴江在叫她。


    透过滋滋冒油的烧烤烟气，于芽看到晴江朝她走来。


    “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晴江嘴角扬起，眼底满是笑意，邀请也是大大方方，他背后那群人在海边大呼小叫，不知道在吵闹些什么。


    于芽起身走过去，她没控制好表情，听到晴江笑了一声。


    语气饶有兴趣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


    “怎么，吃个烧烤把脸熏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