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成在大堂里坐了一整晚，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去查一查那女鬼的来历，于是等到天明后他又找到了原先的掌柜。


    “你也遇见了是不是？哎哟，真是吓死人了，我女儿睡觉睡得好好的忽然就被她掐了脖子，脖子上好深的指印，我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后怕呢。”掌柜的拍着胸口，显然被这女鬼吓得不浅，再提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那你们看见她的样子了吗？”巫成问。


    掌柜的摇摇头：“我们哪里能看到鬼啊，顶多就是半梦半醒的时候看到过一个黑影，就这都够我受的了，要是再看到她的脸，只怕我会被吓死。”


    说着，掌柜的将目光移到巫成的脖子上：“巫傩师，你脖子上这指印是不是也是那女鬼掐的？”


    巫成点点头：“是，我怕再留下去她会成个祸害，所以今天过来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女鬼究竟是为何盘踞此处的？她昨天跟我说那家店是她的家，你可知她为何会这样说吗？”


    掌柜的摇了摇头：“实不相瞒，这家店我也是刚刚接手，从盘店到修缮翻新用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可谁知刚住进去半个月都没到就撞了鬼，所以对它的事我还真是一无所知。”


    “那您这店是从谁手里盘下来的？”巫成又问。


    “寿光寺的清平和尚。”


    从掌柜的家里出来，巫成和灵翊立马赶往寿光寺。此时已过辰时，街两侧挑担叫卖的人越来越多，各家铺子也都开了张，一个压着一个的大声嚷着。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时不时还有孩童从大人的身侧撞过，你追我赶地跑远了。


    “真热闹啊。”巫成没怎么在这个时间来过镇上，每次来给师父抓药他都会赶在辰时前回去，全然不知这里竟如此繁华。


    “成哥。”灵翊停住脚，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凉粉摊，“这家很好吃。”


    巫成顺着灵翊手指的方向探头看了看，只见店家的锅子刚支起来周围就呼啦啦地围了不少人，荆芥、香醋、细盐、蒜汁混在一起发出喷香的气味。


    巫成摸摸肚子，的确是有些饿了，算算时间现在寿光寺的僧人应当也在用早饭，于是他也凑过去点了碗凉粉。


    灵翊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小二走过来给她擦了擦桌子：“姑娘点好粉了吗？咱家位置少，您看看能不能跟这位公子拼个桌？”


    灵翊抬起头，只见那小二的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他生得端秀，穿着一件纹样极其华丽的墨绿色罩甲，腰带上还悬着一枚成色细润的玉佩，任谁一看都知道他绝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


    灵翊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眼睛，连忙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男子在灵翊对面坐定，笑眯眯地对她点点头：“多谢。”


    “没事。”灵翊应了一声，她本来就有些紧张，那男子一跟她搭话她就更是局促，下意识抬起头去寻找巫成的身影。


    “哎呀。”男子正在斟茶的手停下来，直勾勾地看着灵翊：“小姑娘，你的眼睛很特殊啊。”


    “嗯。”灵翊有些紧张，声音压得更小。


    “是天生就是这样的吗？”男子继续追问。


    灵翊摇摇头：“受伤了。”


    她记得在村子里被人问起的时候，巫成就是这么替她回答的。


    “是怎么伤的？我看你瞳孔像是被刀割了一样，那你还能看清……”


    笃笃。


    桌面忽然被一个人不甚耐烦地敲了敲，男子和灵翊一起抬起头来，只见巫成正端着面站在旁边。


    “劳驾，往里让让。”他努了努嘴，示意男人坐到更里面的那个位置去。


    “你们认识？”男子没动，笑眯眯地望着巫成。


    巫成被他盯得有些不爽，没好气地把面碗撂到桌上：“那不然呢？我可不像你这么自来熟，随意打探小姑娘的隐私。”


    男子一笑：“问问而已，公子倒也不必动怒。”


    男子起身将位置换给巫成，巫成懒得同他掰扯，坐下来埋头开始吃面。


    “这位姑娘不吃吗？”男子又道，“公子，你好歹应该问她一句呀，怎么能让姑娘只看着你吃呢？”


    别看这人说话慢条斯理的，实际却句句都在拱火，巫成强压着脾气不想理他，可低头扒拉了几筷子都没能尝出凉粉是什么味道。


    碰巧男子的面也送了上来，他伸出手将碗推到灵翊身前：“姑娘，你吃吧。”


    灵翊一愣，看着被推到自己眼前的碗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我不吃，我……”


    “这位公子，劝你别多管闲事。”巫成放下筷子，冷冷地对他说道，“钱花不完就上大街上撒去，善心爆棚就去开个粥厂济贫，不用在这儿拿一碗面膈应我。”


    “哎呀，公子这话可真是错怪我了，我只是行君子之礼，怎么是多管闲事，又怎么膈应到你了呢？”男子盯着巫成，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的巫成心里一阵不爽。


    “随你吧。”巫成懒得再同他废话，起身拉过灵翊：“走了。”


    “这就不吃了？难道是我扰了公子雅兴？”男子追问道，可巫成连头也没回，自顾自向前走着，倒是灵翊听到他的话后回过了头。


    男子又朝她笑笑：“走好啊，小姑娘。”


    眼看着他们离去，男子又伸手将那碗面勾了回来，他拿出筷子搅了搅，眼底忽然闪出一抹笑意：“找到你了。”


    ……


    巫成到达寿光寺的时候，和尚们果然刚刚吃过早饭正在诵经，巫成说明来意，和灵翊一起被引入一间小舍。


    不多时，一个身材纤瘦的男僧走了进来：“两位施主好。”


    “您就是清平师父吗？”巫成起身拜礼，灵翊也照着他的样子有样学样。


    “小僧正是清平，不知施主找我所为何事？”这个清平说话时颇有些拿腔拿调，巫成听着都觉得牙根发酸。


    “是这样的，清平师父，你们家在镇口是不是有一座房舍曾盘给了一家裁缝店？”巫成问。


    听到他忽然提起房舍，清平的表情变了变：“……是啊，施主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巫成探头往门外看了看，确认四处没人，他才压低了声音问道：“那清平师父可知道，你家那屋子闹鬼啊？”


    闻言，清平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不自然。


    “什……什么闹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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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主在开玩笑吧，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回事。”他在说这话时眼神四处乱瞟，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灵翊身上时，他忽然猛地一颤，整个人急急往后退了两步，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异常恐怖的东西一样。


    “清平师父，你没事吧？”巫成站起身问道。


    清平神色惊恐，他指着灵翊连声音都变了调：“她，她的眼睛……是鬼，她是鬼啊！”


    巫成一愣，他没想到这和尚的眼光竟然如此毒辣，一眼就认出灵翊是鬼。


    可随即，巫成脑子里又冒出一个可能：也许并非是他眼光毒辣，而是他曾亲眼见过和灵翊长着同样瞳孔的鬼也说不准。


    为了探出清平的实话，巫成继续试着与他周旋：“清平师父，你说什么呢？我小妹的眼睛乃是受伤所致，怎么会是鬼？”


    清平咽了口唾沫，就连指着灵翊的手都开始颤抖：“我绝对不会认错的，她是鬼，绝对是鬼！我见到过这样的眼睛，我妹妹……我妹妹死后就是这样的！”


    巫成抬起眼，紧盯着清平：“你说什么？”


    清平忽然跌倒在地上，他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涨得通红。他拼命揪着衣服前襟，将原本整齐的僧衣扯的凌乱褶皱。


    “不会错的，我妹妹和她的眼睛一模一样，脸上的黑纹也一样，我绝对不会认错！”说罢，他又将目光转到巫成的脸上，“你们到底是谁？是不是我妹妹叫你们来找我索命的？说话啊，你们到底是谁！”


    清平越说越是疯魔，及至后来，竟然吓得抱头痛哭起来。


    巫成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行了，别发疯了，我们不是来找你索命的。”


    他蹲到清平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是来帮你的，只要你告诉我你妹妹遇到了什么事，我们兴许就能送你妹妹离开，你也不用再躲在这里担惊受怕了。”


    闻声，清平抬起头来：“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清平的脸上挂满了鼻涕和眼泪，他双手抱着脑袋缩在那里，模样非常可怜。也不知是不是心虚，清平非常害怕那个早已死去的妹妹，巫成猜测他之所以剃发出家当了和尚，多半是有他妹妹的因素在的。


    巫成点点头：“我会尽力，但你必须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不能有一点疏漏，可以吗？”


    其实巫成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女鬼驱离此处，可他小时候跟着叔婶去跳神时曾听人说起过，鬼盘踞在一处不肯走都是因为有心愿未了，只要了却心愿，没了牵挂，它们自然而然就会离开。


    巫成觉得铺子里的那只女鬼不肯伤人性命说不定也有这个缘由。她不想伤人，却也不想离开那里，所以才会去恐吓别人逼他们离开。


    巫成想，不管那女鬼到底知不知晓灵翊的事，他总要先试了再说。


    事情既已查到这步，他实在是无法坐视不理。


    思考良久，清平终于点了点头。巫成把他扶到座位上，又亲手替他斟了杯茶压惊：“好了，说说你妹妹的事吧，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妹妹……”清平皱起眉头，握着杯子的手又开始颤抖：“她是被打折了双腿，活活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