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生辰
作品:《兄长不善》 黄衫朱履,腰间佩紫金鱼符,进贤冠下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深琥珀色的眸子带着近乎病态的执拗,从进门便直勾勾地盯着苏樱,薄薄的嘴唇微微一动,像发自胸臆般的,带着沉闷的回响,低低唤了声:“姐姐。”
是卢崇信。新任魏博监军副使,王钦的义子,竟然是他。裴羁心中一凛,余光瞥见苏樱平静中微带迷茫的脸——她也不记得卢崇信了,此时偷偷窥探着,思忖回忆的模样。横身将她挡在身后,轻声道:“别怕,我来应付。”
抬眼,淡淡向卢崇信道:“若有公事,明日到公署去说。”
“谁说是公事?”卢崇信说着话,目光越过他,死死盯着他身后的苏樱,“我来探望姐姐,听说姐姐病了,我特地带了太医署的沈医监给姐姐看病。”
他唤了声:“沈医监,请你过来为我阿姐诊脉。”
门外应声进来一个儒服长衫的中年男人,又有药童背着药箱,裴羁顿了顿。
医监沈时,长安有名的神医,专攻各项疑难杂症,深受帝后妃嫔倚重,先前他也打算派人回长安去请,只是没想到卢崇信竟然抢先一步带来了人。
卢崇信好快的消息。裴羁在心里思忖着他于此事知道几分底细,回头轻声问苏樱:“沈医监是有名的神医,你累不累,要不要让他看看?”
她躲在他身后,似是有点怕,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半晌:“好,我听你的。”
四面烛火照得明亮,裴羁解下外袍披在苏樱身上,扶她在榻上坐定,沈时上前相见毕,凝神坐下听脉,卢崇信站在他身侧,依旧直勾勾看着苏樱:“姐姐。”
这一声如泣如诉,让人听见了,心里都泛着酸苦,苏樱抬眼,卢崇信一双幽幽的眸子看着她,低低喑哑的声:“我这么多天,一直在到处寻找姐姐。”
他早知道是裴羁带走了她,那日被王钦抓到后,他亦猜到是裴羁在背后操纵,想要置他于死地,他做内卫无非是要搏个出身,如今王钦比皇帝势力更大,于是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改投王钦。
他在内卫时日虽然不多,但因为缜密狠辣,颇得上官器重,所以颇颇知道些机密要事,当下便如数告知王钦,又帮着揪出朝中暗藏的内卫,顺藤摸瓜,最后将太和帝安插在王钦手下的暗桩抓了个七七八八,立下大功一
件。
王钦对他大加赞赏,问他要什么赏赐,他便顺势拜王钦为义父。此时消息传来,裴羁追着苏樱往洛阳去了,他猜测裴羁抓到了人,必是要回魏博,但魏博武力之盛天下闻名,要想从裴羁手中抢人,几乎没有任何胜算。唯一有可能触及魏博上层核心,又是他能力可及的,便是监军一职。
卢崇信慢慢向前一步,看着苏樱:“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四郎啊,上次在横街上,你说过要跟我走。
横街。裴羁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搭住苏樱的肩。她还不知道底细,不知道那夜所有的事都是他一手策划,若是她知道了。
心跳突然快到极点,在煎熬中低头看她,她也正看着他,目光清澈,满满的,似乎全是对他的信任。裴羁顿了顿:“念念。
卢崇信直勾勾地看着。她果然如传闻一般,不记得了,她眼下,竟然跟裴羁那么亲近。清了清嗓子:“姐姐,我如今是魏博监军副使,以后会一直留在这边,陪着你。
他必须到魏博,他还必须拥有能与裴羁抗衡的权力。现任魏博监军庄敬是太和帝的人,但副使人选王钦可以左右,他在王钦面前求了多日,王钦却说这职位历来只能由宦官担任,卢崇信当天便净了身。
他要权势,他要斗倒裴羁,杀死裴羁,夺回她。宦官只可能相信同类,王钦膝下七八个义子,唯有他不是宦官,可有可无,他只有变成同类,才能彻底取得王钦的信任。
腐刑之伤,通常总要休养一半个月,他却是第三天便从蚕室出来,拖着残破的身体去求王钦。王钦果然松了口,他带着上任的诏书,昼夜赶到这边。此时伤口还隐隐作疼,卢崇信贪婪地看着苏樱,她并不怎么看他,也许是不记得,也许只是不要他,那日横街之上,她就曾抛弃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他,却还是要追着她,哪怕做她的脚底下摇尾乞怜的狗,只要能在她身边就好。“沈医监,你看我阿姐是什么病症?
“气血两亏,肝气郁结,这个病我开个房子慢慢调养一两个月,应当没什么大碍,沈时换了一只手听着,“至于这失忆之症,应当是受过什么重大刺激,不愿意回想从前的事,所以不记得了。这病不是身体的病症,乃是心病,药石只能辅助,要想根除,须得解开娘子的心结,心病去了
,自然也就好了。
却与先前那大夫说的差不多。裴羁沉默地听着。她的心结,乃是无法摆脱他。也许放她离开,她就能好,但他又怎么能放她离开?
“好,有劳沈医监先给我阿姐开个方子,卢崇信看了眼裴羁,“这些天我会每天带沈医监过来,给我阿姐诊脉。
他是要找机会接近苏樱。裴羁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不想让卢崇信,不想让任何一个男人接近她,但为了她的病,他必须忍下。
沈时起身开方,裴羁扶起苏樱往内室去,卢崇信紧走两步追上来:“姐姐。
苏樱抬眼,卢崇信轻柔着声音:“明天是姐姐的生辰,我明天一早过来,为姐姐庆生。
裴羁怔了下,看见苏樱惊讶中微带好奇的脸,猛然想起,明天,的确是苏樱的十七岁生辰。
这日子,他一直都是记得的,在裴家时每到这天,厨房里会多给她加两道菜,阿周、叶儿这些人会陪着她,悄悄在房里庆祝。她身份尴尬,便是生辰也不好大张旗鼓庆祝,从来都是默默过完。
心里突然涌出强烈的怜惜和愧疚,紧紧握着苏樱的手:“明天我给你庆生。
“好。她眨眨眼睛,似是欢喜。
“姐姐,我先走了,明天一早过来,卢崇信看着苏樱,“等我。
她躲在裴羁身后,半晌,向他点了点头。
这是她今天晚上,对他的第一个回应,而且,这样轻柔。卢崇信心头肿胀着,连带着步子都有些虚浮,恍恍惚惚走到门外,回头时,门已经掩上了,四下静悄悄的,连她的影子都看不见。
“沈医监,我阿姐这病,真的是失忆?卢崇信定定神。
总觉得她看他的头一眼,迷茫之外,仿佛还有些别的含义。
“看脉象是像的。沈时谨慎着措辞,“不过这是个心病,也难说如今是什么程度,使君不要着急,慢慢来吧。
卢崇信沉默着,点了点头。
她失忆了,不记得他,但没有关系,若是她不记得从前的他,那么,记住现在的他更好,现在的他大权在握,再不是那个需要她呵护怜悯的弱小之辈,现在的他,应当更能讨她欢心吧。
卧房里。
裴羁服侍着苏樱吃完药睡下,
这才轻手轻脚掩门出来叫过管事:“连夜打扫收拾备办鲜花果品要最好的明日为娘子庆生。”
管事惊讶着这位主子诸事简便衣食住行只要干净整洁便可从不讲究排场眼下真是一改常态。迟疑着问道:“现在就开始吗?”
“现在开始。”裴羁道。
在外间将般。明天是她的生辰这些年来他第一次为她过生辰如此仓促但以后还有很多年他会一直用心给她过好每一个生辰。
翌日一早。
苏樱收拾好了出来时看见到处窗明几净门前新换了夏日的碧纱帘幕窗下春瓶里插着盛开的荷花莲蓬厅堂案上摆着甜瓜、林檎等各样时新果品门外廊下还有一盆盆牡丹、芍药、珠兰此时已是夏初牡丹芍药之属多已凋谢林檎、甜瓜却还不到成熟的季节难为裴羁怎么把这些全都搜罗来统统放在她房里。
晨风轻动花香果香和着庭院里的草木香气让人心旷神怡苏樱微微闭着眼听见裴羁的声音:“念念你起来了。”
他从回廊里向她走来萧萧肃肃的身影嵌在幽深背景里身侧是扶疏几杆细竹苏樱仰头看着半晌:“起来了。”
“生辰欢喜。”他一霎时走到近前拥她入怀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愿你年年岁岁喜乐无忧。”
微凉的柔软的唇那个吻也是。苏樱低头:“谢谢你。”
“你今日想要怎么过?”裴羁轻轻抚着她的鬓发忍不住又落下一吻。就算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尽办法给她送到手中。
“我想”听见她低低的回应她似是犹豫
让他的心脏突然被刺痛在阻滞的呼吸中点了点头:“好。”
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她虽然不记得从前的事但还记得不能出去以至于这样卑微地向他请求他过去待她实在是太坏了。
还好他还有时间百倍千倍地向她弥补。
“樱娘!”外面有人叫是窦晏平想来也是记得她的生辰过来为她庆生。
裴羁看见苏樱怯怯的眼神她向他怀里躲了躲没敢说什么但下意识地向声音来处张望着。她必是想让窦晏平进来
她知道他们两个有关系想要弄清楚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但她不敢向他要求。
在沉重的愧疚和怜惜中裴羁轻轻抚着苏樱的鬓发吩咐侍从:“放窦郎君进来。”
他绝不愿意她见窦晏平但如果能让她欢喜些他可以忍。
“念念!”窦晏平大步流星地冲进来看见她时脚步一下子变得轻柔“生辰欢喜。”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细长的匣子递过来裴羁沉沉看着。
是礼物吧难为他还记得还知道给她备办礼物。仿佛只有他忘记了这日子连像样的礼物都不曾为她准备。
“我”苏樱没有接先去看他“可以吗?”
裴羁伸手接过递到她手里:“给你的你收着吧。”
她眼中透出淡淡的笑意道了声谢不知是对他还是对窦晏平。她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支莹白的骨簪窦晏平轻声解释:“是我猎到的第一只虎亲手为你打磨的簪子。”
又是簪子他们窦家人只晓得送簪子吗。裴羁垂目:“先放着吧改日再戴。”
她点点头听他的话果然交给阿周收着裴羁心里熨帖着嫉妒着横了窦晏平一眼。
窦晏平没理会只看着苏樱:“今天我陪着你好好过生辰你想去哪里玩?”
“姐姐”身后又是一声唤卢崇信来了
他身后跟着亲兵抬着一个个箱笼卢崇信慢慢走近看着苏樱:“这是姐姐留在长安的东西我给带过来了。”
七八个箱笼一箱箱往房里抬裴羁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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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樱她忽地蹙了眉指着其中一个箱笼:“这一箱是不是装的画?我仿佛记得我收拾过这个。”
卢崇信连忙上前打开里面一卷一卷果然都是画轴取出一幅打开来给她看向裴羁横一眼:“看来沈医监的药很管用昨晚吃了一副今天就想起来了我以后得多过来几趟才行。”
裴羁沉默着一言不发。是很管用只是一副药她便想起来了画。也许她很快就会想起来其他的事想起来他过去曾多么恶劣地待她也许现在她对他的依恋很快就要消失。
他有机会阻止。断了药断了她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她记不起来就会永远属于他。
“这是姐姐从前惯用的东西,我看姐姐手边仿佛没有,卢崇信指挥着亲兵,又抬进来几个箱笼,“裴宣谕是不是不舍得给姐姐用?没关系,我都带来了。
描金的小箱子里装着口脂、香粉、桂花油、蔷薇水,又有牙梳、纨扇,她素日合香所需的各样香料,抬进来时,一阵阵馥郁的香气。后面的大箱笼里装着茶釜、茶具、茶宪,是她先前用过,留在长安没带出来的,他全给收集来了。
裴羁看见苏樱带着好奇,拿起蔷薇水嗅了嗅,又去看口脂。这些都是她喜欢的,在长安时他为了防着她逃跑,全都没收,处理掉了。
眼下,他还可以使出那样的手段,留下她。
裴羁沉沉地吐一口气,看见苏樱看了眼卢崇信,又去看窦晏平,他们两个目光专注热烈,也只在她身上缠绕。
他是绝不愿意她见他们的,绝不愿意她想起从前,再次拼死摆脱他。可他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关着她囚着她,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了。他宁可忍受此时毒蛇啃咬般的痛苦,也希望她能够治好病,早些变成从前的苏樱。
原来爱悦一个人,会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要竭力让爱人欢喜。
在澎湃的心绪中紧紧挽着她,整个人如置身波涛,被大浪推着卷着,浮浮沉沉,不能落地。太阳光有些刺眼,卢崇信在笑,凑得离她很近:“我还有件礼物要给姐姐。
他薄薄的唇勾起一点,似是带笑,眸子里却一丁点笑意也无,向那些亲兵勾了勾手指。
亲兵很快抬进一个铁笼子,笼中一人戴着脚镣手铐,披头散发,一只手抓着栏杆,另只袖子光秃秃的,齐腕斩断,看见苏樱时喉咙里响了一声,嘶哑着叫道:“苏樱!
是卢元礼。
苏樱不提防,惊吓到了,低呼一声躲进裴羁身后,裴羁捂着她的眼睛,柔声安慰:“不怕,你若是不想看,就回去吧。
“姐姐,卢元礼拦住,“这个人曾经欺辱你逼迫你,如今我带了他来,给姐姐出气。
苏樱怯怯的,从裴羁怀里探头。铁笼子晃了晃,卢元礼单手抓着栏杆,一双绿眼睛死死盯着她。他身量高大,那铁笼子却只有他一半高,他整个人被压在其中,直不得腰,抬不起头,嘶哑着喉咙一声声叫她:“苏樱!
“放他出来
。”卢崇信吩咐道。
亲兵上前打开锁,卢元礼手脚并用从里面钻了出来,他脖子上套着个铁制的项圈,一条手指粗的铁链自项圈上垂下,卢崇信一拽铁链,卢元礼趔趄着向前,一对阴沉的绿眼睛狠狠盯着他:“贱奴!”
卢崇信脸上绽出一个苍白的笑,解下腰间长鞭递给苏樱:“姐姐想不想打他一顿?或者把他另一只手也剁下来,好不好?”
他得势之后收拾的第一个人,便是卢元礼。卢家上下拦着,卢老夫人气得昏死过去,可谁也休想拦住她。但凡欺辱过她的,他一个一个,全都要杀了。
现在是卢元礼,下一个,是裴羁。
马鞭递过来,苏樱手一抖没敢接,啪一声掉在地上。卢崇信弯腰捡起来,细细擦干净鞭身上的灰尘,重又递到她手里:“姐姐若是懒得动手,我帮姐姐。”
苏樱摇着头不敢接,他笑了下抖开来,忽地重重一鞭抽下。
啪!重重一声响,裴羁急急捂住苏樱的眼睛,手心里痒痒的,她的睫毛在扑闪着,裴羁松开手,她看了卢元礼一眼,急急转过头。
卢元礼从额头到下巴高高肿起一条带血的红印,呸一声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没卵子的贱奴!有种你杀了我,只要我不死,早晚将你这贱奴碎尸万段!”
卢崇信笑了下,慢慢将长鞭收起,突然又展开,啪,向卢元礼脸上重重一鞭。
卢元礼应声摔倒,吐出几颗带血的牙齿。卢崇信收起鞭子:“姐姐。”
他低头勾唇看着苏樱,似哭又似笑,喑哑的嗓音:“我现在不是男人了,以后姐姐越发不会要我了。”
苏樱觉得怕,本能地向后退,腰间一暖,裴羁搂住了她,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温暖的感觉,随着他的呼吸一起,拂在她耳尖上,苏樱抬眼看他,卢崇信还在说话:“不过没关系,只要能看见姐姐,只要能在姐姐身边,我怎么都行。”
“别怕,”裴羁低低的,又重复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事,有我在,便有人为你托底。”
苏樱怔怔看他,袖子被拉了一下,卢崇信凑近来:“姐姐想不想知道,当初你逃出长安时,是谁在背后捣鬼,拦住了你?”
裴羁心中一凛,低眼,对上苏樱微红的眼梢。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