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愤怒的叱责瞬间吸引了所有鬼神的目光。


    或冷漠、或戏谑的眼神如冷水浇头，让它不得不冷静下来。


    怒气消减之后，它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闯祸了。


    小龙不自觉看向它的父亲，可平日里在水族中作威作福，受百姓敬仰供奉的父亲，此刻却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大袖一挥，巨大的气劲毫不留情地将小龙掀翻出去摔在地上。


    小龙痛到爬不起身，龙王却没给它半个眼神，只连忙躬身向上首那些看不清面目的高位鬼神赔罪：“小儿冒失，还望各位尊者勿怪、勿怪。”


    上首的几位鬼神依旧沉默，龙王化形的中年人把头埋得更低，面上明显能看出惶恐之色。


    小龙看着自己父亲谦卑恭敬的模样，死死咬住唇没再开口。


    却听上首一道声音悠悠传来，“本尊怎听说，你这小儿同那薛女有些纠葛。”


    龙王忙解释道：“尊者误会，我这小儿被那薛女以气运关了多年，也就前几日才得以逃出来，耽误了许多修行，实与她有些仇怨。”


    小龙张张嘴想要反驳，却被无形的威压按在地上。


    它咬牙抬头，正被自己父亲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眼中蓦地一酸。


    那声音含笑，高高在上地施恩道：“原是如此，本尊身边还缺个炼丹小童，你这龙子聪明伶俐，不如就留在我这修行罢。”


    龙王面色瞬间难堪起来。


    从叶皓被王公公带走，吴娘子就白着脸坐在院子里一言不发。吴嬷嬷急得团团转，嘴里不停念叨，“娘子咱们要不去报个官吧？”吴娘子一动不动，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地面发呆。


    小六躲在廊柱后头不敢吭声，就在这时面前修整出来的院门被人拍响。


    吴嬷嬷面上一喜，以为是叶皓他们回来了，抢先一步上前去将大门打开。


    看到门外场景，她整个人都楞在原地，身体阵阵发凉。


    神都百姓都知道厂卫可怕，任谁哪家被东厂的番子找上门都绝不会有甚么好事！


    更何况叶家这样的平头百姓！


    本该去找木匠来修院子，此刻却只能被迫带路的吴老叟哆哆嗦嗦开口呵斥自己老妻，“愣着作甚么？还不快去禀报娘子，这几位官爷自然是找娘子有要事。”


    看到丈夫使眼色，被吓住的吴嬷嬷回过神来，想到吴娘子这会儿神思不属的模样。她紧攥着门栓到底没敢让路，面上赔笑，态度极为小心地抖着声问道：“几位官爷这是……”


    为首腰佩长刀的番子满脸不耐，一拍腰间佩刀大声恐吓道：“东厂办事，哪是你等小民能问的？还不把你们家能主事的叫出来！”


    吴嬷嬷哪见过这阵势，吓得双腿打颤。就听身后吴娘子出声道：“不知几位官爷找老妇做甚么？”


    几个东厂番子都是神色倨傲，为首那人更是斜眼打量着吴娘子朴素的穿着，皱着眉，面露不解：“你夫家姓叶？还有个秀才儿子？”


    “正是，”吴娘子颔首，本以为是找错了人，谁料听到后半句不自觉心中发凉。


    那番子听到吴娘子的回答再度打量了她一番，好似看到了什么新奇之物。


    半晌，他缓和了态度，语气却依旧不甚客气。“就是你了，叶老夫人你速去收拾行李物品和我们走吧。”


    “不知官爷要带老妇去哪？”


    番子脸色难看起来，恶声恶气道：“问这么多做甚？”


    旁边另一个番子嗤笑出声，“你儿子死了，死前让我们给你找个好去处养老，你就别多问了。”


    他没注意到随着话音落下，叶家四人面色都瞬间苍白失了血色。


    躲在后面偷听的小六尖叫一声，像头莽撞的小牛犊子狠狠撞在那番子腰上。


    那东厂番子哎哟一声，瞬间把人甩了出去。


    几人瞬间警惕拔刀。看清撞人的是个小孩，这才放下心来缓和几分面色。


    小六对此一无所知，他跌坐在地上双拳紧握，在那张瘦到脱相的小脸上显得分外突出的双眼死死盯着眼前这群人，小孩嗓音尖细，嘶声哭喊更是格外刺耳：“你胡说！你骗人！我们大爷才不会死！”


    那番子面上升起怒色下意识摸向腰间佩刀。吴嬷嬷夫妻俩吓得腿脚发软，嬷嬷白着脸跪爬过去捂小六的嘴。“官、官爷……”


    “闭嘴！”吴娘子一声暴喝打断了小六的哭闹，也掐灭了吴嬷嬷的满口求饶。


    几个番子都下意识看向这个衣着朴素的妇人，就见她身形摇摇欲坠，盯着小六那目光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似的极是可怕，“官爷面前哪有你这小童插嘴的地方，没尊卑的东西，还不拖下去关柴房里去，待饿上两日再好好收拾。”


    小六脸上带泪，却半句不敢言语，显然被她的突然翻脸给吓住了。


    吴嬷嬷顾不上求饶，随意抹了把脸，就连拉带扯地把小孩从地上揪起来往屋里带。


    吴娘子不去管他们，只转头看向这些番子，嘴唇颤抖张合半晌才问，“我儿是如何死的？”


    被撞到那番子面露不耐，正要喝叱，就被从后面走过来的当头一巴掌拍在后脑，“休要胡说！”


    那红衣当头看了眼周围几家看似无人，却或明或暗开着的一点门缝，温声对吴娘子道：“老夫人莫急，叶秀才并无大事，只这不是说话的地儿……”


    吴娘子会意，侧身让开大门，“各位官爷请。”


    她瞟了眼腿脚发抖，依旧满脸不放心想要跟着一起往堂中走的吴老叟，开口将人打发下去，“吴叔去先去沏几杯茶来。”


    吴老叟面露迟疑，看了看那些各个虎背熊腰的厂卫，“娘子——”


    吴娘子安抚地笑了笑，“去吧。”


    到底拗不过主家，吴老叟还是不得不退下去。


    吴娘子返回堂前，就见那几个番子都守在外面，堂中只留下那位当头一人示意她进去。


    吴娘子再不迟疑独自进了会客的厅堂中。


    那当头正在欣赏墙上悬挂的字画，见吴娘子进来躬身一礼，吴娘子忙侧身避开，那当头也不恼，只是笑道：“老夫人家中倒是奇怪，这堂上竟不曾挂几幅鬼神图护佑家宅，反倒悬着叶秀才的笔墨。”


    吴娘子神色冷凝并不答话，当头知她心焦，长叹一声再次向她躬身行礼，沉沉道：“叶郎君眼下确实无事，只他答应要去做一件大事，此事恐会危及性命，王督主这才令我等先行将老夫人送出神都，若叶郎君无事日后自会与你们在安全之地重逢。”


    吴娘子沉默不语，当头以为她担忧生计忙补充道：“老夫人只需带上一些细软家仆，其他的督主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到了那边家宅田产只多不少，我等也绝不会亏待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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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娘子还是神情恍惚不见反应。


    当头有些疑惑地问道：“老夫人可是担忧令郎？”


    吴娘子突地哑声问道：“他要去做何事？”


    当头踌躇起来，这样的机密自然不能据实以告。


    但吴娘子这状态瞧着不太对劲，他犹疑半晌，还是给这位可能会失去独子的母亲解惑道：“夫人可知近几年来各地鬼神作乱，致使天灾不断，多地灾民跋涉千里涌入神都。”


    吴娘子点头。


    当头又道：“那娘子可知，丰州多郡数千年来当地鬼神都以食人为乐。”


    吴娘子眼露惊恐看向当头，却见他略一颔首又道：“还有各地河伯水伯兴起了掳掠良家女子的风尚，致使多地都开始自发献上儿女供河伯选婚。”


    这些事情即使神都附近也不少见，吴娘子咬紧牙关没有言语。


    那当头又道：“吴娘子在神都居住多年，向来也亲眼见过当年先帝薨逝后神都乱象。”


    当头没有明说，只是点到为止，可略一提起吴娘子就面上煞白，眼前好似又回到了当年丈夫惨死，自己抱着孩子在妖魔邪祟手中四处奔逃的场景。


    牙齿都忍不住开始打颤。


    当头面上有些不忍，却还是含蓄点明道：“如今这位陛下也撑不住了。”


    平头百姓哪里知道皇帝的病情，吴娘子面露愕然，随即意识到了这话中含义，整个人都剧烈颤抖起来，半晌她才声音嘶哑道：“皓哥儿此去，也是为了这事？”


    当头颔首。


    吴娘子嗓音抖得厉害，“若是成功，还会出现当年那些事吗？”


    当头回答得斩钉截铁，“自然不会！我等拼死也不会再让那些惨案重演！”


    “好！真好！”吴娘子霍然站起身来，身体克制不住地摇晃两下，脸上却又哭又笑，“当真是个好儿郎！”


    当头忙扶她坐下劝道：“老夫人切勿忧心，只需跟随我等先行撤出城去，令郎一身浩然之气极是慑人，定能平安归来与您团聚！”


    吴娘子脸上表情怪异，她伸手轻轻拨开那当头搀扶的手臂，声音很轻却极是坚定。“我不会随你走。”


    “为何？”当头不解。


    吴娘子却平静得可怕，“听说东厂的各位大人都手眼通天，既然选中了他应该也已经查到了……”


    她笑了笑，像是瞬间苍老了数十岁。“那个愿意去赴死的儿郎，不是我原本不成器的孩儿。”


    “他这般出色人物借我儿身体还魂，我不能怪他。”吴娘子捋开鬓角碎发，“可我若就这样接受他的奉养，又如何对得起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东厂调查过叶皓，自然也能看出其中不同。


    只是当头没想到吴娘子会在这样攸关生死的时候点破，把自己陷入两难境地，他只能绞尽脑汁想法子劝慰，“就算借尸还魂，那身子也是您老的骨肉，也该叫您一声母亲，这……奉养您也是应该！”


    吴娘子笑了笑，手拢在袖中藏住指间颤抖，稳稳坐在椅上。


    “官爷你们去忙吧，不必管我。我孩儿与夫君都留在神都，我这老妇又如何能逃？”


    当头还想再劝，就听外头有钟声响起。


    那钟声连绵不绝竟整整敲足了十二下，当头脸色骤变，“夫人既然不走就先藏在家中，切勿随意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