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墨与石绿

作品:《祝姑娘今天也在画里捞钱

    “扑通!”


    两人同时侧倒在地。白衣少年在落地的瞬间顺手把祝芙揽在怀里,借着势在地上滚了一圈。


    祝芙挣脱不开,在少年人的胸前梗着脖子,鼻尖萦绕着一阵淡淡的墨水味,带着一点乌木的微苦,像是雪山上干涸的枯枝。


    待两人终于平稳落地,祝芙立刻推开少年人,捂着吃痛的的左手跳到一边,凤眸上挑,瞪着那白衣少年。


    少年无辜地睁大眼睛,把双手摊开举起,眼神无辜。


    祝芙脸颊微红地别开眼,决定不看他,打量起屋子里的陈设来。


    檀香木桌,雕鹤太师椅,工笔刻画木床。桌上点了个镂花香炉,这次点起了香,飘飘渺渺的笔触从香炉中向上蒸腾,像是一条流动的河。而香炉旁多了一个通体乳白色的瓷瓶,里面插了一枝红梅,正艳艳地开着。


    祝芙语气凉飕飕的:“此处是我今日醒来的地方?”


    白衣人悻悻地笑着,凑到祝芙跟前来解释道:“没错,此处是我在画中的栖居之所。我似乎可以随时唤它出来,倒是方便得紧。”


    他弯腰作揖,杏目微垂,端的是温文尔雅,道骨仙风:“此前瞒着姑娘,却有苦衷。只因我醒来时便处在此方世界,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改去往何处。”


    他抬眼苦笑道:“能遇见姑娘,实我之幸。待我助姑娘逃出这画中世界,不知姑娘能否帮助我恢复记忆?”


    祝芙道:“公子却也是抬举我了,如此说来,公子也是如我这般意外入画的可怜人,只是这屋子,不知当如何解释?”


    少年抚着椅子扶手,轻轻摇头:“说来惭愧,我确实不知缘由,只是觉得这屋子很是熟悉……应当与我丢失的记忆有关吧。”


    “那么,我该如何相信公子呢?”祝芙道,“公子说可助我离开,可有何筹码?”


    白衣人摊开桌上的宣纸,一边挥毫一边道:“姑娘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


    祝芙凑过去,低头观察白衣少年人的字。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一派少年气。


    “第一日,我醒来后白日里并没有遇见小柳,在夜里遇见了张二行凶,他并没有发现我的行踪,”白衣人在纸上写下“张二”二字,在旁边标出“凶手”,“后来我发现,此方世界会无限循环凶案那一天。于是二三日我都在凶杀现场观察,发现时间开始是在凶杀的三个时辰之前。”


    “在第四日,我遇见了三位死者。”


    “什么?”祝芙大惊,看向白衣人,“你碰见了死者。”


    “是的,”白衣人在宣纸上画下三个火柴人,在旁边打上一个大大的叉,“他们去了赌坊。”


    “三位公子,来了啊!可把我想死了,来,快坐。”水墨画几笔勾勒出的赌妓扭着腰肢去揽住青衣公子的手,许是已知晓了三人的结局,画中世界也稍显敷衍,只用线条寥寥勾出了三人的轮廓,隐隐能看出三人衣物颜色的区别。


    “今儿个没带那穷酸人来,我这心里舒坦着。”青衣同那赌妓调笑道。


    一旁的紫衣殷勤地凑上去耳语:“大哥,那张二莫不是看出些什么了?”


    “拉倒吧,他一个粗人,能看出什么来?”白衣浑不在意地嗤笑道,“你呀,就好好享受吧。”


    三人同凑上来的赌妓搂搂抱抱着,向赌坊内走去。


    而在隐蔽处观察着的少年人见那死者也一身白衣,突然觉着晦气得紧。


    “我怀疑,这三人出老千,狠狠坑了那张二一把。”少年从张二处画了一道箭头指向三位死者,“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祝芙看着宣纸,若有所思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的两日,”少年人轻笑,在张二旁画了个圆滚滚的皮球,标上小柳的名字,“我遇见了小柳,跟她聊了一会儿。”


    扎着辫子的小姑娘带着打回来的酒,蹲在墙角里拍着皮球,一边哼着歌。


    “少爷呀,寻衣穿,寻到池子边……”


    突然,她手里的皮球落到了另一只手里,她抬眸,看见一个长得很是好看的大哥哥。


    “大哥哥,你要陪我玩球吗?”她咧着嘴笑,在只有皮肤的五官上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我有比玩球更好玩的事,”少年蹲下身,从兜里摸出一把奶糖在小柳跟前儿晃了晃,“小妹妹,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小柳告诉我,张二是个十足的赌棍,经常在家里打骂母女俩,”他在小柳旁写下目击二字,“而这小姑娘,在每一晚凶案就是目击者。”


    “哦,”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似地,朝桌上的点心碟子抬了抬下巴,“那还有好多奶糖呢,想吃自己抓。”


    祝芙无奈地看着用月白色墨水画出的奶糖,表示这东西她实在不敢吃。


    “最后,就是第七日,”他在留白处写下“借契”,“我利用这屋子的便利去到了张二的家里,把借契偷了出来,然后就遇到了你。”


    祝芙用手指抵着下巴,接过少年手中的笔,在宣纸上唰唰写道:“墙上的血迹,捡到的手巾。”


    她屏气凝神看了一会儿,突然松了口气道:“我明白了。”


    祝芙抽出一张新的宣纸,画了一条时间轴:“三位死者出老千害得张二欠下高额赌债,在这一天出于某种原因被张二知晓,张二怒而杀人。”


    “而张二与死者发生了争执,自己也受了伤,留下了血迹。”


    她的手指划着宣纸道:“借契,血迹,手巾,还有小柳的目击,都是可以证据。”


    “但是不应该啊,”祝芙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思考着,“为何画中世界还不放我们离开?难道线索还没有找完整?”


    少年提示道:“其实线索还差两点。”


    “第一,张二是如何知晓三位死者出老千的?”


    “第二,你忘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少年人的手指敲着张二的名字:“张二是屠夫,有一样东西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祝芙恍然大悟道:“凶器!”


    那把滴血的、带着头发的屠刀!


    “这画中世界里,每一天的物件都会恢复原样,”少年道,“只有那把屠刀,会越用越旧。”


    两人正说着,天边的乳白色已然破开了那浓稠的黑,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晨钟声叫醒了寂静的夜。时光开始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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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回到了生命尚未消逝之时。只是那把屠刀,定然又多蒙上了一层血色。


    画中世界的第八日,开始了。


    “清晰了不少,”祝芙收起桌上的宣纸,“我觉着今日就可破局。”


    说完后,祝芙抬眼,就见那白衣少年有些忿忿地看着自己。


    “宽心吧,我没忘,”她抖抖裙摆上的灰尘,福身行了个礼道,“我乃京城轩玉楼掌柜,名唤祝芙。”


    “公子的请求,我会记着的。”她轻轻碰了碰发间的木簪子,“毕竟我不是个爱欠人情的人。”


    祝芙浅浅地笑着,看起来人畜无害,诚意满满。


    但若是了解她的人,一旦她露出这种笑容,就是要算计人了。


    这少年带着一个可以移动的空间。光是想想,祝芙就心花怒放,脸上的笑都差点撑不住。


    这房间,不知能放上多上石绿!


    “祝姑娘。”白衣少年尚且不知自己的屋子已然被祝芙当成了仓库,眉开眼笑回礼,“那我就宽心了。”


    “只是,现下当如何称呼公子呢?”祝芙迈步走到房门处,带着浅笑回头看那白衣公子,逆着晨光,像是镀上了一层白边。


    不待白衣少年回答,她便又看到了桌上那只如血般鲜红的梅,又想起来那似乌木的墨香,想起来京城旁的瑶山上,那终年不化的雪。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鬼使神差地,她做出了一个十分不合礼数的决定,“公子若不嫌弃,我唤你‘续春’可好?’”


    说完这句话,祝芙自己都是一惊。


    她正要讲点玩笑话搪塞过去,却见那少年人浅笑起来,抬手行礼,脸上的泪痣随着笑容颤了颤:“续春见过祝姑娘。”


    两人这次一清早就来到了张二家门前,躲在拐角的柴垛处,进可直接跟随,退可进入那一方小空间,可谓进可攻,退可守。


    不多时,她们便看见小柳抱着个皮球,腰间系了个酒壶,在柴门同她娘道别。


    “阿娘!我出去打酒了!”


    “嘘,小崽子轻声些!吵醒你爹怎么办?”妇人略有些粗哑的嗓音响起,一个农妇的剪影出现在柴门处。


    之所以说是剪影,是因为那妇人就是一团乌黑的墨,色块堆出了隐隐的轮廓。她倚在门边,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黑色的墨印子。


    小柳一蹦一跳地消失在拐角处,而那妇人身形佝偻,行动迟缓,有着与年龄不符合的苍老感。


    又过了一会儿,屋子里传来吵闹声。


    “臭婆娘,倒还管起我来了!滚开!”


    “张二!你别再去赌了!没结果的,咱们好生过日子不行吗……啊!”


    一阵东西倾倒的哗啦声,夹杂着妇女的啜泣。


    “都是你个臭婆娘!要不是你我早就飞黄腾达了!滚!”


    “张二!!”妇人的声音陡然尖厉起来,“你才是蠢货!被人坑了还上赶着数钱呢!”


    来了!祝芙与续春对视一眼,继续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什么意思?”里面传来张二困惑的声音。


    “还不懂吗!”妇人哭喊着,捶胸顿足道,“你被人出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