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三十五章

作品:《但为君故

    淑妃临盆的日子比预期晚了十余日,过了中秋节,依然毫无动静。


    她情况自然是好的,平时的脉案记录也正常,又早在一月前就时常散步,却也不知这一胎为何就不发动。


    她既怕又急,夜里尚不能安寝,白日里整个人又是恹恹的。


    然而真到生产那日,郑淑妃的情况却不大顺利,从酉正到亥时,她被一阵一阵的疼带得脱了力。


    夜已经深了,媛媛却没回含凉殿,就一直在拾翠殿。其余三妃也在产室外头,竟也不知困倦,听着里头时不时的压抑的痛苦声,不免胆战心惊。


    平日里,韦德妃和郭贤妃对郑淑妃多有不喜。然而自从有了徐莹的事,嘉定帝后宫里的这几位妃嫔居然莫名其妙地和谐了,时不时说上几句关于徐莹的近况,又笑话她这个时候比任何人都渴望圣宠,颇有一股同仇敌忾的团结。


    既然大家都无宠,眼下只有郑淑妃有孕,她们便盼着她这一胎能平安降生。毕竟深宫寂寞,将来能陪着一个小娃娃逗乐,也是不错。


    “怎么还没动静?”郭贤妃发急,中秋之后还在揺团扇。


    韦德妃指着又来奉茶的晨霭道:“你快去里头问问,究竟怎么样了?”


    贺贵妃坐不住了,就要起身跟着去,媛媛却拦住了她:“她是个要强的人,此刻正是艰难的时候,想来不想见旁人,里头既有女医和稳婆照看,我们还是在这等吧。”


    贺贵妃这才又归了座,却是端起茶喝了半盏也压不住内心焦急。


    媛媛虽端着一张平静的脸,心里却比她们都急,也存了怒。因着郑淑妃生产,今晚拾翠殿没锁殿门,弘德殿倒是遣青岚来过一趟,紫宸殿却依旧像平常一样忙碌。


    据说傅祯在和朝臣议增设粮仓的具体细节,要把从前的“旷年长运”改为根据河流水位深浅运用不同船只的“分段转运”,又要在这一条漕运路线上加设河阴仓、柏崖仓、集津仓和三门仓。


    如此一来,国库里的钱会大把大把地往外流,检田括户出来的钱只怕都得填了这个大窟窿,不过这样做也是为了提高漕运效率和漕粮数量,关中军民的口粮有了着落,便不必再担心去洛阳就食。


    既然已经把改进漕运的事定下来了,他一时片刻应该也不会有要事要忙。即便他再忙,也不至于连问上一嘴的功夫都没有。好像这个孩子不是他的骨肉,仅仅是他的普通子民。


    或许他正在恼淑妃这延迟了生产的日子,连带徐莹成为宫妃的日子也延迟了!


    想到这里,媛媛胸口窝的怒就放大了。若郑淑妃这一胎不顺,她指定压着徐莹的事不放。


    可那样,岂不又和傅祯赌上气了。


    媛媛只希望神佛保佑,让产室里那对母子皆能平安。封一个宫人为六品宝林并非是件难以办到的事,哪能比一个淑妃和一个皇子的命重要。


    产室内又安静了,稳婆出来回禀,依旧说是还要再等等,不过吴医正给备了一碗参汤,让人喂给郑淑妃喝下,又传了膳食入内,好让产妇保持体力。


    到了凌晨,又是几次压抑的忍痛声,直至天幕即将扯开,众人终于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几个年轻的后妃欣喜于这个声音,也新鲜于这个声音。


    李司医和吴医正问里头的女医和产婆:“淑妃可有不适?”


    郑淑妃这一夜都耗在这上头,人早就失了说话的力气,连看皇子一眼的心也没了,被女医连续问了几遍,也仅仅是以眨眼回应,没一会竟沉沉睡了过去。


    虽是母子平安,李司医和吴医正也不敢掉以轻心,所幸天还没亮,他们没急着走,便就在产室外守着。


    乳母已将婴儿用襁褓裹好,抱出来给皇后看,其余三妃也凑上前来。她们本以为会看到稚嫩婴儿,却不料襁褓中的面庞是一幅皱皱巴巴的模样,竟全都拧了眉。


    她们几个未经生育,今晚是头次见到呱呱坠地的小娃娃,自然不知婴孩刚出生时皆是这般模样,经过乳母解释,方知过不了多久就会出现水嫩玲珑样。


    “原是这样。”贺贵妃笑道,“都说儿肖母,将来皇子必定像淑妃多一些。”


    “你们看你们看,”郭贤妃像是发现了天大秘密,“现下也能看出来一些,这双眼睛很像淑妃。”


    韦德妃接了一句:“眉毛走势倒是像陛下。”


    “下颌的线条也像陛下。”


    “小娃娃那么软,下颌怎么就像陛下了?”


    “真的,你看!”


    几人看皇子看得热闹,困意全无,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甚至谈论起将来给他穿什么衣裳。


    栖凤阁的钟楼响起时,宫门会先后打开,媛媛亲去弘德殿给太皇太后报喜。老人家这一夜也没睡好,得知皇子平安出生,顾不上梳妆便要看孩子。


    襁褓中的婴儿睡得香甜,老人家看了甚是欢喜,而后她问:“皇帝知道了吗?”


    媛媛就说:“已经让人去给陛下报喜了。”


    太皇太后点头道:“淑妃有功。皇后告诉她,先让她好生养着,待出了月子,我亲自给她设宴犒劳她。”


    “是。”


    可惜,众人还没欣喜片刻,赵枫就匆匆入内禀报:“不好了不好了,拾翠殿遣人来报,说淑妃……血崩了。”


    媛媛惊得打了个抖,尤自不信地问:“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赵枫只说:“拾翠殿的人……是、是这么说的。”


    太皇太后叹着气,妇人生产一向艰难,别说是头胎,再生产时遇到不顺并不新鲜。前头有先皇后为这事崩了,郑家嫁进宫来的这个娘子,只怕又得折在这上头。


    “皇后啊,”太皇太后指着乳母怀里的孩子,“你去看看她吧,让她也看看孩子。去吧,去吧。”


    媛媛再度赶到拾翠殿时,能轻而易举闻到一股血腥味,而郑淑妃已是面色惨白。十几岁的娘子,之前才和自己的母亲约定了再见面的日子,眼下即将天人两隔。


    她得知媛媛来了,撑着一口力气拉住了她的手,而她那双手,发潮发凉。


    李司医和吴医正已经在媛媛进殿时跪在地上了,她自然就没敢多问,也不忍听他们确定的结论。她心慌到不知如何是好,却稀里糊涂地宽慰淑妃:“你先别说话,一会就好了。”扭过头去,急着招呼乳母,“快把皇子抱过来给淑妃看看。”


    郑淑妃整个人在发虚,自知这是那所谓的回光返照,便不想耽搁在此,尽管她很想看看这个用命换来的孩子。


    而媛媛连如何抱孩子也不会,就让乳母把襁褓放在了榻上,紧紧挨着她,又说:“他很像你。”


    “殿下,殿下!”郑淑妃只管鼓着力气道,“他是你的孩子。请你……善待他。”


    不多时,媛媛从拾翠殿的阶上慢慢往下走,有一脚险些踩空。云舒紧追着去扶她,居然发现她在抖,立刻就呼喊季符,随行的宫女也赶了过来,一起把她扶上了辇。


    媛媛一夜未眠,来往几殿又耗了体力,本以饿得很了,却实在没有胃口,反而觉着胸口压着一块石头似的。


    云舒只怕她这样子会害了病,好多歹说让她喝了一碗粥,又点了安息香,催着她赶紧歇一歇。


    她却根本睡不实,才合了眼,就梦到拾翠殿,如是几次,反而弄得她更疲乏,干脆就偎在榻上,发会呆也是好的。


    拾翠殿才经历了一桩喜事,转眼间就挂了白。有司依循后妃丧仪章程先在拾翠殿置灵座,其后又小敛、大敛、成服、吊丧、赙赒、停枢待葬等事宜,更有朝夕奠、朔望奠等步骤。


    傅祯虽对郑淑妃冷淡,然则听到她的死讯时,到底是没贯彻他那漠然的情绪,他吩咐人将郑淑妃的丧仪办得风风光光,除此之外,还辍了一日朝。


    宫里三妃得知了这个消息,到底是松了一口气。圣心再难测,好歹这个时候给足了自己女人体面。


    也仅仅是体面了。


    贺贵妃是之前就送了画像入宫待选的世家女郎,她早就有进宫的打算,如今却是一厢情愿,再不心甘又如何。韦德妃和郭贤妃在这之前挑三拣四不肯嫁人,后来听说能入宫,那是一百个乐意,谁成想成了皇妃后,除了荣华富贵,一丝真情也求不到,免不了难过。然而,她们眼看着郑淑妃先获圣宠,先怀娠,先生子,先离世……也不知自己是幸还是不幸。


    什么真心?天威之下,她们能祈盼的,不过是他那点怜悯之心罢了。或许只顶着皇妃名头,也是一种不错的出路。


    这日礼部给皇子拟了几个名字,呈到御前,傅祯看过之后,选了“昊昀”二字。


    皇子没定下名字前,太皇太后先给取了个乳名,叫鹦奴。虽是皇家儿女,取乳名却和平常百姓之家存的一个心思,希望孩子好养活。譬如傅祯的乳名叫鹤奴,傅练的乳名叫鹊奴。媛媛初听太皇太后说的时候,笑得露了两排牙。


    小娃娃果真如乳母所说的那样,浑身皮肤褪去褶皱,变得莹润起来,一双眼睛像极了郑淑妃,是个俊气的小郎君。


    媛媛正在暖阁内拿着铃铛逗皇子。


    铃铛一动便响,在他跟前或摇或闪,他时不时笑一笑,便引来围在摇篮周边观看的宫人们的满足,他偶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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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出“啊”或“哦”声的回应,云舒就道:“皇子这就要说话了,或许将来能舌战群儒呢。”


    媛媛就道:“我倒是愿他无病无灾。”


    冬雪接道:“陛下和殿下护佑,皇子自然会平安喜乐。”


    其余宫人们就跟着重复一遍,媛媛就笑着碰了碰小娃娃攥紧的拳头:“平安喜乐。”


    她笑着笑着,又想起了淑妃。他的生身母亲连他这可爱模样都没看到,便损耗了如花似玉般的生命。


    尽管郑家送女入宫为妃,与皇室结了亲,可一个女人,为了给一个并不在意她的男人生子,不知是喜还是悔。或许是先喜后悔,又或许最后全都转成了悔,却不得不硬撑着往下走,直至生命迅疾到了头。


    不过媛媛捞到了一件天大的好事,白白得了一个软糯可爱的孩子。


    殿内的人正说着,忽听殿外禀报:“圣驾至。”


    媛媛手里的铃铛不响了,进而响起的是问安声。


    “在说什么,这么开心?”傅祯问。


    “看着鹦奴一天一个样,觉着新鲜。”媛媛说完这句,就问,“陛下要抱一抱吗,他比上个月重一些了。”


    傅祯见过这孩子几次,却也没抱过一回。他只管看着摇篮里攥着两拳的婴儿,说:“罢了,朕怕他一会哭起来。”


    媛媛也不多劝,更不问他今日何来,只是轻轻推着摇篮,继续摇着铃逗娃娃。


    傅祯在一旁坐了会,见她一门心思地沉浸其中,终是忍不住叫了一声:“皇后。”


    铃声再度停下来。


    媛媛扭头望去,他的手搭在案上,摸着茶。


    “什么?”


    “今日礼部给皇子荐了几个名字。”傅祯直接说,“朕觉着‘昊昀’最好。”


    昊,广阔之天;昀,日光也。的确是好名字。


    媛媛点了点头:“陛下说好就是好。”转而又推起了摇篮,看着那发出“啊”和“哦”声的娃娃,又说,“阿爷给鹦奴取名字了,叫昊昀。”


    摇篮里又发出了几声软软的“啊”和“哦”声。像是在回应一般。


    这原本是最怡情的画面,偏是傅祯觉着喘不上气来。


    他又唤了一声:“皇后。”


    媛媛这次料到他有事要说,就叫来乳母,轻手轻脚地把皇子抱出去了。


    “陛下有事要吩咐?”


    “……你坐。”


    媛媛便在他对面坐下了。


    这时他才说:“淑妃的事,朕也很痛心。”


    媛媛抬眸看他,他则垂了眼。媛媛内心一哂,并没觉着这句话里有多少真情。现下能给出这样一句体面话,只怕是看在郑国舅的面子上,而不是因为阿瑜这个皇子刚出生就没了生母。


    媛媛却不得不说:“是淑妃福薄,往后不能侍奉陛下了。”


    “朕从内帑里拨了三百金,已着人送去郑家了。另外,淑妃生父历年考课尚可,朕已知会吏部,让他调职刑部给事中。还有,也封了她生母为县君。”


    “陛下看重淑妃,又如此体恤郑家,他们会感激陛下一片苦心的。”


    说完了这事,傅祯又道:“皇子出生是件大喜事,不过前阵朝务忙,连满月礼都办得仓促。朕总想着给他弥补。这样,本月末,朕叫上吴王几个兄弟,皇后领着诸妃和咸宜,可一定不能缺了人,咱们在清远阁设宴,好好热闹一番。”


    可一定不能缺了人。


    听到这,媛媛就明白了他为何又来了含凉殿。


    皇子满月礼办得仓促,将来百日宴时好好补过就是了。偏是傅祯要在这月末再设一场宴,怕是为着她前头所说的“双喜”上了心,且是等不急了。


    皇子出生,徐莹也该正式成为宫妃了。他没提给徐莹弄个册封礼,到底是顾及着淑妃的死,眼下却要借着几位亲王、三妃和长公主一起设宴,给她弥补那个册封礼的遗憾。


    媛媛真想为他这份体贴鼓掌。徐莹调职去弘德殿有大半年了,这些日子里,或许他除了处理朝务外,剩下的时间全都在琢磨这事。


    是啊,堂堂帝王想要宠爱一个人,几百棵红梅都能从南地移植到京城来早早开花,何况只是在清远阁设一场宴。


    现如今他还能与她来“商量”几句,在他看来,应当是给足了她颜面。


    有时媛媛在想,彼时婶母与她说的“父母如此,儿郎不会偏离太多”的话,的确有道理,只是傅祯的情意给了徐莹。


    她做为这场情意的见证者,却完全没有为这段可于后世流传的佳话而感动,而是觉着自己实在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