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离开摄政王府前去金吾卫行踪隐秘，外人不知其伤势如何，议论纷纷。


    不少人借着探病送药的名义试图进长公主府试探，但都被凶神恶煞的侍卫拦在了门外。刚经历过主子被刺杀，此时两府侍卫的精神比往日更紧绷。


    长公主府探不进去，便有人把主意打到了任府头上。


    任兰昭到长公主府时，任兰嘉刚起。青云刚取走陈朝的换洗衣物。慧心直接带任兰昭去了内院。


    任兰昭探头探脑：“慧心，我就这么进去没事吗？二姐夫不在吗？二姐夫伤的如何了。”


    慧心笑笑不语。


    任兰昭进屋时有些踌躇，怕撞到陈朝在屋子里。


    她对魏棕没什么心理负担，但对二姐夫心里隐隐还是有些发怵的。


    任兰嘉看她进屋一副小心翼翼，眼神四处乱转的样子也觉着好笑。


    “进来吧，屋子里就我。”


    任兰昭这才大松一口气。


    “问慧心，慧心也不说。我以为二姐夫也在呢。二姐姐，二姐夫没事吧。”


    任兰嘉摇头：“放心吧。他没事。祖母是不是吓坏了。”


    任兰昭疯狂点头：“昨日二姐姐虽让人报了信，但祖母还是担心，本昨日就想让大伯来的。但被祖父拦下了。祖母还是不放心。便让我来瞧瞧。”


    任兰嘉笑笑：“回去和祖母说，你二姐夫真没事。这会已经去外书房处理政务去了。”


    虽没亲眼见到陈朝，但见任兰嘉如此自若。任兰昭也不再追问。怕任老太太在府里担心，任兰昭也没有久留。


    任兰昭走过，慧心捧着几个匣子过来。


    “王妃，这是三姑娘带来的，说是三夫人准备的。都是些上好的药材。”


    慧心把匣子打开，任兰嘉扫了一眼。确实都是些极好的药材。而这样的药材如今外院门厅已经快堆满了。都是各府派人送来的。人进不了府，但礼都留下了。不管是陈朝一派的人，还是三公世家一派的人。


    “留下吧。门厅那些把单子都登记好。过几日理一理送到善堂去吧。”


    “是。”


    成婚后，昨夜任兰嘉还是头一次自己一个人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一夜未曾安眠。


    本说晚膳时才回的人，午后便回了。穿着青云带去的换洗衣物，神色自若。


    他进门时，身上带着了一股陌生的沁香。任兰嘉拧眉，看着刚进门的高大身影，眼中带着审视。


    陈朝未曾察觉她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看她时，她如往常一般面上带着笑意问：


    “用过午膳了吗？”


    陈朝掀袍坐下，侍女端来了一盏热茶。


    “在阿姐宫里用过了。”


    任兰嘉眼帘一敛：“你去宫里了？”


    陈朝颔首：“嗯。阿姐担心。我便去了宫里一趟。顺便露个面，否则有些人都要以为我时日无多了。”


    任兰嘉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呸呸呸。这些话怎能乱说。”


    陈朝去了宫里，太后对龙卫一事一无所知。陈朝本还有些心思沉重。见她这番稚气动作，轻轻一笑。把那只捂着自己嘴的白嫩手掌扣在自己手中。


    “我只知夫人礼佛，却不知夫人也信这些民间民俗。”


    任兰嘉想拉回自己的手，却也怕牵扯到他的伤口，只能柔声道：“先松开我。伤口青云有给你准时换药吗？你衣裳脱了我瞧瞧伤口。”


    陈朝非但没松开她，反而将她抱了个满怀。


    “上药了。我昨夜一夜没睡，夫人没事的话陪我休憩会？”


    任兰嘉闹不过他，最后还是陪他一同上榻休憩。


    侍女们都退下了，房门关上，屋里没了动静。青云在门口偷偷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折腾死他了，主子怕沾染血腥味回府，在金吾卫那是好一顿漱洗。漱洗完去宫中转了一圈还是疑心自己身上有血腥味，青云的鼻子在他主子那已没有了信任。青云只能找了熏香，在马车里给他主子全身熏过一遍。


    进府前，他主子对他说，若这次再让王妃闻出血腥气就赶他出府。


    从主子踏进门的那一刻，青云的心就一直高高悬着。


    刚放下心，却反应过来，照他主子往日的习惯，这样的日子只怕还不少。


    青云苦着脸，本以为女主子进府，他的好日子来了。谁知道，却更苦了。


    屋里，说是要上榻休憩的人搂着她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她的发尾。任兰嘉仰头看，他神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他转过头，对上她的双眸。大概是没想着她还醒着，他有些惊讶。


    “不睡吗？”


    任兰嘉摇摇头：“我不困。夫君怎么不睡。可是有事烦心，我对朝事虽不了解。但夫君也可和我说说。”


    陈朝抚了抚她的头：“无事，只是前夜刺杀，死了多名侍卫。他们都是随我从凉州来的旧部。他们的妻儿父母都在凉州盼着他们回去。”


    陈朝能文善武，从前所愿很简单，征战沙场有朝一日能接替父亲的元帅之印替父亲继续守卫边疆。可当皇城的赐婚圣旨到凉州时，他的所愿就是去上京城护阿姐在宫廷内站稳脚跟。再做一个纯臣匡扶社稷。


    可一夜叛乱，朝廷局势瞬息万变。阿姐，尚且年幼的外甥，被人架在了高位上不得喘息。


    他杀了很多人，坐上了摄政王的位置。


    这些年，从凉州跟着他到上京城的旧部一如往昔，忠心耿耿。为他战，为他死。


    但如今这一步，陈朝，不再是为阿姐，为明丰帝，为他自己。更多的是为了这些替他牺牲的人。


    察觉到了他的低落，任兰嘉环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


    “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归云寺的大师。今夜前大师们就会到了。大师会给他们诵经祈福超度，他们忠心为主而死，下世定能投一个好人家。至于他们的家人，抚恤金一事，我已经让青云去安排了。夫君也不用忧心。超度之后，我安排人将他们的尸身运回凉州，重归旧土。”


    成婚虽不久，但陈朝能看出她不理世事。身边一应事务都有人替她料理妥当不让她忧心。没想到在这件事她，她考虑了这么多，也默默做了这么多。那些侍卫她并不相识，她做这么多是为了他。


    陈朝心头微微一暖，把下巴抵在她头上，轻声道：


    “多谢夫人。”


    两人无声相拥在一起，慢慢的，两人都阖上了眼，呼吸绵长。


    陈朝睡醒时。她已不在身侧，外头天已经黑了，屋里就点了一盏昏黄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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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他穿衣下榻。屋外侍女见到他急忙行礼。


    “王妃呢。”


    侍女欠着身子回道：“归云寺的大师们来了。王妃去迎了。”


    死去的侍卫们的尸身停在了前院的侍卫练武场，还未到练武场，陈朝就听到了悠扬的佛音。佛音如清泉流淌，只是听着就让人莫名心静。


    练武场搭建起来了临时的佛堂，棺椁停在正中，几个身穿袈裟的大师围着棺椁而坐。


    而陈朝想找的那个人正在角落里，她的面前站着一个年级尚小的小和尚，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的面上满是柔光。


    陈朝跨步走过去，她看到他，弯了弯眼眸。


    “夫君，你睡醒啦？”


    悟心此番是跟着主持们一同下山的。他长这么大，还未曾下过山。随主持下山这种事，往常都是师兄师叔们的事。但主持说，这次他要去住在后山多年的兰嘉施主家。因为他和兰嘉施主相熟，才带他。


    到了他才知道，原来兰嘉施主是这么了不起的尊贵人。这样的人，不去皇家供奉的皇家寺庙。却去了他们云留山。


    兰嘉施主虽回了京，但对他还是一样亲切。


    眼下听任兰嘉喊夫君，悟心才后知后觉。兰嘉施主成婚了。


    悟心想看看兰嘉施主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转身一看，却愣住了。


    这人他见过。


    陈朝走到任兰嘉身边，揽住她的腰。


    “怎么没有叫醒我。自己来了。”


    “你睡得沉，便没叫你了。大师们已经开始诵经了。对了，夫君。这是归云寺的小师父，悟心。”


    陈朝把视线落在身量小小的人身上。看着和明丰帝差不多的年纪。


    悟心双掌合拢：“见过施主。”


    陈朝颔首：“悟心小师父。”


    伴着佛音，不管是长公主府的侍卫还是摄政王府的侍卫只要没有上值的都围坐在佛堂四周。他们有的在烧纸钱，有的在埋头抄录佛经。


    “夫君，你要不要也抄一份佛经。”


    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但陈朝看着眼前这一幕点了点头。


    任兰嘉让慧心给陈朝设了小桌案，然后转头对悟心笑笑。


    “悟心，要不要吃糕点？”


    悟心怯怯摇头：“不行，我要帮主持他们。谢谢兰嘉施主。”


    悟心看着空地上席地而坐，任由泥土污了衣摆也全然不觉沉心抄经的人。听说这些人都是为他死的，所以为什么非要这么多人。


    从未入世，一直活在山上的悟心不理解。


    但他知道，兰嘉施主是好人。那她夫君应该也是好人。


    徐弘进府后，也被长公主府里的这一幕惊到了。


    庄严，素重。


    这些为主而亡的侍卫得到了他们应得的尊重。


    徐弘敛起所有心思，上前，取了三根香点燃，然后郑重拜了三拜。


    徐弘想起牢里那个撕心裂肺无力绝望怒吼的龙卫。


    他是个骄傲的人。也想要被尊重。


    这样的人，不适合做亏心事。


    从他背主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被自己折磨。日日夜夜不得安眠。


    还不如当初为主战死，这样，他也能和这些侍卫一样。虽死，但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