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七十二章
作品:《但为君故》 傅练是被咸宜长公主的驸马杨稳叫出来散心的。
前几年,天子的四个兄弟先后纳了王妃,又因吴庶人谋逆在前,这四位亲王自成婚后便离开了长安城去做刺史。至今只有六大王傅练尚未成婚,也只有他留在京城。
傅楚楚和这个小兄弟走得近,成婚后也时常请他到公主府玩,因而杨驸马也与他关系不错。
傅练自出生后就没了母亲,傅祯虽宠他,却总不如女人心细,现如今傅练长大了,傅祯却没提到他的婚事,若说是有意多留他在京几年也是兄弟情深,却也不该耽误了他的姻缘,如真是顾念手足,届时傅练成婚后依然留京,难不成还能步吴庶人的后尘?
自从去岁年底见过杨驸马的崔表妹后,傅楚楚觉着此人容貌标致,性情温和,举止端庄,且与小六年龄相仿,便有意给他做媒。
杨驸马却并不同意傅楚楚的做法,是觉着傅练和今上一母同胞,至今也不见今上给他赐婚,必是在给他慢慢挑选好的王妃,由咸宜长公主做媒的心思还是不必提了,左右六大王年岁不大,再过一二年,若还不见陛下赐婚,再给他说亲也不迟。
可傅楚楚生了这给人做媒的心思,一时下不来了。考虑到上元佳节并无宵禁,让杨驸马请他出府观灯,也让两个年轻人见上一面,倒也不必直说是说亲,倘若两人有心,将来成事也便宜,若是无意,傅楚楚便就再不提此事。
杨驸马苦劝无果,却也不敢就此回绝,以免真的耽搁了傅练的姻缘,便就亲自去了一趟齐王府。
毫不知情的傅练以为只是照常去阿姊家中玩,却不料被杨驸马带到了曲江池畔,更是认识了一位崔姓女郎。
傅楚楚看出他似有抵触,却也只是想到她骤然让他认识了一个陌生女郎而令他不适,是以也没让他和崔家娘子多说话,接下来的几人只是和仆从沿着池畔漫游。
崔家娘子跟在傅楚楚身旁,傅练和杨驸马在后,几人先是说着元日之后的事,后又停在一处猜灯谜的人群外。
方才隔着不远,可观灯之人过多,媛媛疑心自己看错了,又不想认为自己看错了,当下就下死劲在那个方向寻找,两个弹指后,也并未再看到那张青春的脸庞。
一定是她看花眼了吧?不然这么多人中,她会精准地看到他。又或是她心底残存的那点不能正大光明示人的羞耻感尚未清除干净,这么多年来头次出宫竟然被无端放大,以致她在这众多陌生面孔中幻想见到一抹熟悉。
她的眼中接满了灯火,呈现出来的却尽是失落。
她疯了。她承认她疯了。她无法否认,她很想见他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相隔,看一眼也是好的。只看一眼,就不算她今日白白出宫一趟。
傅祯侧目看她,又顺着她的视线去看,除了看见许多人和各式花灯外,也无甚新鲜事,正要问她瞧什么呢,却不料人流忽然涌动,守在他们周围的常服千牛卫也被挤得东倒西歪。
媛媛已经是左脚绊右脚,云舒正要去扶她,谁料她自己却先被千牛卫拉住,而媛媛就歪向了傅祯。
傅祯被护在最里头,两脚倒是稳当,奈何接住要倒的媛媛时,忽地身子一僵,午后连续放灯和出宫时在马车上坐了许久的疲惫就齐齐窜到了后腰上,有那么一瞬,他觉着自己的腰真要断了。
今日实在是受罪,何苦出来一趟!
还不是他辛苦一场让她小瞧了!他得看看这曲江池里的灯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也好让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多想点新奇的点子,绝不能再白费功夫。
白费功夫?他在太极宫南海池里放了一池子的灯就这么白费了?
想到这里,他后腰就更酸了。
媛媛的小臂再次离开他的手,傅祯倒是能有手去扶他的后腰了。他也不算个病弱之人,怎的放了一个午后的灯就能酸成这样?回去后得让王奉御给他好好调一副方子。
王顺看到他这样子,凑近前去,悄声询问他可是不适?
傅祯自然是摆手否认,因他正腰酸得说不出话来,俊逸的面容让万千灯火一晃,显而易见是压抑的难受。
王顺实在不放心他,又说:“您观灯也有小半个时辰了,整个曲江池虽大,各处却是差不多的形式,不如就此回……回去?”
喻柬之也在担忧圣驾,不光今年观灯之人多,每年皆是如此,且在上元节发生的火灾或是踩踏之事总是不能避免,万一又有此祸,伤及圣躬,他非死不可。
还有就是,今日出宫是傅祯临时起意,现下已近丑时,媛媛明显兴致不高,再这么逛下去,只怕要累坏了她。
傅祯虽在受罪,可他毕竟是头次来曲江池观灯,坐车都坐了有一个时辰,现下只是草草走一段路便回宫,的确对不起他这份辛苦。尤其是带她出宫,路上还说要好好看看曲江池,自然不能就这么回去。
便是他们想立刻回去也不能了。
前头不远处的桥头有数十丈高的木架,架上花灯忽然起火,转瞬之间就引燃了十数盏灯,火星就不断往下落,惊得周遭之人连忙往四周闪躲,甚至有人站不稳而跌落池水之中。
火苗烧灼声,人群尖叫声,救火指挥声,群声夹杂,汇出一段惊心动魄的慌乱曲。
这次云舒拉住了她,也顾不上旁的了,只管尽力保持平衡,以免跌倒于地有个三长两短。
喻柬之和千牛卫往后退,傅祯被王顺和冯全扶着走。媛媛才喘了一口气,不期然又被挤得脚步不稳,这次却是因为见到高出得火光增加了惊怕,紧簇着双眉往后退。
却因人多,又兼拥挤和惊惧,二十来步的距离愣是走了有半盏茶的功夫。
待到安全了,那数十丈高的木架上已没了花灯,唯独木头还在燃烧,整座桥也没了人,却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媛媛最怕火势,却是惊着一双眼往那木架上看,似是吓懵了。
喻柬之轩眉一挑,傅祯已挣开王顺和冯全的手臂,侧过身,抬手挡在了她眼前。
光亮被隔断,她眨了眨眼,甚是眼酸,抬手往眉心处揉了揉,才反应过来不光眼酸,脚也疼,方才她可是被傅祯踩了一脚,新换的鞋子要脏死了。
真不该在南海池提曲江池,居然她早就安稳睡着了,何必来此忍受这份辛苦。
除了忍受辛苦外,她还窝了心。
因为她不期然听到了三个字——“六大王?”
千牛卫的兵看到他时很是惊讶,确认过后才喊出了声。喻柬之顺着千牛卫的手指看去,果然是傅练,便就点了两人把他请过来。
方才桥头木架上的花灯起火,赶上有人添蜡烛,不小心弄翻了烛火,因而引燃了整个灯架,烧光了所有灯谜和猜灯谜人的玩心。
傅练和傅楚楚几人在那看灯谜,见此,他们几人和公主府的仆从立刻往后退,却被人流冲散了,不过傅练和崔家娘子却被挤在了一起。
傅练只当遇见了一个熟人,点头之后才发现此地并非只有一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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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连天子都是白龙鱼服出游至此,再一看他身后,那个身着素衣的人居然怔然看着他时,他就有些慌乱。
因为,崔家娘子站在他身后。
他头一反应不是傅祯带她出宫观灯,而是她出宫观灯之际观看到了自己和别人站在一起。简直像是有一根粗绳勒住了他脖颈,越勒越紧,几近窒息。
傅祯却只是问他:“你怎么连个随从也没有?”
“有的。是方才……不小心被人群冲散了。”傅练僵僵解释一句,又觉不够,便加了一句,“上元节虽有三日不禁夜,却是夜夜人多。我本不想来,可是阿姊盛情邀请,我不便推辞,这才和驸马,还有……阿姊,一道来曲江池畔观灯。”
傅祯要再说什么时,忽然发现他身后跟着的一位女郎。这人正僵僵地看着他们,不用傅练介绍,她因知道傅练身份便能轻而易举知道眼前人的身份。
崔娘子明知今夜咸宜长公主相邀是何意,却也不想被人误会,此刻便草草行了个礼,简单解释道:“妾随长主而来,不期然被人群冲散,正等待长主前来。”
等傅楚楚和杨驸马寻到傅练时,武侯铺的人正提着桶往曲江池里打了一桶又一桶的水,就快把木架上的火扑灭了。而媛媛已经重新戴上了帷帽,她静静地坐在一旁石头上,手却是紧紧攥着。
傅练的眼神却只提到了她那双鞋上,再往上,就不敢看了。可傅祯却看全了她整个人,不用他让她把面纱取下来,也知那面纱下的表情是何样。
这时,他是个什么心情?
好像是避开了火灾的畅快感。
随即,他看了一眼杨驸马的表妹,突然反应过来,小六是真的长大了,不光身边不能缺随从,也该纳王妃了。
傅楚楚和杨驸马却是惊喜于傅祯会带媛媛出宫观灯,便上前询问:“你看过灯了吗?”
媛媛没有说话,只点了个头。
傅楚楚还要再说,云舒却在一旁解释:“长主,娘子她……方才被突发的火……吓着了。”
傅楚楚便就信了这个说法,并且顺势安慰了她几句。
这场突如其来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火烧得傅祯没有续观之心,而傅楚楚几人早出来观了许久的灯,便也要就此回去。
崔娘子本该和傅练道声谢,毕竟方才躲避火灾时,他很有风度地抬手帮他挡住了人的冲撞。
然而,她终是没有过多的动作,如此这般,恐让人生出她和他临别时有依依不舍之意。
媛媛再度登车时,并没有摘帷帽。傅祯调整了一个坐姿,终于觉着后腰不那么难受了,才又看向媛媛,便问:“车上灯火不明媚,你戴着那个不嫌黑么?”
媛媛犹豫一个弹指的功夫,便慢慢取下来了,却是垂着头,一言不发地靠着车厢内壁。
傅祯又问:“怎么,是曲江池的灯不比南海池里的灯好看?”
“是方才起火了,妾有些害怕而已。”
说到这,她居然声音又发瓮了,微张了嘴呼吸,接着就吐出了一口郁气。
好像没什么遗憾,因为她终究是见了他一面。但也没什么惊喜,因为她原本就知道,她本就不该让那种情意生根,更别提妄想成事。她不知他和那人到了什么地步,但也应该遥祝他如意,从此相忘于深宫。
媛媛懂得一切道理,却还是难受至极。回到淑景殿后,她跪于那张观音宝像前,终是发出一声叹息,观音大士只观镜花水月,并不观人间风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