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荔枝

作品:《燕麦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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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家到谢怀崇刚出生那一代,家里还没有什么明显的起色,后来谢景舟出生,谢怀崇因为工作原因,几乎在同时被外省的医院调到南川工作。


    家里还有个孩子需要照顾,两家的父母都离南川很远,赶不过来。作为妻子,魏雅娴也不得不暂时辞掉工作,和谢怀崇一起来到南川。


    医院当时分给谢怀崇一套一居室,地点距离医院只用过两个红绿灯。


    事情不会十全十美,当时的老楼普遍隔音都比较差,邻里关系因为门口空间的分歧而紧张,铁门外路过时拖鞋和水泥地的摩擦声都清晰可闻,他们半夜睡觉时常被惊醒。


    谢怀崇专业能力强,工作勤恳,升职的速度并不算慢,不足十年,一家三口从老楼搬出来换了新位置住。


    那时候为了攒钱,魏雅娴重拾起做手工的活,给人家绣十字绣,因为赶时间经常夜里也不休息,后来眼睛出了些问题,好在加上家里的钱已经够用,谢怀崇劝她快点停了这累人的活。


    生活逐渐有了起色,家里不再像以前过得紧巴巴。日子像流水一样的过,谢景舟顺利毕业以后,如愿从事相关科学研究工作,与同为研究员的乔若琳相识相爱。


    谢闻颂怀在乔若琳肚子里时,谢怀崇和儿子谈,说你们夫妻工作那么忙,小孩他们帮忙照顾着可以,但是孩子不能没有父母陪伴的童年。


    谢景舟想想也觉得对,连夜和妻子商量,还是得给孩子一个比较圆满的童年。


    这也是谢闻颂上小学以前,父母基本每天都要抽出一部分时间陪他的原因。


    乔若琳也不知道孩子是天生不太爱粘着父母的性格,还是太过懂事从来不说,每次因为不得已的事错过和他的约定,谢闻颂都说没什么。


    一点情绪也没有,安静到不符合这个年纪孩子的普遍状态。


    她只是觉得那么小的小孩,应该也成熟不到能完全掩盖掉情绪。


    不过她的担心逐渐被过滤,想起谢闻颂还有温遇这个玩伴,那小姑娘性格阳光热烈,像个移动的小太阳,几个在一起玩的孩子也属她最热闹。


    经常会带着不怎么说话的谢闻颂一起。


    磁场的互相感染,乔若琳觉得自家儿子如果总是和温遇待在一起,应该也会有所改变。


    而且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她的担心或许并不成问题,便也慢慢放下。


    谢闻颂上初中以后,夫妻俩工作逐渐恢复到和以前一样的节奏,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频率越来越低,手机里积攒的信息越来越多,谢闻颂来来回回看得越来越频繁。


    在谢闻颂年纪还小时,受知识和阅历的限制,就算再能装成小大人,也注定还只是个孩子,或许他自己也发现这点,于是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处,和同龄人的关系并不密切。


    不过对于当时大部分同龄的孩子来说,因为不了解,所以也自然没人看出他身上的“异常”。


    温遇是第一个发现他“装老成”这件事的。


    也是第一个伸手去戳他脸的人。


    她说:“谢闻颂你能不能别老面瘫一张脸,我今天去学校,我朋友问我怎么把仇人带来了。”


    “还问我是不是欠你钱。”


    “……”


    谢闻颂任由她左一下右一下戳自己的脸,目光寸寸往她不自觉上扬的唇角挪。


    “这次又是你无中生友?”


    温遇无奈叹口气,单手叉腰:“这是重点吗?谢闻颂?”


    “你之前还说家长问你以后的事,你也不知道。那你是不是也忘记自己现在就是这么大的小孩,老装什么大人?”


    “和我一起当个小朋友不好吗?”温遇赶紧嘬了口已经化到手上的雪糕,用肩膀碰了下谢闻颂的胳膊:“珍惜点,以后就当不上小朋友了。”


    他伸出手,女孩柔顺的头发从他指尖划过,谢闻颂感觉像摸到兔子尾巴一样毛茸茸的触感:“你还说我老装大人,你这话一点也不像小孩。”


    “我怎么不像小孩了?”温遇赶紧三两下解决雪糕,接过他递来的湿纸巾擦手:“我比你更像小孩。”


    夏风炽热,白色棉质的裙角吹斜着,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谢闻颂想起什么而弯起眼睛:“也是,我是你哥哥,你是我妹妹,你比我像小孩也对。”


    温遇没立刻回话,只是若有所思看向他:“我好像只有弟弟。”


    “谁说只有存在血缘关系才能喊哥哥?”


    天气太热,温遇的头帘都被汗湿几绺,小姑娘眨巴着水灵的葡萄眼,眼里的天真懵懂做不得任何假。


    谢闻颂心头似乎有什么在轻轻掀动,结果下一秒听见她说:“那把你当哥哥,有什么好处吗?”


    温遇走累了就找一处木椅坐着,裙下的两条腿晃晃悠悠,她用手在脸颊旁边扇风,机灵鬼似的转转眼珠,指了下旁边的小卖部,咕哝着:“那就先试探一下。”


    温遇仰头,“哥,我想吃雪糕。”


    “…………”


    原来是这么试探的吗?


    她刚才的意思还是没有血缘关系就不能喊哥。


    结果想到没准有好处,倒是没有一点犹豫喊他哥。


    谢闻颂认命般在她面前蹲下:“想吃什么味的?”


    温遇咂咂嘴开始思考:“蓝莓的我也想吃,酸奶的好像也不错……”


    “只能吃一根,你刚吃过一根。”


    小姑娘表情皱在一起,看上去相当纠结:“那就酸奶的吧。”


    “行。”谢闻颂走前撂下一句话:“就在这等我。”


    很快他便提着一个透明塑料袋回来,温遇坐在树荫下,晒得整个人都发蔫起来,像株没有养分的苗。


    谢闻颂把酸奶味的雪糕递给温遇,塑料袋里明显还有好几根,女孩透过空隙往袋子里看,眼睛都亮了,藏不住心事:“你还买了这么多!”


    谢闻颂换了个手提着塑料袋,“你就叫了一声,所以只有这一根。”


    温遇领悟力超强,立刻get到了某人的意思,转着圈儿地喊他哥,结果谢闻颂只是提着塑料袋轻轻贴在她的脸上。


    好几根雪糕还未消散的冷气隔着层塑料袋递过来,温遇刚想伸手去碰,已经被有准备的谢闻颂捉弄似的挪开。


    “如果我说好处就这一根。”谢闻颂故意逗她:“你会生气吗?”


    温遇摇头:“不会啊。”


    她朝谢闻颂眨眼:“你已经通过了我的试探。我发现,当你的妹妹,好像好处挺多的。”


    “舍弃小雪糕,后面还有大奖励。”


    “我不亏呀。”


    谢闻颂没想到她是这么想的,一贯没什么情绪的眼底也幻化出哭笑不得来:“你这么容易就能被满足吗?一根雪糕就收买你。”


    温遇皱眉,明显对他这话意见很大:“这不是出于对你人品的考虑吗?”


    “是因为相信你,所以一根雪糕才好使,你不可能辜负我这份信任啊。”


    “哥——哥——”


    作为独生子的谢闻颂第一次被人这么近距离地喊哥哥,脸色在暑气的熨蒸里越来越红。


    哥哥应该保护妹妹的。


    刚才她说以后当不上小朋友了。


    其实。


    如果她想一直当小朋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


    随着年纪的增大,也许是因为心中不可名状的羞耻感,温遇喊他哥的时候越来越少,只会放软一些语气喊他的全名。


    谢闻颂自然也发现这点,虽然对于她不怎么叫哥有些遗憾,不过也没在意太多,自然也没有去问她为什么。


    反正当时也只是逗她而已。


    中考结束的那个夏天,他和温遇一起去邻省看演唱会。


    谢闻颂一向对这种事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因为温遇喜欢,他就陪她去。


    让温遇顶着燥热的天气,贴着冰凉贴也要出来看的演唱会,谢闻颂也有些好奇。


    他平时听歌听得少,演唱会上大家耳熟能详的歌他却一首也不会。


    周围人都在大合唱的时候他在看温遇,她喝水也不忘记摇荧光棒的时候,他还在看她。


    温遇唱着唱着眼泪流下来,见一旁的谢闻颂没什么反应,问他怎么跟个木头似的,他说他不会唱。


    女孩被他逗笑,边擦眼泪边说他傻:“有些歌听的是氛围感,音乐是能传递很多语言不能表达的东西,不会唱也不影响感受。”


    “正视自己最真实的情感,我不信你没一点感觉。”


    天色逐渐昏暗,谢闻颂看见台上的歌手卖力和台下互动,休息间隙聊起最近的生活,为大家献上祝福。然后紧接着继续下一首歌,明明都是他没听过的,心里却扬起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


    歌词飞速闪过一句“妈妈”,谢闻颂敏锐捕捉到,一直抬起的头忽然低了下去,周围的嘈杂声仿佛在一瞬间静音,纷纷折成纸飞机里,“咻”地一下从他耳边飞过去。


    温遇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没注意谢闻颂已经默默拿出手机,点进和乔若琳的对话框,打下“妈妈”两个字。


    后面其实还有三个字,只不过他没打出来,等对方看见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妈妈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他说没有。


    谢闻颂不会告诉妈妈昨晚自己偷偷搜了这首歌,戴着耳机听了一夜,还流了眼泪这种事。


    他用一部分暑假的时间尝试着写了一段旋律,一颗很小很小的种子在内心发芽。


    却没有养成一棵树。


    兴趣和梦想是不一样的东西。


    梦想和实际又是两个不一样的东西。


    这也是他跟着祖父学到的道理。


    ……


    谢闻颂在最后一次跟着祖父去医院时,那会儿他刚上高中,赶上一位叔叔来就诊。


    他之所以对这个人有印象,一是因为他穿了很多的衣服,下身的裤子过分宽松;二是他主动和自己搭话,问他要不要吃雪饼,他手提包里还有几个。


    谢闻颂摇头,注意到男人脸上朴实腼腆的笑,被他拒绝之后,他坐在铺平的病床上,神游似的望向窗外。


    男人的家属还没来,谢闻颂想了想还是没立刻离开,坐在床对侧的椅子上,默默收起作业本。


    对方也不在意他在场,将肥大的裤腿往上卷,露出过分肿大的关节。


    谢闻颂注意到,默默在心里吃惊,出于最基本的礼貌,面上不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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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


    男人看向他,一贯腼腆地笑:“小友,吓到你了吧,不好意思。”


    谢闻颂摇头:“是我冒犯了。”


    “这个叫什么瘤来着?我有点忘了。”男人叹了口气,好像只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之前也来看过,不过那会儿瘤还不像现在这么大。”


    “我之前,其实一直想和疾病和谐共处,也许它存在于我身上,我正常过我的生活,我们可以互不打扰。”


    “可惜,我最后还是不得不妥协。”


    谢闻颂默默听着他说完这些话,一时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觉得此时不管说什么都很苍白无力。


    此时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祖父带着几个医生走进来。


    谢闻颂退到门外,却没急着走。


    他听见祖父嘱咐病人关于手术前的一些注意事项,还问他的家里人什么时候到,对话中,谢闻颂才知道他长的是骨巨细胞瘤。


    他对这些医学类的专有名词并不熟悉,只能通过查询百度才能了解概况。


    手机屏幕暗了又灭,原来宽松裤腿下,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谢闻颂跟着祖父回家,在路上问明天他的手术会顺利吗。对方讶于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位病人,谢闻颂说他刚才要给自己零食来着,想起来就问一问。


    谢怀崇先是沉默一会,然后说任何手术都可能存在风险,他们做的就是和死神在时间里抢人。


    也就是,尽最大的努力。


    谢闻颂还是没说话,想起自己在临离开前通过病房门上的方格玻璃看了眼里面的男人,他正在医护人员的操作下进行手术准备,蓝色的围帘拉起,他并没看见什么。


    头顶灯光灼亮,他只是想起那句。


    想和疾病共同相处,互不打扰。


    谢闻颂没有忘记这件事,第二天等到祖父回来,上前问他病人的情况。


    谢怀崇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抢救过来。


    手术成功虽将他腿上的巨瘤取下,但由于骨肿瘤的体积和重量大,即使被成功切下,不过作为曾经身体中重要的一部分突然消失,病人全身的血液循环也迅速发生变化,心电监护的各种指标偏离正常值,大量输血全力抢救,奈何病情急剧恶化,最后也没能成功。


    谢闻颂坐在沙发上,喉咙口仿佛也被什么堵住,面前的茶几上被祖父放下两个雪饼,包装袋隐隐约约折射坐在对面的他。


    可现实就是。


    即使你想和平共处,也未必会放过。


    和想法存在太多不可预知的矛盾。


    于是他想起了自己,想起那些一闪而过的念头,那些甚至还不能成为梦想的想法,也许太过不成熟。


    不得不承认,事与愿违,是一种常态。


    人的成长总是靠瞬间的恍然顿悟而积攒起,谢闻颂在看到那两袋雪饼的时候是,在谢怀崇过世的时候也是。


    全家都是在他去世后才知道,老爷子早在生前就已经签署同意书捐献遗体用于医学研究。


    遵照他的愿望,这件事并没有得以扩散让外界洞悉,对外只正常公布谢怀崇离世这一消息,谢家在墓园立下他的坟冢,其实下面什么都没有。


    而谢闻颂也只能来这里看他。


    每一年,每一次。


    因为这里是离思念最近的地方。


    后来在他收拾东西发现曾经那张载着自己最初想法的乐谱,乐谱在之前被意外撕碎,被他匆忙收在高中学习的文件袋里。


    那天他却有耐心地在书桌前重新拼好,用宽胶带覆在上面,一层透明的薄膜隔绝纸上所有残存的气息,仿佛要将他的过去也封存起来。


    那对新事物的热潮终究是被时间悄悄磨灭,温遇曾经问他,家里的琴房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继续写自己喜欢的旋律,哪怕只当做爱好。


    他只说,不感兴趣了。


    也的确不感兴趣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像在发生很多事以后,他不管是主动还是被推着,都要赶在别人教他之前自己先成长起来。


    在父母迟来的关心之前学会自己把病养好,在不可避免的困境到来之前要先做足思想准备。外人看来他冷静且周全地做好一件事,这只是结果,而他准备了多长时间,其实不曾为外人知。


    而这些谢闻颂兀自成长所残留的问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生长痛,被装进勒紧口的垃圾袋,放在一个小角落。


    空间在不断扩容,甚至连他自己都快忘记,却总是会被温遇带着勾起回忆。


    她的存在认为那袋是成长奖励给他的糖果,她说你把袋子打开,里面不一定是多珍贵的礼物,但一定不会是垃圾。


    高三那年,谢闻颂曾经在校长讲话中听到过一句话。


    生命不打草稿,人生没有彩排。


    有人听完无所事事,有人听完踌躇满志。


    而他平静听完,没有多宏大的想法,也不想情绪激昂地说自己有怎么怎样的梦想。


    他只是,想让那袋子,变得更好看一些。


    等温遇某一天好奇指着它“咦”时,他能很坦然地拆开,告诉她里面如你所想,不是垃圾。


    是我身上,很重要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