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作品:《半生不熟

    47.


    自怀念说“分手”的那天起,段淮岸的情绪起伏剧烈,难以压住。


    段屹行好言相劝过,也冷声呵斥过。


    到最后。


    段淮岸潦倒地倒在卧室沙发上,他单手盖住脸,胳膊挡住脸上的表情,喉咙里像是含了一口沙砾,嗓音沙哑干嘎:“爸,我不能和她分手的。”


    “但她提出分手了,不是吗?”


    “她不明白。”


    “……”


    段淮岸拿开覆在脸上的手,眼盯着天花板上明明晃晃的灯,双眼被潮湿水雾浸湿,他喉咙一哽,嗓音里有着无法控制的哭腔。


    “所有人都觉得,我可选择的很多,没了怀念,还有更多的女人。”


    “事实是,我没了怀念就活不下去。”


    段屹行看着他骄傲到不可一世的儿子,如此狼狈又如此卑微的模样,一时无言。


    沉默许久。


    段屹行说:“她妈妈就在这里,你冒然过去找她,会让她妈妈多想的。”


    段淮岸说:“公开好了。”


    段屹行说:“这个时候公开,你觉得你的小女朋友,还会回头吗?淮岸,你和她之间唯一的纽带就是她妈妈。倘若公开,她妈妈还会留在这里工作吗?我总称赞你成熟稳重、处事滴水不漏,没想到你在感情方面,毫无理智可言。”


    段淮岸没说话了。


    段屹行说:“这几天别出门了,想来你也没有心思工作,好好待在家里,仔细想想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段淮岸双唇翕动。


    段屹行似是猜到他要说什么,打断道:“别想着下楼找她,门我会反锁的。”


    “……”


    “也别发疯,二楼是摔不**。但你要是敢从二楼跳下去,我就敢让你这辈子都找不到她。”


    “……”


    直到今天,段淮岸说:“爸,我想去一个地方。”


    他说:“怀念不回我消息。”


    深吸气,他求段屹行:“你帮我把她带来,行吗?”


    隔着一扇车窗,段淮岸看不见里面的人,但他听到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哽咽着哭声。


    直到听完她说的话,段淮岸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即便他很讨厌“强迫”这个词。


    可他不得不承认。


    他对她,就是,强迫。


    除了强迫,还有欺瞒。


    二人的初吻,是他强迫,初


    夜,也是他故意隐瞒。


    他拿着手机的手都在抖:“是我错了,对不起啊宝宝。”


    车厢里,段屹行问怀念:“他有话要和你说,你愿意给他一个,倾诉的机会吗?”


    怀念缓缓地点头,她伸手,推开车门,室外的热气扑面而来。


    手机听筒的声音和不远处段淮岸的声音重叠:“不用下来,你就在车里。”


    闻言,段屹行拍了拍主驾的后座,示意司机和他一同下车,给他们俩腾出独处空间。


    周遭一下子静了。


    连蝉鸣声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怀念坐在车里,段淮岸站在车外。


    夏日日光曝晒,高温灼烫。


    怀念于心不忍:“要不坐车里?”


    “不了。”他停顿几秒,话锋一转,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里。”


    “……”


    怀念猛地一滞,心脏像是由高空坠落。


    像是夏日的阴暗面,不管藏得多深,都会被阳光捕捉到。


    逃无可逃。


    她有轻微的眩晕感。


    然后又听见他说。


    “中考那年的暑假。”


    话一顿。


    “你手里抓着很多氦气球,还记得吗?”


    “……”


    命运将她裹挟,又带她回溯至从前。


    她望着周围的一切,蓊郁的绿树,目光远眺,是游乐园的摩天轮。


    脑海里细碎的记忆画面,如同拼图般,经由他的唇齿,拼出一副完整的图画。


    那年暑假,怀念以全市第二的成绩,考上了南城最好的高中。


    那天游乐园开业,好友把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怀念拽来游乐园。


    好友塞给她一捆氦气球,两个人在游乐园里卖氦气球。


    周围的商贩卖20块钱一个,怀念和杜雪昭卖10块钱一个。没一会儿,两个人手里的两捆氦气球,卖的所剩无几。


    怀念最后留了一个。


    是她亲手做的氦气球。


    透明的气球,周围贴着pvc质地的立体蝴蝶。


    东西卖完,杜雪昭问她:“去玩海盗船吗?”


    夜晚渐渐拉出帷幕,怀念怕赶不上末班车,说:“我得回家了,下次陪你玩,好吗?”


    “我和你一块儿走。”


    “不用。”怀念知道经过她家的公交车,末班车是晚上十点,也知道她很想玩,笑着拒绝了,“你又不和我坐一辆公交车回去,没事儿,我


    先走。你接着玩儿。


    到底玩性大,杜雪昭最后还是上了海盗船。


    怀念手指缠绕着氦气球的塑料线,慢慢地走出游乐园。


    天边挂着浓烈的火烧云,阳光似甜腻的浆果汁,怀念坐在公交车站牌处的椅子上,仰头看向悬浮在空中的氦气球。


    她心情很好。


    公交车还没来。


    她视线无意识地向四周扫荡。


    然后。


    就看见了从游乐园出来的少年。


    他手里拎着一个保鲜盒,从形状大小来看,里面应该装了个蛋糕。


    只是他脸上的神态,不像是庆祝生日的模样。


    很颓,很冷,暖光映拓出一张厌世冷倦脸。


    路过垃圾桶的时候,他把手里的保鲜盒扔进垃圾桶里。


    怀念说不清自己当时的心情。


    她几乎不带犹豫,跑向他。


    “同学。


    段淮岸额发下的眼睫轻挑,眼神漠然又带了几分锋利,看向这位莫名其妙前来搭讪的人。


    “这个送给你。她强硬地把手里的氦气球的塑料线塞进段淮岸的指缝里,远远看见公交车驶过来,她急匆匆道,“我要走了,再见。


    往停靠的公交车跑去。


    上车前。


    她偏头,笑得很满,眼睛弯成漂亮的弧线,嘴角有梨涡。


    “生日快乐。


    隔着几米远,她逆光而站,可在段淮岸眼里,她的笑很清晰,五官容貌也很清晰,一笔一划地刻进他的脑海里。


    直到公交车离开,直到司机将车停在他面前。


    段淮岸才意识到,自己保持着忡楞的姿势,始终没动。


    他坐进了车里。


    司机问他:“少爷,这气球?


    段淮岸这才回神,降下车窗,紧缠的指松开,塑料线失去拽力,气球飘出车内。


    他降起车窗。


    低头时,却看见膝盖上多了一只蝴蝶。


    是刚才那只气球上贴的装饰蝴蝶。


    他盯着这只蝴蝶很久,很久很久,突然萌生了一种,把这只蝴蝶永远留在身边的冲动。


    ……


    怀念突然记起,他那一房间的蝴蝶标本。


    她想起自己误闯入那间房,看见满墙的蝴蝶标本时,满脸的惊讶。


    “你怎么会,收集这么多标本?


    “你知道制作蝴蝶标本的过程吗?段淮岸不答反问,他站在她的身后,俯身搂着她的腰,下颚低垂,抵在她颈间,语速缓


    慢沉声道“要用毒气阻止制作时导致的器官损坏在它的体内灌入开水。为了保证鳞片的完整要用珠针从蝴蝶的背部插入。”


    满墙的淋漓金色碎光


    但他们知道蝴蝶永远停留在那个夏天。


    他灼热的呼吸触碰着她的耳有些痒也有后怕。


    “好残忍啊。”她垂下眼。


    “蝴蝶熬不过四季”他说“成为了标本它们就有了永远。”


    “可是它们想要的或许不是被束缚的永远而是自由的片刻。”


    “重要吗?”段淮岸轻蔑又不屑的一声嗤笑“我想要的是它们的永远。”


    ……


    一切早有预兆。


    他要留住的从来都不是蝴蝶。


    而是怀念。


    ……


    空气好似都凝住呼吸也凝成一团。


    段淮岸垂眸睨着她漆黑的底色窥不见任何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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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眼似沼泽望一眼便弥足深陷难以自拔。压迫感和窒息感很强她想别开眼周身好像有只无形的手迫使她与他对视。


    好难。


    不看他好难。


    离开他也好难。


    “那天是我的生日我一直以来都很讨厌过生日因为我爸妈常年在外面他们很少会记得我的生日。但是那天”段淮岸深深地看着她“你和我说了生日快乐。”


    “我当时觉得好开心。”


    “不是因为生日开心而是因为你。”


    怀念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绷紧她垂低眼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问他:“所以后来我们住在一起分班到一起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吗?”


    “不是。”段淮岸说“我没有在学校遇到过你我压根不知道我们在一所高中。”


    命运没有告诉我它会帮我找到你。


    她太低调了而他又是个对周遭人事万分冷漠的人。


    无数次路过百名榜分明只要一转头他就能看到第一名的照片。遗憾的是他错过了与她早认识一年的机会。


    “是巧合。”


    “你觉得我还会信吗?”怀念问他。


    “……”段淮岸微张唇嗓音微哑“我不至于对你说谎。”


    “或许吧。”怀念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她问“你和我说这个为什么?”


    “我喜欢你。”他蹲下身来仰头看着车里的她伸手死拽着她的手“第


    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


    所以。


    不要说分手。


    不许说分手。


    你不能……和我分手。


    怀念俯身看他。


    她一直都仰望的人,有朝一日,居然仰望着她。


    他其实到现在都无法理解,她为什么提分手。他只是一股脑儿地道歉,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他有多喜欢她、多爱她。


    “你还要强迫我吗?怀念语气很轻,问他,“强迫我继续留在你身边吗?


    柏油地面,他的影子在轻颤。


    怀念由另一侧下车。


    “都是强迫吗?那天你主动亲我,是我逼着你亲我的吗?段淮岸语调很?冷,带着往日趾高气昂的傲。


    怀念怔了怔,她垂下眼:“是我主动亲的你。


    “现在。


    “也是我不要你了。怀念说,“你不是喜欢做选择题吗?我甩的你,和你甩的我,你选一个吧。对好口供,我好和大家说。


    “这不是选择题!


    “可我一直以来,都被你逼着做这种选择题。


    “……


    路边还停了一辆车,想来是刚刚送段淮岸过来的车。


    段屹行示意她坐进去。


    怀念眼里蓄着泪,她回头看了眼站在车旁的段淮岸。


    他低着头,高大清隽的人,笔直地站着。但是慢慢地,他的肩塌了下去,头也低了下去。好像所有的锋芒与傲气,都在顷刻间消失。远远看去,疲倦又颓靡。


    她只看了一眼,便转身,钻进车里。


    车开走了。


    经过段淮岸的身后,开走了。


    那一瞬间,肺里的空气好似都被抽空,段淮岸撑着车门,急促地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兜里的手机持续震动。


    段淮岸以为是怀念回心转意,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手都在抖,手机从手心里脱落,脱落前,手指触碰到了接听按钮。


    手机里,传来的是迟径庭的声音。


    他吊儿郎当地:“哥们,生日快乐,猜猜我身边是谁——陈疆册,你快过来,祝咱们好哥们段淮岸永远帅气,当然,不能比我帅。


    “二逼。陈疆册骂了他一声,然后接过手机,“你在哪儿?我特意回国来给你过生日。


    段淮岸捡手机的动作一僵,高温好像将他浑身的力气都烤干,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的热浪涌进他喉腔里。


    “我在这一天找到的她,在生日这天,他垂下眼,声音轻得被空气吞噬,“也在这一天弄丢了她。


    “她不要我了。


    他捡起手机,手机屏幕里全是水,模糊了一遍,他动手擦,擦了一遍,没擦干。又擦了一遍,还是没擦干。


    反复重复着这个动作,也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她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