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念念,一路平安

作品:《兄长不善

    第87章念念,一路平安


    二更鼓响时,宋捷飞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急急叫道:“来人,来人!”


    门外人影一闪,是刚刚赶回来的张用:“员外有什么吩咐?”


    “去查查城门守卫,有没有谁的妻子或者母亲,哪怕岳母也行,反正是跟家里有关系的女人,看看有没有在名单上的!”宋捷飞急急说道。


    张用心下一宽,忙道:“郎君也是这么吩咐的,方才我已经通知了吴藏。”


    “裴相也是这么说的?”宋捷飞喜出望外,披着衣服来来回回走动,“那就好,那就好!”


    心里欢喜到了极点,他想了整整一天,觉都不曾睡,模糊想出了那张名单可能的关联,方才虽然叫人,但自己心里其实没底,可既然裴羁也这么吩咐,那么他应该是想对了。“裴相还有什么吩咐?”


    张用道:“郎君命吴藏去找账本,若是拿到了,还请宋员外尽快誊抄一份放回去,免得被张法成看出破绽。”


    “好,没问题!”宋捷飞到这时候,才明白裴羁带他前来的深意,他不但能够理账,还擅长模仿笔迹,惟妙惟肖,难道裴羁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所有可能?果然是不世出的英才!宋捷飞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剔亮了油灯,“去找些纸来!”


    三更刁斗响过,一条人影摸进节度使府,敲响了张法成的房门:“二郎君不好了,城南着火了!”


    “什么?”张法成一骨碌爬起来,“干什么吃的?怎么能着火!”


    沙州干旱少雨,一旦着火极难控制,机要文书烧毁还在其次,最怕的是引发大火惊动张伏伽,万一被张伏伽发现他私宅的秘密,十数年的筹划就要毁于一旦。


    张法成拽了件衣服披上,匆匆忙忙刚出大门,第二个来报信的也赶来了:“二郎君,火扑灭了已经!”


    张法成松一口气,沉着脸道:“以后都给我谨慎着些!”


    大门重又锁闭,张法成进去了,漆黑客院中裴羁合上窗帘,走回房中。


    看样子吴藏已经动手了,也许今夜,账本就能拿到。


    在黑暗中闭目坐在榻上养神,边上沙漏无声无息流逝,许久,后窗上轻轻一响,张用进来了:“郎君。”


    裴羁睁开眼,


    张用呈上一本卷册:“找到了。


    帷幕拉起,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裴羁匆匆看过一遍,递还给张用:“让宋捷飞重点核查军备费用和右军营。


    那本花账上每年军备维护和更换的数目很高,但这本账上极少,如果属实,那么沙州城的守军很可能十来年不曾维修更换过武器盔甲,一旦起了战事,对于装备破败的士兵来说,立刻就是灭顶之灾。而军饷开支本该是军费中占比最大的一头,但这本账上却开支很少,而且主要集中在右军营,那么沙州其他驻军的军饷必然经常拖欠,士兵拿不动军饷必然心生不满,则军心不稳,又焉能守住如此重要的城池?


    张用接过来藏进怀里,裴羁思忖着吩咐道:“宋捷飞誊抄之后,立刻将摹本放回原处。


    “是。张用答应着要走,忽地听见裴羁又道:“等等。


    张用连忙停住,半晌却不见他开口,只得问道:“郎君?


    在黑暗中,终于听见他低低的语声:“令牌交给娘子了?


    原来,还是惦念着苏樱。张用心中感慨,忙道:“是。


    裴羁顿了顿,许久:“她说什么了吗?


    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惨然。她还在恨着他吧,又怎么会有话跟他说。他自作自受,无可辩驳,这锥心刺骨,无时无刻不死死纠缠的悔恨,注定是他一生都要背负的沉重包袱。


    却突然听见张用道:“娘子问郎君现在怎么样。


    脑中有片刻空白,随即轰然一声,似有什么突然坍塌,或者突然灼烧,裴羁在近乎晕眩的狂喜中急急站起,袍袖带到了帷幕,飘荡着,扑在脸上:“你说什么?


    “娘子问郎君怎么样了,黑暗中影影绰绰,张用看见了飘起的帷幕,看见帷幕后摇摇欲坠的身影,下意识地扶了一把,“我答说郎君很好,只盼娘子尽快脱险。


    “好,答得好。裴羁被他一扶,这才堪堪站住,在巨大的欢喜中语无伦次地说着,“让她放心走,快些离开,接下来肯定不太平,明天我会拖住张法成,让她明天就走,立刻出城。


    “郎君。听见张用带着担忧的语声,让裴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定定神勉强坐下,“今天太晚了,让她安稳睡一夜,明天一早你再跟她说,大概巳正前后,我会拖住张法成。


    巳正,不早不晚,正好出城。太早怕她来不及准备,太晚就怕万一有什么岔子无法转圜,况且太晚了,出城以后也不好投宿,沙州城外缺水少食,夜里还有狐狼出没,实在太不安全了。巳正是最合适的时候。裴羁深吸一口气,彻底稳住心神:“你速去安排。


    后窗开合,夜里的凉风倏地透进来又倏地消失,张用走了,裴羁沉默地坐着,许久,长长吐一口气。


    眼梢发着烫,紧紧按着心口,能感觉手心下清晰的起伏,就好像心脏随时都会挣脱束缚,跳出胸腔似的。她竟然,问了他的情况。她竟如此慈悲,在他对她做过那么多卑劣的事情后,竟然还肯过问他的情况。


    让他恨不能立刻冲出去找到她,拥抱她,亲吻她。恨不能立刻匍匐在她脚下,向她倾诉无尽的相思和忏悔,乞求她再给多他一些怜悯。


    眼梢湿着,热着,感激着,渐次又生出奢望。也许,她并不全然是恨他呢?也许她还有那么一点点在意他呢?须知恨,从来也是因为在意,若是不在意,又怎么会恨。


    一念及此,所有藏得最深的渴念和奢望全都被勾起,裴羁急急起身,困兽一般,在屋里来回走动。有一刹那极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找她,下一息又压下这念头。不,不行,眼下哪怕流露出一丁点与她相识的痕迹,都会陷她于危险之中,便是再想,也必须忍住,他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拖住张法成,帮她出城。


    天亮后立刻请张伏伽带他去军中慰问,如此,则张法成怕事情败露,必定会紧紧跟着,她就能趁机脱身。


    裴羁定定神,合衣躺下,听见外面风吹树梢,低低的轻响,听见巡夜的卫士脚步稳健,不紧不慢走过长廊,屋顶上瓦片咔的一声,许是跳下了猫儿,脚步轻盈着,飞快地走远了。


    天怎么,还没有亮。


    卯正,正院。


    张伏伽刚刚用完朝食正坐着饮茶,仆童忽地上前来报:“节度使,裴相来了。


    这么早吗?天也才刚亮。张伏伽放下茶杯站起身,裴羁已经进来了,向着他一叉手:“张节度,我有个不情之请。


    张伏伽抬眼,看见他脸色有些发白,眼底许多红血丝,这是不曾睡好吗?忙道:“裴相但说无妨。


    “我在长安时便听说归义军悍


    勇无敌,当年击溃吐蕃,力战回鹘,在河西绝无对手,”裴羁道,“至今长安城中还有诗篇赞颂归义军,道是‘汉家持刃如霜雪,虏骑天宽无处逃。一阵吐浑输欲尽,上将威临煞气高’①,张节度麾下归义军的风采,一直令我十分神往。”


    “怎么,裴相也曾听过这诗文?”这是当年为赞颂归义军战绩做的篇章,在河西无人不知,但他没想到长安居然也有流传,更没想到裴羁居然对此如此熟悉。张伏伽一霎时想起从前金戈铁马的岁月,油然生出壮志,“当年的归义军,的确称得上横扫河西,只不过。”


    只不过这数十年来,当初一道打天下的同袍渐渐与他一道老去,而他也将主要精力放在处理政务,恢复经济,屯田生产上了,最近几年军中事务交给了儿子张敬真,但张敬真身体不是很好,更多时候都是张法成帮着打理。张伏伽含笑摇头:“一眨眼,竟然几十年过去了。”


    “我来时陛下再三叮嘱要我代为慰问将士,”裴羁窥探着他的神色,知他此时已经起了怀旧之心,不动声色道,“我早想一睹归义军风采,今日恰好是个空闲,可否请节度使带我去军中看看?”


    “好。”正是多时不曾去军中,想念得紧,张伏伽一口应下,“裴相用过早饭了吗?若是用过了,咱们这就走。”


    “用过了。”满腹心事,只是匆匆饮两口奶茶,吃了一个胡饼,却也不觉得饿,裴羁拱手道谢,“有劳张节度。”


    余光瞥见门外一个侍婢挨挨蹭蹭地走了,是去偏院的吧。裴羁转回目光:“我立刻就能走。”


    偏院。


    朝食刚刚摆好,张法成就来了,拿起案上的蜜瓜浆饮一大口:“裴羁一大早去了前院,嘀嘀咕咕不知道跟伯父说什么。”


    “待会儿就知道了。”阿摩夫人没在意,前院有他们的人,再过一会儿消息应该就传过来了,“昨晚上我恍惚听见你那边有动静,是谁来了?”


    “城南着火了,”张法成撕下一块炙肉塞进嘴里,“他们过来禀报。”


    “什么?”阿摩夫人脸色一变,“东西有没有少?”


    “很快就扑灭了,没什么大事。”张法成道。


    没什么大事么?阿摩夫人心神不定。私宅里经她亲手打理,诸事谨慎,怎么会失火?“是哪间屋子失火?”


    “不知道我没问”张法成有点不耐烦“都扑灭了管他作甚?”


    “糊涂!”阿摩夫人刷一下站起来


    张法成皱着眉心里不服气:“母亲也太谨慎了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些事我自己理会得偏你总是不肯放手。”


    “万一出了事有你哭的时候。”阿摩夫人定定神从裴羁来了以后诸事不顺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失火这事跟裴羁有关“你不肯去那我就亲自去一趟。”


    “夫人二郎君”前院的侍婢躲躲闪闪走来急急说道“裴相要和节度使一道去军营还要去看兵器库。”


    “什么?”张法成吃了一惊这些如何看得?慌张之下习惯性地看向阿摩夫人“娘怎么办?”


    “好孩子你去吧。”阿摩夫人退下一个金戒指塞到侍婢手里看着她离开了反手关了门“你陪着你伯父去一趟带他们去右军营别的哪儿都不要去。”


    右军营有一半是破城之时收编的吐蕃降军上下人等早已暗地里投靠了他们因此也得到了最好的补给和装备——这是唯一一支不怕检查的军队。张法成心下稍定:“好。”


    阿摩夫人思忖着脸色阴沉:“裴羁只怕是听见了什么风声所以才弄出这么一回不能再让他跟你伯父一处待着了。”


    不错这人太狡猾又且能言善辩极能蛊惑人心这才几天张伏伽已经对他言听计从。张法成稳住心神目中凶光一闪:“那就杀了一了百了。”


    “眼下还不行他要是死了你伯父肯定要查只怕耽搁了大事。”阿摩夫人思忖着“想办法支开你伯父等重阳跟前再让他回来。”


    再忍忍过了重阳一切就都在她掌握之中。


    粟特会馆。


    苏樱大半夜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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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好心神不宁。


    怀里藏着那块令牌沉甸甸的让人的心绪也跟着沉重耳边反反复复又响起张用的话:郎君很好只盼娘子尽快脱险。


    裴羁竟然是真的想帮她走。过去几番纠葛她对他总怀着疑虑甚至恐惧总觉得以他的阴狠偏执一旦发现她的踪迹必定会不择手段留下她可他竟


    然全都改了。先前帮她圆谎,让康白带她出节度使府,如今又给她这块令牌,助她出城。


    让她恍然想起裴羁若是想要待谁好,的确是方方面面,无一处不照顾到,从前对裴则如此,后来在魏州,她假装失忆那段时日,也曾体验过他这般无微不至的关照。


    那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心里酸涩着,廊下一个仆役打扮的人匆匆走过,忽地抬头,是张用。苏樱下意识地上前,听见他飞快地说道:“郎君请娘子今日巳正出城,到时候郎君会拖住张法成。


    他说完立刻就走,苏樱在晦涩难言的情绪中忽地叫住:“我从城东门走。


    这是康白先前跟她商量过的,到时候乔装改扮从城东门离开,那边连通去瓜州的大道,快马加鞭,一天就能赶去瓜州。


    张用怔了下,觉得她似乎是想要他把这话转告裴羁,但她从来对裴羁都是抗拒,又怎么会主动告知自己的行踪?而且眼下大白天,也很难找到机会告知裴羁。一时吃不准她的意图,正踌躇时,突然看见康白朝这边走来,张用连忙低头,匆匆往另一边去了。


    “叶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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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整章节)康白很快走近,压低着声音,“都安排好了,只等时机到了,我们立刻出城。


    这个时机,是指张法成无暇分身的时机吧。裴羁已经替她安排好了。苏樱转过脸:“今日巳时,裴羁会拖住张成。


    康白怔了下,一霎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她与裴羁,一直都有联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听见她微微喑哑的语声:“这是他给我的令牌。


    康白低眼,看见紫金令牌上太和帝的御笔和印章,持此令牌如太和帝亲临,莫说保命,只怕调动数千兵士也不是问题。裴羁竟然给了她。“这是圣人亲赐令牌,见牌如见圣人,只要在朝廷地界内,都可保你平安。


    苏樱低着头:“是。


    他给了她,哪怕此时身陷囹圄的人,是他自己。


    “那么,康白顿了顿,垂眸,“尽快收拾,我送你出城。


    眼前蓦地闪过那日经洞之中,她即将落在他眉心的手,那时候她眼里带着光芒,似揉碎了一天星河,璀璨无双。然而,终究只是一瞬。


    巳初,右军营。


    校场上旗帜飞扬,士兵们衣甲鲜明,随着主


    官的口号整齐划一变换着阵列队形。裴羁转开门光,不远处是才从军械库里抬出来的兵器,刀枪剑戟森森罗列,闪着锐利的金属光泽,盔甲亦是新制,护心镜明光耀眼,张伏伽带着笑正向他介绍:“右军营是先前收编的吐蕃降兵,这些年下来,也极是骁勇善战。”


    骁勇善战么?若是枪尖对着归义军,只怕也是骁勇善战。也就难怪唯独右军营军饷充足。裴羁点点头:“我在长安时总听说豆卢军的事迹,可否去军中看看?”


    豆卢军,归义军的前身,当地各族百姓为了抵抗吐蕃大军自发组建,二十多年前便是这支队伍浴血奋战,为收复河西打下了基础。


    “好,”张伏伽笑道,“我也极想去看看老兄弟们。”


    “伯父,”张法成连忙说道,“豆卢军前些天调去城外演练了,营中眼下只有留守的几十人。”


    “哦?”张伏伽皱眉,“怎地不曾向我上报?”


    “报过了,夹在文书里,可能伯父没注意,”张法成解释着,“是为了重阳节专门出城演练的,到跟前就会回城。”


    “城外缺水,他们的补给可都安排好了?”张伏伽不放心。


    “都安排好了,”张法成道,“衣甲装备也都是最好的。”


    所以这右军营,乃是张法成的心腹,豆卢军只怕是不肯向他归附,所以被调出城外。裴羁心知今天不可能再看到更多军中情况了,拨马向营帐外四下走动观察,忽地一个士兵迎面走来,擦身而过时急急说道:“娘子从城东门走。”


    是张用。裴羁抬头,看见日色灿烂,在眼前晕出七彩的光。她竟特意让张用过来告知她的行踪。她竟如此,怜悯他。


    巳正,城东门。


    驼铃声响中,一队嗢末人说笑着往城门走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抱着吃奶孩子的,一看就是出城走亲戚的一大家子。守城士兵见惯了这情形也没在意,看着他们越走越近,队伍中一个二十来岁肤色微黑的嗢末少年忽地抬头,向城中一望。


    极远处钟鼓楼上,裴羁眼梢一热。是她。哪怕乔妆成这副模样,他总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她。


    心脏灼烧着,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再看,无声祝祷:念念,一路平安。


    城门前,苏樱转回目光,迈步踏进幽深的门道。


    作者有话要说


    张用:我就是那个夹在中间,负责给男女主递纸条的同学甲,对吧?


    注释:节选自《张议潮变文》,张议潮是归义军著名领袖,第一代归义军节度使,《张议潮变文》记述了张义潮率领归义军收复河湟的业绩,原文散见于敦煌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