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四十一章

作品:《但为君故

    因着太皇太后崩逝,嘉定八年的冬至典仪取消了,偏不巧这一年的冬日,整个京兆府都不见一片雪花,相较前几年,嘉定八年的冬可以说是个暖冬。


    为此,宫里的人病了不少,上至帝后,下至宫人,大部分人均或多或少咳了几声,尚药局、太医署和内侍省的奚官局为此忙得焦头烂额,治疗风寒的药草几乎发干净了。


    太史局、户部和司农寺的官员不免有些心急,今冬无雪,只怕来年不是个丰年。


    不光嘉定八年的冬季无雪,嘉定九年的春季也少雨,直至季春末,关中有旱,禾苗尽呈枯态。


    傅祯看罢京兆尹和监察御史递上来的奏报,又是一阵皱眉。当日,礼部尚书吴轩奏请天子行雩祭之礼。


    傅祯以“民之大事在农”为训,不敢有丝毫怠慢,甚至下令京兆府的群臣斋戒三日。八日之后,皇帝告庙,这期间,太常寺早已根据太史局所言,在皇家功德寺大荐福寺设了祭坛,又忙不迭地备好祭祀的物品、进献的食物等。又过两日,乃正祭当日,皇帝步行至大荐福寺,更换祭服亲自祭祀,祈求上苍早降甘霖。之后,皇帝又返回太庙参拜,至此方礼成。


    大约是天子的诚意足够感动上苍,雩祭之礼后的第五日,京畿之地就下了一场痛痛快快的大雨,百姓为此于各个庙里参拜,深表忠诚恭敬之心。


    关中的禾苗得以滋长,这原是件喜事,可众人尚未开心几日,河南、河北和山东等地起了蝗灾,眼看着一个不错的收成,突然间成了泡影。


    往往前一年是暖冬,第二年就易起蝗灾。然而嘉定九年的这一场蝗灾属实吓人,中原的广阔土地上,处处可见成群的飞蝗,乌泱泱一片,连日头都被遮住了。蝗群所到之地,禾苗被立刻啃得干干净净。


    这个时候,河南河北以及山东等地的百姓为了消灾求福,个个拿出诚意来烧香求神,甚至早些年为了祈求风调雨顺,还特意建起不少蝗神庙,诚心祭拜的百姓几乎踏破了庙门坎。


    蝗灾却并没有因此消除,反而受灾之地越来越大,尤其河南之地蝗灾严重,而山东已经出现了赤地和饿殍。地方官员不得不含泪写下奏疏,送往长安,几日之内,政事堂险些被这些消息淹了。


    这日宣政殿例行常朝,众臣议论解决之法。


    中书令裴翊向皇帝上了一道奏疏,提纲挈领在前,具体之法在后,天子预览之际,他又冲出席常朝的官员简单言明,说蝗虫属实是一种害虫,供奉祭拜蝗神庙并不足以消灾,需得各地官民齐心协力驱蝗,方不至让灾情扩大。


    傅祯看罢奏疏,尚未说话,已有太常寺的官员站出来反对,表明蝗虫过多乃是天灾,非人力可抗,要消蝗灾,唯有当地官员积德行善。那蝗虫不计其数,如果扑杀,必会伤和,得罪上苍,再降天灾,后果不堪设想。


    支持裴相公观点的户部官员又说,依太常官员所言,灾地官员若德性有亏,有此灾难倒情有可原,可大卫教化万民,各地皆有廉洁吏,正直臣,他们所辖之地也受此蝗灾,造成饥荒,这又是何道理?可见蝗灾并非是上苍降下的天灾!


    太常寺的官员不愿顺着这话继续反驳,反而是说,历来蝗虫过境,从来没用过扑杀之法,若依裴相公所言,冒失于灾地推行此法,只怕会引起慌乱,届时不便控制,或许比之蝗虫过境还要严重。


    这话一出,户部的官员不免恼火,更有被太常寺这群只知道祭祀的同僚气个半死之人。太常寺的这群官员每逢祭祀时那是能各种祭品手到擒来的,哪里知道去赈济灾民时调动粮食有多困难!站在国家名堂之上说得如此轻松,简直无耻!


    尤其是户部官员,他们才整理好了皇帝高压催促后的括户户籍,转眼就要看着山东、河北和河南饿死一大批人,他们不烦躁才怪!他们顾虑杀虫太多伤和气,那饿死数以万计的百姓便不伤和气了吗?


    户部官员说得急切,几乎带出了沫星。


    裴翊倒是心平气和,又说,变则通,通则达。如果做事只讲旧法,必不能长久。何况现下已有荒地和灾民,那更说明靠参拜蝗神的旧法不可取。而山东造成的灾荒,正是因没有有力扑杀蝗虫所制。


    这时司农寺的官员也站出来说,现下河南河北两地积存粮食不多,如若再因今年蝗灾颗粒无收,造成更为严重的饥荒,或可使一国危!


    反对之人当即说这是危言耸听。


    双方有争议,继而有争执,以致殿中侍御史不得不提醒,请诸公注意官仪,万不可在御前失礼,众人这才重新站好。


    御座上的天子的确为此感到不安。然则裴翊之法在这之前并未用过,傅祯难免犹疑。


    常朝尚未有定论,午后傅祯又于延英殿召对。有裴翊和郑得在,其余几位相公自然都更倾向于扑灭之法。


    裴翊却也看出皇帝的顾虑,便又请求皇帝由他处理此事,万一有乱,他愿革职以谢天下!


    由此,傅祯才准了他的奏疏。


    于是,裴相公给灾地官员下了一道令,命百姓于夜间在田间燃起火堆,待蝗虫见光飞来便集中扑杀,另在田间挖沟,边打边杀。


    虽有中书令的命令传至灾地,可受灾严重的汴州刺史依然认为蝗虫过境是天降惩罚,拒绝执行宰相命令。


    裴翊看罢他的奏疏,气得直接回信给他,汝乃失德之人,以遭天灾!若不及时弥补,酿成更□□,唯尔是问!


    汴州刺史被说了个哑口无言,碍于裴翊严令,只得带领官民灭蝗。此举果然有效,不光汴州灾情得以缓解,余地亦有减轻。


    各地将现有灾情上报朝廷,朝廷又根据受灾情况议了解决之法,拨了赈灾粮食下去,傅祯的心这才踏实下来,并赞裴翊乃救时宰相,不少朝官至他府邸为其庆贺。


    蝗灾虽解,然近来接二连三的大事却扰得傅祯有些疲乏,尤其是夏日里脾胃不和,食不甘味就容易心烦,不免会贪凉降燥,几日之后竟一下子脱了力气。


    太液池上,一艘小舟慢慢停靠于岸,岸上立刻有保母上前,从媛媛手里小心接过鹦奴,媛媛则扶着云舒的手上了岸。


    看着鹦奴跑跳着转圈,媛媛摇着团扇道:“在水上玩了那么久,总算让他开心了。——慢些。”


    大概是他方才玩得尽兴,这会摔在地上竟是没等人扶便自己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不远处的自雨亭是工匠的巧手建制的天然降温之地,从顶引水泄于亭子四周,便成水帘隔开了外间热气,坐于其间,如春季一般凉爽。


    鹦奴手上举着一片硕大的荷叶,当做伞撑在头顶,去淋自雨亭上流下来的水,弄得浑身是水却还咯咯地笑,踩水踩得不亦乐乎,鞋都湿透了。


    媛媛当然希望他高兴,可亭中太凉,生怕他这样一闹会害了病,便让人把他抱了进来,又让人去给他取干净衣裳。


    鹦奴不依,吵着要再去淋水,小孩子也有了力气,拽得媛媛手臂发酸。


    她冷了脸,声音也带了些凶,鹦奴眼神变得委屈,少顷泪珠子便噼里啪啦往下掉。


    他这招屡试不爽。媛媛的心坍圮下来,不顾他的湿衣,立刻揽他在怀里,摸着他的后脑道:“等下嬢嬢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好不好?”


    他则放声哭起来了。


    媛媛直心疼,继而莫名其妙心慌起来,便不住地哄他:“好了好了,换了干净衣裳就去玩。”


    这才让鹦奴渐渐收了声,却是一手绕着媛媛脖子,一手指着那雨帘,想说话又因抽噎说不出来,转而双手环住媛媛脖颈,趴在她肩头,不再说话。周遭就只剩落水声和他时不时的抽噎声。


    随即也有了脚步声。


    媛媛以为给鹦奴取衣的宫人来了,这便把他递给了保母,自己揺起了团扇,凉风铺面,倒是自在。


    谁料传入自雨亭的声音竟是来自于王顺。


    “殿下?”


    “进来说话。”


    王顺入内行礼后,更觉这个夏日凉得刺骨。他绷着神经行至媛媛跟前,哆嗦着手捧出一方巾帕,媛媛纳罕地看过那上头的颜色,随即手中的团扇便跌落于地。


    鹦奴闻声扭头看她,眨着带泪的睫毛叫了一声:“嬢嬢?”


    云舒看她面色已经白了,转而先去挡鹦奴的视线,又给保母使眼色先带他出去。


    媛媛喘了几口气也没缓和,起身时方觉腿软,甚至有些头晕。


    王顺和云舒赶紧扶稳了她,她惶然看向王顺,忐忑不安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顺不便在此和她解释,只低声道:“请殿下移驾紫宸殿。”


    媛媛点了点头,却又嘱咐保母先带鹦奴回含凉殿,更是让人去知会傅练,待他下学后去含凉殿陪鹦奴玩。


    稍后,皇后的步辇停在紫宸殿外,媛媛才一进去,便见喻柬之在殿前来回走了两圈。他是多稳重又嘴严的一个人,此刻在廊下来来回回地走动,直看得媛媛眼晕。


    他看见她来,没有心安,反倒越发心悸,却强制保持镇定,行个礼后便随着她一同进了殿。


    尚药局的医官正在记录看诊的详情,见到皇后来了,正要行礼,媛媛已直截了当地问:“圣躬如何?”


    尚药奉御忙道:“回殿下,陛下这是,积劳成疾,又兼情志失调,只怕……”


    媛媛来不及想傅祯一向养尊处优又身强体健会忽然得一个积劳成疾的结果,而是急问:“只怕什么?”


    “……要得仔细调养……或许得百余日,不然会留下病根。”


    郑国舅去岁冬季担心的事,在这个夏日轰然迸了出来。


    积劳成疾尚且亦调理,可心病难医。


    自太皇太后崩逝,傅祯一直心情压抑,偏是地方边将有轻视少帝者,剑南地的官员居功自傲到在元日的大朝会没派人回京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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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天子下令申斥,那人居然胆大包天地解释说,他在忧思太皇太后,伤心过度以致忘了元日的喜庆。


    当初他欲主动对外战争便是让各地官员和军将明了天子威严,后被太皇太后以守成为由拦下,元日便已遭到了反噬。


    傅祯本就过分伤心于祖母的离世,被那人一激,便治了他一个大不敬的罪,若非裴翊求情,傅祯绝不会让他得一个守景陵的差而满足他便宜孝敬太皇太后的心愿。


    他终究是生了一肚子气,又不能把忧思的情绪表露太过,只能寻求转移之法,便又捡起了骑射,金龙殿上的那些靶子被他射成了刺猬,臂力倒是增加了不少,却也过分消耗体力。


    好在这样能有胃口多进几口膳食,可是春季少雨时他虔心斋戒,之后,竟忽然食不知味了,尚药局和尚食局费尽心思为皇帝制膳,短期内也没让他调好脾胃,紧接着又是蝗灾,扰得朝廷官员惶惶,他也不安,只怕蝗灾不能及时消除,再生出一句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的话来。


    尽管他知怪力乱神,可这对于一个才失去了支柱的年轻帝王来说,无疑是可怕的。


    这种高高在上的难,上不可言神明,下不可告妻儿。


    直至郁火积得久了,耗了体力又休息不好,再一贪凉,骤然呕出一口血来,当下人就昏迷了。


    媛媛朝御榻走去,冯全和秦通立刻掀了帷幔,她见傅祯正昏昏睡着,额头颈肩皆是汗,便先吩咐人取水给傅祯擦身,又让人去搬冰。


    王顺等人惶恐,听了媛媛的旨意才敢给傅祯整理。收拾好后,尚药奉御等医官也拟好了药方,正欲依着规矩合药时,媛媛却叫住他们,问:“陛下何时能醒来?”


    尚药局的人面色作难。


    圣躬不可轻易有损,他们不敢用十宣放血等法,而圣人呕血昏迷,即使逼醒圣躬,却也得多歇,晚些醒来倒也不算坏事。


    如此,媛媛也不好催促他们了。


    可她终究不安。


    尚药奉御既说傅祯是情志失调,要仔细调养,那便是得静养,起不来身,自是去不了明日的常朝了。


    君王偶有小恙并不至于停朝,即便明日的常朝能应付过去,也会招来百官过问圣躬详情。


    三五日也能说得过去,怕就怕不出一旬,傅祯依然不好,紫宸殿依然扔给百官一句圣躬违和的话,终归不合适。


    媛媛心绪烦乱,本想叫喻柬之先调一队兵过来,随即又觉着这样做未免更让人起疑。思来想去,她决定先着人去请郑国舅。


    郑得从门下省一路过来,已是满头大汗,才整理了衣冠入内,便得知了圣躬违和,那冷汗便代替热汗往下流。


    遥想当年先帝思念先皇后便是如此,情种归情种,可当今天子这个样子,也因忧思亲情所致。这足够令他胆颤了。


    他再担忧还得平心静气地安慰皇后:“殿下勿忧,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想是晚些时候就会醒来,不日也就好了,将来慢慢调理自是能恢复如初。”


    借他吉言吧。


    “明日的常朝,”媛媛问,“要怎么和朝臣解释?”


    郑得道:“只说圣躬违和,余事臣会和中书令应对。”


    有他这句话,媛媛心里就有了底。


    “那给陛下和药……”媛媛指了指外头候着的尚药局的人,终究没吐出那句“要按规矩来吗”。


    天子用药,有一套严格的流程。


    但凡和御药,需得有中书、门下的长官和十二卫大将军的长官与殿中监、尚药奉御等监视,待药成后,又有高阶医官先尝,而后封印,既要注明具体时间,还需监药者各自署名。


    煎成汤药后,再依次由尚药奉御、殿中监和皇太子尝过,方可进御。


    这套规矩并非仅仅适用于给皇帝进药,实则皇后用药的流程也是如此,这也是为何上次媛媛染疾,王顺不报会挨骂,毕竟尚药局给皇后奉药,他是知情的。


    如此,既防备心怀叵测之人行大逆不道之举,又能为日后医疾提供可查的信息。


    按规矩来自然一切妥帖。可京城十六卫之中,除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外,其余十二卫遥领天下府兵,虽只是遥领,却也不容小觑。现下圣躬违和至此,骤然让十二卫的大将军一同监药,万一有哪个出了宫后就错了主意,岂不要命!


    郑得思量之后方道:“天子进药规矩不能破。但请殿下一封手书,调千牛卫于延英殿待命,十二卫大将军监药后,请他们暂至延英殿歇息。”


    如此最好,与媛媛想到了一处。


    郑得又说:“这期间,还请殿下约束好后宫众人,以免扰了陛下静养。”


    她明白,妇人急起来大多时候就会哭,如此,便是无甚大碍也会被揣测不妙。


    别说是她们了,媛媛此刻也很想哭,一是害怕极了,二是心疼傅祯,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