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大雾，林中，溪边。


    我再一次弯腰跪地将卜纸放入水里，岱渊也跪在我身旁不忍轻叹道：“小姐，天机算尽折寿啊。”


    我没回话，平稳地等着字的显现。显示出与原先一样的字的轮廓时，我猛地抓起几乎想撕碎，却依旧紧紧握着那纸无声哭泣。


    岱渊跪在我的身旁同我落泪。泪滴滴融入溪水，愈来愈远。


    许久。


    “可我并未算尽，我甚至看不清。我学术不精，岱渊。”我伏地哀哭，“这是一次大劫，我想救她们。”


    “明日再算吧，您现下这样的心情连卜，许是不够准确。”岱渊握着我的手安慰。


    我点点头，疲惫睁眼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才要凝眸而视转瞬枯叶飘落，涟漪遍天。


    我握着岱渊的手起身，从山上向下走。半山腰时，在常走的那条路的左侧，出现了一条陌生的小路。


    岱渊一直扶着我下山，看到这条路时疑惑开口：“原先有这路吗？”我抬眸看去，陌生但似乎有光，我想起卜纸，又看向了路的远处，犹如天宫石梯。


    “去看看吧。”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


    “您身子现在不适，便不必去了。”岱渊第一次拒绝了我的话。


    我不由得看向她，她接触到我的视线：“我是不希望您再多劳苦。那路中无事。”


    “那便去看看吧。”我扯开嘴角想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


    “您不必如此。”岱渊道，“我陪您去就是了。”


    我突然有些想笑，平常自己总这般不近人情，现下被岱渊这样回话，倒是新奇。


    “你今日很是硬气。”我抿唇轻笑。


    她一听这话，浑身的气势如江水奔流而去，哦了一声撇嘴道：“那您还这样说我。我是真的不愿您劳累。”


    我伸出手腕：“看我健康与否。”岱渊搭手诊脉，最后又哦了一声：“谁让您看上去这样虚弱，方才我甚至觉得您要晕厥过去。”


    为免她担忧，我又问道：“可看清了？”岱渊似是被气道，怪叫道：“我虽不如大夫那般懂医术，但陪在您身边这么多年，左右都会些简单的。”


    见她竟有些被我激怒，这般情绪倒是难得，看来确实是心中有底，我又笑着看摇头道：“我是担心你为我担忧。”


    “那您还这样说。”岱渊又重复道。


    “还不是信任你。”又像土匪一样开口。


    岱渊很是认同这话，点点头道：“您这话很对，不过我信任您要多一些。”


    看着岱渊情绪缓和平稳了很多，我收回视线垂眸笑道：“那便陪我走走吧。”岱渊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扶着我朝着那小路走去。


    小路看着幽深，其实走两步也就到头了。


    我微微皱眉停了下来，岱渊道：“怎么了？”


    “到头了。”我开口。


    岱渊紧紧地扶着我，一直仔细盯着脚下的路，听到我的话后抬头看向前方，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路。她亦皱眉道：“您真的太累了，今日就不必去了。”强硬地抓着我的手要向外走。我被她突如其来的拉扯吓到，双脚和身子一时失了联系，被拽倒在地。


    “小姐！”她更是惊吓，脸色煞白，立马扑去接我。我二人摔在一起，我听到树枝被压断的声音，心惊不已。


    我左右没有摔着，顾不得起身迅速拉过她的手臂检查，果然那布料都被刮破。我有些生气：“你为何这样着急？”手捏了个诀缓解她的疼痛。


    她自知理亏，没敢看我的眼睛：“我是感觉您方才太过异常，我是真的担心您。”


    “担心我又何必弄伤自己？”我看着她因手臂传来的疼痛而微微皱眉，又有些生气道。


    “您别说这个了。”她硬气起来，扶我起身问我，“这路您可看到尽头？”


    我知道她口中试探的意思，开口道：“并未。”


    “欸？”她瞬间疑惑起来，皱着的眉舒展开来，两只圆眼睛倒是睁得大大的，心思也都挂在了脸上。我看着她这模样，不自觉就笑出了声，真是一点都不懂隐藏。


    “那您方才说的是何意思？”她又问。


    我笑道：“乱说。”


    她龇牙咧嘴：“您骗我？”岱渊这副模样我更是没见过，于是笑得更是开心，“你怎么这样可人。”


    “您就少扯开话头了。”她脸色微微一红，瞥了我一眼道。


    “咔嚓——”身后传来踩中树枝的声音。我立即扭头看去，是一对妻夫搀扶着朝我这处走来。


    我心中一跳，捏紧了手中的卜纸。


    二人含笑低声说着些什么，走过我的身旁，朝着远处走去。我情绪稍有平稳，或许情况并没有这样遭。我一直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也许这就是结局，我就是学术不精。


    我缓缓地笑了起来。


    可在岱渊的眼中状况就诡异起来了。我先是扭头看向来时的路，紧张地捏紧拳头让出了好大的位置，似是要给人走过，然后是回头又看向遥远没有尽头的路，最后不知对谁笑了起来。


    岱渊：？


    “小姐？”她有些害怕地喊出了声，又伸手扯了扯我的袖子，“您看到谁了？”


    “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好结局。”我笑道。


    “那您还要走这条路吗？”岱渊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却像晚风吹拂，忽远忽近。


    我扭头看她，盯着她的双眸。她笑着看我，又问道：“您还要走这条路吗？”


    “当然。”我点头，“你不必搀扶我，走在我身后即可。”


    她没反对，走在我的身后，走了一会儿，她开口：“您和夫人一样，‘一意孤行’。”


    我没回头，低声笑了起来：“你又何尝不是？当年非要和我来京城，怎么劝都不听。现在知道责怪我了。”


    “我哪是责怪您呐。”她跟在我的身后，“我是感叹您为何这般勇敢。”


    “这条路可不好走啊。”她最后道。


    我停下脚步，这才正视脚下的路。远而崎岖，窄而曲折，但看不见的远方是一片宽广，闪着亮光。


    “我可不是第一人。”我笑道。


    “您知道今后要走的路？”她诧异。


    “我如何不知。”我继续向前走着，“我的卦也在那条路上。”


    “那夫人会同意？”她又问。


    “阿姐会同意的，与我商讨。我很信任她。”我又道。


    “您还说自己看不清。”她嘟囔道。


    “来因去果不知。人算不如天算。”我抬头看向周围，没看到方才那对妻夫，怎么走得这样快。


    “您看什么呢？”岱渊开口，“原先就想问您了。”


    “看这山中风景，怪丽僻静。”我看她想走到我身旁，于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哦了一声又没上前，郁闷道：“前方的路平坦开阔，能有什么危险。非不让我搀扶您。”


    “总归是担心多一些。谨慎总是好的。”我左右看了看，摘了枝条做了个手镯给岱渊，“好好戴上。”她乖巧地伸出左手，戴好后又晃了晃右手的藤镯，铃铛声沁人心脾，拨云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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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中猛地一惊，似大梦初醒，将军府那棵最高的梅花树上的长生花香飘入我的鼻间，我深呼吸一口气，问岱渊：“卜条可还有？”


    岱渊摇了摇头：“今日并未多带，都在府上。其实今日带的算多的，只是您往日从未这般频繁卜卦。”


    “劳你回去取。”我道。


    她看着我：“您一人可行？”


    我点了点头：“不过是走些山路，不必担心。”她迟疑了一会儿后才转身朝着来时路走去，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我，我看她这副不舍得的样子，笑道：“快去快去。”她这才放心，蹦蹦跳跳地下了山。


    我继续向前走着，身边枯木逢春，根深叶茂。我愈走愈舒心，地上影子倾斜后我停了下来，眼前出现了一位老婆婆。她坐在树下纳凉，正闭目养神。


    听到声响，她睁开了双眸，扭头看我后笑道：“迷路了？”


    我摇摇头：“不曾。这是我自己走来的。”


    话落后婆婆笑得慈祥和蔼：“方才我看到一个高大的女子也走了过来。”说着婆婆就要起身，于是我立即走到她身旁搀扶她，顺势问道：“不是妻夫？”


    “许是还未走到吧。”婆婆没纠结，开口回答了我。


    “这山你喜欢吗？”婆婆问我。


    “喜欢。”我回道，“您也是这样问她的吗？”


    婆婆抬眸看我：“你如何知道？”


    我没回答她，又道：“您现下要去哪？”


    她也没回答我，又问：“方才与你一起来的那位女子呢？”


    我有些紧张，盯着婆婆的眼睛，发觉并无恶意，只是慈爱的问话而已。


    我道：“回府拿卜条了。”


    婆婆向前走去，微微笑道：“你觉得如何？”


    “您觉得如何？”我扶着婆婆，心中安稳。


    “其实都能避免，但如九连环，环环相扣。我们都不知会在哪一处出现差错从而影响全局。”婆婆道。


    我笑了笑：“和我想的一致。”


    婆婆也笑了：“你不愿相信，多放松些，不必那样紧张。以后不要接连卜算。”我点了点头。


    这时身后又传来了脚踩树枝的声音，我回头看去，是那对妻夫走了过来。婆婆也侧身看去，让出了路：“问题不在她二人身上。”


    我了然点头：“我也如此想的。两人相互扶持，但我想知道是哪一处出了问题。我想救她们。”


    婆婆扭过头看我：“你又这般拧着，人无天机算尽。”


    “可二人对我很重要。”我道。


    “孩子，问题也不在你身上。”婆婆道，“有无卜算，结局也是这样。黑夜总是漫天。原先走过的那个女子神机妙算，但人世不止只有一个计谋，多方影响下结局难以预测。她尽力了。你也尽力了。”


    “那她如何？”我问。


    “不知。看不清，但官途顺遂。”婆婆道。


    “那对妻夫呢？”我又问。


    婆婆笑道：“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小姐！”岱渊的声音传来，我回头看去，手中忽地一轻，婆婆消失了。


    “您怎么走得这样快。”岱渊气喘吁吁，“若非我一路走来，我都要以为您已经下山了呢。”


    我笑道：“沉迷风景不自觉就多走了些路。”岱渊递来卜纸，扶着我走到溪边，我拿过她手中的摇铃，轻轻晃响，声音随着水中落叶荡出的涟漪飘向远方，我闭眼念咒，虔诚祈福，最后睁开眼俯身放下卜纸，最后展现出四个字——


    “大难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