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维第二个死去的好友名叫杰里，他夸奖他，就像夸奖劳埃德一样用力。


    他说，杰里是个诗人、思想家、哲学家，他非常欣赏他的智慧。


    他们相识于旅馆，杰里当时付不出房费要被赶走，艾维替他付了。


    格瑞丝听到这，心里对死者有了个大致轮廓。


    一位穷困潦倒、懒惰、不肯劳动的空想家。


    她没有说出口。


    马车停下。


    他们远远听见胡佛男爵从落叶旅馆中传来的声音。


    “是，自|杀，我看得出这是自|杀。可我不是说了吗？这个房间里有魔法！”


    艾维听见“自|杀”这个词，手抚心口，眼皮跳了下。


    “可怜的杰里，他到底还是走向了这一步！”


    “什么意思？你知道他会自|杀？”


    “格瑞丝小姐，杰里对我说过，他伟大的灵魂和这个恶臭的世界格格不入。”


    “……呵。”


    格瑞丝知道嘲笑死者很不礼貌，可她忍不住。


    她为了掩饰笑声，越过艾维，先一步朝旅馆走去。


    胡佛听见脚步声，扭头，看他们。


    “太好了，你们来了！老板，这两位是我的助手。”


    格瑞丝的脸色是认识她的人所能想象到的黑。


    艾维皱眉，“胡佛先生，我不是您的助手。”


    “只此一天也不行吗？”


    “不行。”


    “要是萨特利请你做助手，你又会怎么说呢？哼……”


    胡佛咕哝着，将手里的帽子扣上脑门，这顶帽子是红色的，造型像鸡冠。


    格瑞丝失笑，“胡佛先生，这真是顶独特的帽子！”


    胡佛听不出讽意，高兴地说：“是吧？我一向认为我妻子的审美很独特。”


    格瑞丝听他这么说，笑声止住，唇边浮现出温和的笑容。


    “你们两个想先听这起案子，还是想先看尸体？”


    “先看尸体。”


    “好的，听你的，格瑞丝，艾维你也一起来吧。”


    艾维说“好”。


    他们向外走，准备绕到旅馆后方，胡佛说死者死于三楼房间的坠落。


    格瑞丝停了一步，说：“我有个问题，胡佛。”


    “什么问题？”


    “尸体有血吗？”


    “高空坠落怎么会没有血呢？格瑞丝，这不是你会问出来的问题。”


    “所以，我奇怪，你为什么要叫艾维和我们一起……”


    格瑞丝话说到这，已经来不及了，某位青年的视觉格外优秀。


    对血的反应也份外敏锐。


    艾维望着五、六米外的尸体，瞪大眼睛，身体摇晃两下，向前跌去。


    -


    “哎呀，你早说嘛，我根本不知道他晕血！”


    “我也是才想起来。”


    格瑞丝缺乏和晕血之人相处的经验。


    胡佛也是。


    侦探们可是一种成天和血打交道的职业。


    “对了，趁他晕了，我有些关于他和杰里的事要和你说。”


    “杰里？那位死者吗？”


    “对，刚才旅馆的仆人悄悄告诉我，杰里根本没把艾维当成朋友。”


    格瑞丝评价：“毫不意外。”


    胡佛叹气，“那家伙纯粹是把艾维当成愿意为他付钱的冤大头了。”


    格瑞丝想到艾维给她的慷慨报酬，“这位杰里还挺聪明。”


    “喂，你不会是在夸奖他吧？！”


    “我是。”


    她这么说，脚步却转向门外，她要去给艾维拿点白葡萄酒。


    胡佛笑了，“你同情他，你想对他好，你有副好心肠。”


    “举手之劳。”


    “用不着谦虚，我清楚你，我知道你对他好甚至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当然是因为他有钱。”


    “哈哈，说谎！”


    “呵。”


    “女孩子总是冷笑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格瑞丝没有听见这句念叨，她已经走远。


    胡佛把目光收回，他回头的瞬间里，看见艾维醒来，笑容轻蔑。


    这是极短暂的一个笑，就这么不巧被他发现。


    他和他同时愣住，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胡佛为艾维古怪的表情找到理由，他一向相信人是复杂的。


    哪怕是像艾维这样完美的青年。


    “艾维，”胡佛说，“也许经常有人因为你漂亮、富有对你另眼相看，但萨特利不是这种人。”


    艾维没有搭话。


    格瑞丝走了进来。


    “你们在聊什么？”她把葡萄酒放到桌上。


    “在说你的好话呢。”胡佛挤眉弄眼。


    格瑞丝看了眼艾维，收回目光，“你不要为难他了。”


    艾维问：“为难什么？”


    格瑞丝突然看向他，直直地看他，“胡佛认为你喜欢我，但不是这样。”


    艾维说：“我是喜欢你啊。”


    格瑞丝看着他，看了他一会，没有说话。


    他……明白了。他没有反驳。


    空气安静了。


    胡佛尝试打破安静：“格瑞丝，你让空气都变得尴尬了。”


    “空气这么容易尴尬，是它的错还是我的错？”


    “哈哈，你的笑话讲得挺好！”


    格瑞丝、艾维都没有笑。


    胡佛想死。


    “也、也许……你们还可以做朋友？”


    他的这句努力依然没有起到效果。


    最后，还是格瑞丝说：“走吧，胡佛先生，我们去案发现场看看。”


    -


    死者，男，杰里，二十四岁，从自己房间的窗户坠落，当场毙命。


    房间里没有搏斗、机关的痕迹。


    横看竖看都是自|杀。


    胡佛男爵是唯一提出异议的人，他坚持说这个房间里有魔法的气味。


    “什么魔法？”


    “闻不出。”


    “谁放的魔法？”


    “闻不出。”


    “……”


    格瑞丝这才发现胡佛的神技没有那么神。


    魔法裁判庭早就这样想了。


    他们每天都在想，要怎么打发这位男爵主动退出裁判庭。


    还好，她素来没有依靠他人破案的习惯。


    她走出房间。


    “你要去哪？”


    “楼下。”


    她要去质询旅馆的两位重要证人。


    -


    死者杰里在老板、仆人眼中是两个不同的人，只不过，评价都不算很高。


    老板眼里的杰里是个孤僻、呆板的男人，每天只两点一线地移动。


    “早晨去教堂，中午回旅馆。”


    “不对，不对，”仆人补充，“他还喜欢去舞会呢！”


    老板说：“是，他偶尔夜晚还会去舞会，不过最近不去了。”


    仆人说：“对，最近一个月他都没有去，他现在晚上喜欢去马具店转悠。”


    胡佛乐道：“他也喜欢马啊！”


    他扶了扶自己头顶的“鸡冠”，这是一顶骑马帽。


    老板冷笑，“我看他买不起马。”


    仆人说：“他买不起，可他的朋友们买得起啊。”


    老板斜眼看他，“你是说艾维先生？我知道他出手大方，可是这——”


    “如果给杰里先生买马，他能活过来的话，我愿意。”


    艾维突然出现在房间门口，他眼眸含泪，声音挚诚。


    格瑞丝扫向他。


    他回以她平常的微笑，他和她的关系又像是退回到第一天。


    她低头思索，听见身旁有声音，他在她的旁边坐下。


    艾维手撑下巴，神情认真，作聆听状。


    他没有看她。


    谈话继续。


    “就算艾维先生不愿意出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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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其他朋友也会愿意出钱。”仆人说。


    “其他朋友？他哪来其他朋友啊！”老板质疑。


    “多着呢，整整三位，还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呵呵，有头有脸的人物看得上他？艾维先生您不算，您是天使。”


    “……”


    仆人脸色发青，眼睛死死瞪着老板，他忍这人很久了！


    胡佛轻咳一声，“和平，和平。”


    他不希望这里发生凶杀案，凶手确定的案子对侦探们来说很无趣。


    仆人平息了一会情绪，再度开口。


    “您不知道，是因为您从来不值夜班，他的朋友们只会在半夜来到旅馆。”


    “……”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老板手捂住嘴巴，不说话，眼睛却不消停，他把怀疑都写在了脸上。


    仆人又开始生气。


    格瑞丝不想再听他们争吵，她直入正题：“告诉我那三个人的名字。”


    仆人回答：“索尔、雅各布、索菲亚。”


    老板、艾维、胡佛听到这三个名字，各个张大嘴巴。


    格瑞丝毫无反应，“这几个人很有名吗？”


    胡佛说：“简直是如雷贯耳！”


    艾维说：“我崇拜索尔先生已久，他是努比城最有才华的学者。”


    格瑞丝记下重点，索尔，学者。


    老板说：“雅各布是参加过三十年前对帝国战争的英雄。”


    格瑞丝又记下重点，雅各布，英雄。


    她等待他们介绍第三个人，索菲亚，听起来像一位女性。


    她等了有一会，见他们没有反应，主动问：“索菲亚是谁？”


    老板、仆人互看一眼，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格瑞丝蹙眉。


    她站起身。


    “格瑞丝小姐，您要去哪？”艾维问


    “去见索尔、雅各布、索菲亚。”她回答。


    “我陪您去。”


    胡佛说：“我也一起。”


    老板说：“等下，格瑞丝小姐，您最好不要见索菲亚。”


    仆人应和：“是啊！”


    格瑞丝停步，回头，“为什么？”


    “因为那种女人不是您该见的啊！”


    “她会吃了我？”


    “她会侮辱你。”


    “你是说，她会骂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您那么聪明，怎么就不明白呢？她、她太肮脏了！”


    “……”


    格瑞丝沉默，她垂下眼眸，脸上一片宁静。


    半晌，她抬起头，看向他。


    “先生，您要知道，如果通过一个人的外表就能看透他的灵魂，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是无辜还是有罪，那这个世界上就不需要侦探了。”


    “话虽这么说，可是……”


    “可是啊，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道貌岸然的人，永远比我们能够想象到的还要多。英雄就一定勇敢吗？学者就一定不愚昧吗？你所说的那位我还没有见到的索菲亚是不是真的那么肮脏，我想在我看见她、认识她、了解她前都无法做出定论。还是，您要告诉我——”


    格瑞丝停了停，她皱了下眉，黄眸里有了笑意。


    “您和这位索菲亚是非同一般的密切呢？”


    “……”


    即使是“是”，也不能回答“是”。


    刚才自己说了那个女人多么肮脏，这个时候又怎么能够承认呢？


    要是承认，不就像是在说……自己也很肮脏吗！


    格瑞丝熟稔他的这种心理。


    她弯腰，行了个礼，带着胜利的笑容离去。


    胡佛立刻跟上，“萨特利，你对人心原来也不是一无所知的嘛！”


    艾维停在原地，他的手指攥成一团，又松开，他感到呼吸莫名紊乱。


    又是感冒带来的吗？


    好烦……


    他调整了两下呼吸，抬步，跟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