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虚惊

作品:《我死后的第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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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六点。


    清越细碎的鸟雀声从窗外传来。


    闹铃刚响,就被一只冷白的大手按掉,傅应呈作息很稳定,不论晚上几点睡,睡没睡着,六点都会准时起床。


    这个点,季凡灵显然还在睡。


    或许是不好意思把自己当客人,次卧昨晚没关门。


    傅应呈停下脚步。


    从房间外往里看,一米八的大床,睡两个人都绰绰有余,女孩却只蜷缩在床的一角。


    晨光熹微,薄纱般的金色阳光从窗帘缝隙穿透进来,安宁地拢着被子下面隆起的小小一团。


    随着呼吸的频率,一起一伏。


    无比得真实,连枕上散开的乌发都纤毫毕现。


    ……


    但同时,又无比得虚幻。


    仿佛现实和梦境以一种生硬的方式拼凑在一起,习以为常的房间,和本该不存在的人。


    傅应呈沉眸看了一会,无声地替她关上门。


    *


    城市的另一角,早晨稀薄的阳光洒满私人诊所。


    杨铭哲快速停好车,穿过长廊,走进咨询室,顺手将外套挂在衣架上,从柜子里找出写有患者“傅应呈”名字的会谈记录,坐在桌前,翻阅了一遍。


    向来都是行色匆匆,拿了药就走的人,今天居然会紧急约他见面。


    ——真是反常。


    七点整,咨询室的门被推开。


    男人面容英俊,身高腿长,穿着一件漆黑的毛呢大衣,快步走近,周身气质矜冷,眉眼乌沉,眼底带着浅浅的青色阴翳。


    “好久不见啊,傅先生。”杨铭哲抬头,笑眯眯道。


    “记得季凡灵吗?”傅应呈开门见山。


    杨铭哲一愣。


    大约是四五年前,当时男人为了公司发展连轴转了几个月,在一个深秋暴雨天的夜晚踏进了他的诊所。


    那时他的状态跟平时很不一样。


    疲倦,溃败,像是即将倾倒的大厦。


    男人坐在沙发上,手肘搭着膝盖,绷紧的白衬衫下显露出肩背肌肉凸起的形状,脸深深地、深深地埋在宽大的手掌里。


    “我这周没怎么睡着。”


    半晌,他沙哑地说。


    “……刚刚睡了一会,又梦到她了。”


    杨铭哲问,谁?


    那是他第一次从傅应呈口中,听到季凡灵的名字。


    杨铭哲敏锐地察觉到,她或许是傅应呈一切心理问题的根源。而季凡灵车祸身亡的事故报道,在网上也并不难找。


    可惜傅应呈只透露了只言片语,自那以后,不愿再谈。


    杨铭哲说:“记得。”


    “我昨天见到她了。”傅应呈平静道。


    啊???


    杨铭哲的笔尖猛地顿住,表面镇定地抬头:“然后呢?”


    “我带她回家,给她煮了碗面,让她留宿。”


    “这位季小姐,是和你记忆中的人很像,还是……”


    “一模一样。”傅应呈话里没什么情绪。


    “和她高三的时候长得一样,穿着和那天一样的衣服,知道当年的所有事情,做的事也都是她会做的。”


    “——她就是季凡灵。”男人最后说。


    在心理诊所里,用如此波澜不惊的语气,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仿佛某三流鬼片的开头。


    杨铭哲沉默了一会,放下笔,“首先,我们先确立一下双方的基本共识……”


    “十年前,季小姐因为见义勇为,车祸身亡,你同意我说的话吗?”


    “是失踪。”


    “好的。”


    杨铭哲没有与他争执失踪和尸骨无存的区别。


    “我们换一个共识:假如当年季小姐没有身亡,那么今天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该跟当年一模一样,你同意这一点吗?”


    这次傅应呈沉默了很久。


    “……同意。”


    “很好,抛去怪力乱神的解释,我们可以提出两个猜想。”


    “一,这个女孩真实存在,她和季小姐长得很像,你的大脑用某种方式混淆了二人的差别,让你觉得她就是季小姐。”


    “二,这个女孩并不存在。”


    剩下的话杨铭哲没说。


    ——她从头到脚,彻头彻尾,都是你幻想出来的。


    “我们暂时希望是第一种情况。”杨铭哲委婉道。


    意识清楚,智力正常,出现幻听幻视,自称见到死人,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状。


    傅应呈漆黑地盯了他一眼,语气不善:“你准备给我开奥氮平和利培酮?”二者都是治疗精神分裂的药物。


    杨铭哲:“……”


    请这位患者,不要显得比我还懂。


    傅应呈虽然不是医生,但他毕业于B大生物医学工程专业,一手创建的国内医疗器械领军企业九州医疗,去年刚在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成功上市。


    杨铭哲诊所里新购置的经颅磁刺激治疗仪,就是从九州医疗购买的。


    “我不会随意给你下诊断。”杨铭哲只好说。


    “你先试着放下昨晚的经历,回溯一下你记忆里真正的季小姐,从内心接受她已经离开的现实,或许,你会看清昨晚的人和季小姐,并不一样。”


    “又或许,等你回到家,她已经消失了。”


    杨铭哲将室内的光线调暗,慢慢引导:


    “现在,闭上眼,深呼吸,慢慢放松……”


    *


    漆黑的轿车急速驶过减速带,开进小区的地下车库。


    傅应呈将车辆停稳,熄了火,在车内坐了一会,又抓起副驾驶上刚开的药物,垂眼挨个打量。


    耳边响起杨铭哲临别时说的话:


    “一次心理疏导肯定不够,我们暂定每周见两次。”


    “不管是哪种情况,最好都不要再和现在那个‘季小姐’交流了”。


    “抱有幻想只会越陷越深。”


    “傅先生,您是明白人。”


    傅应呈指尖顿了顿,将药物丢在储物箱里,箱盖砰的一声合上,转身下车。


    ……


    刚进家,他就察觉到和离开时有点不同。


    太干净了。


    昨天下了雨,季凡灵进屋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踩了几个黑黢黢的鞋印,现在玄关处却一尘不染……跟平时一样。


    记忆里她脱下那双老旧的运动鞋,码齐放在鞋柜边,现在也不见了。


    傅应呈头像是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他喊了声:“季凡灵?”


    无人应答。


    他往屋里走,每一步,心脏都在下沉。


    餐桌上她喝过的水杯,盥洗台上给她新拆的牙刷,昨天她刚用过一次的毛巾……每一处痕迹都不在了。


    次卧的门敞开着。


    傅应呈站在次卧门口向里看。


    一张大床铺得平平整整,一丝褶皱都没有,仿佛很久没有睡过人。


    “真的消失了。”傅应呈声音低得近乎听不清。


    ……


    “什么消失了?”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


    房间高处挂着的风铃,被风掀起,撞出“叮”的一声脆响。


    傅应呈背脊一瞬绷紧,慢慢转过身来。


    女孩穿着他的睡衣,歪着小脸,瞳仁乌溜溜的,探头狐疑地看着他:“在找什么?”


    停顿了几秒。


    傅应呈沉声问:“刚刚喊你,怎么不出声?”


    “啊,喊我了吗?”季凡灵冲阳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把鞋洗了,刚刚在晒鞋。”


    “别的东西呢?”


    “你说这些?”


    季凡灵从次卧门背后的把手上,拎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