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名字
作品:《我死后的第十年》 第81章名字
季凡灵扒着门框,木讷道:“哦,奶奶再见……”
她木然地目送傅老夫人离开,刚合上门,门铃又响了。
门外的中年女人拿着书,微笑着说:“你就是季小姐吧,我是陈雅澜,刚刚堵车迟了一点。”
季凡灵接过书,由内而外的麻木:“……没事,谢谢你。”
回到房间,季凡灵掀开书,看了半天,硬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傅老夫人那个脸色,那个语气,那个冷笑。
绝对不是支持他们的意思。
季凡灵想起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过的古早狗血豪门偶像剧。
贫穷的女主爱上了富有的男主,结果跟着男主回家的时候遭到了百般羞辱,连家里的保姆都看不起她,男主抓着女主的手大喊“我宁愿放弃继承家业,也要和婉儿在一起!”
男主母亲恨铁不成钢,单独找到女主,丢来一张卡:“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女主毅然决然地拒绝。
当时季凡灵只觉得痛心疾首。
那可是五百万啊。
……
九点半。
傅应呈进家的时候,女孩正像条搁浅的死鱼,躺在沙发上,摊开的书压着肚皮。
傅应呈以为她又背书背吐了,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肚子:“书拿到了?”
“五百万可不够。”季凡灵下意识脱口而出。
傅应呈:“?”
“……你奶奶来找你了。”季凡灵语气犹如一潭死水,“让你周六回家吃饭。”
“她来了?她说想看一下新家的环境,我跟她说了今天不在。”
傅应呈看了眼手机,淡淡道:“可能没看到我的消息,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
全完了。
他们的主桌没有人,没有女方父母,没有男方父母,现在连奶奶都没有了。
这他妈是多么孤独的一场婚礼。
傅应呈不知在想什么,垂眼看了她一会,突然伸手把她拉了起来:“周六跟我一起去吃饭。”
“啊?”
“我奶奶又不吃人。”傅应呈拨开她的头发,笑了
声
“我还能怕她?”季凡灵强撑着反驳“况且老人家都很喜欢我。”
“是么。”
“嗯我家对门原来住着一个奶奶跟我关系很好。”
听她提起对门的奶奶傅应呈想起从前的事情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语气缓了一点:“那不就行了反正迟早都是要见的况且……”
况且。
该怕的另有其人。
周六。
季凡灵特地在衣柜里翻了很久挑了件看起来又成熟又有钱的白色毛呢大衣搭配挺拔精神的羊皮短靴。
傅老夫人家在一条种满了梧桐树的林荫道边老式的房子没有配车库傅应呈把车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上牵着她往奶奶家走。
走了一会他隐约觉得身旁的人有点不对劲偏头看去忽地笑了。
她同手同脚了。
像只僵硬的企鹅。
听见他笑季凡灵低头扫了眼自己的着装又扭头看后背似乎非常镇定:“怎么我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傅应呈面不改色地说。
季凡灵跟着他走进路边一栋不太起眼的三层小楼很老的旧式别墅门口钉着铜制的门牌墙壁上附着干枯的爬山虎面积不大的院子里种了些瓜果修了座凉亭到处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开门的是家里负责照顾饮食起居的钟姨傅老夫人就坐在厅堂处面如冰霜不怒自威听见开门声冷笑着扫来一眼:“你还知道回……”
她看见傅应呈身边的女孩话语顿了下脸色更差了。
季凡灵干巴巴道:“……奶奶好是傅应呈非要我来吃饭的。”
傅应呈瞥了她一眼唇角勾起。
行。
上来就把他给卖了。
傅老夫人站起身走了过来冷冰冰地给了傅应呈一个眼神然后对钟姨说:“她第一次来可以带她去院子里看看。”
“不用我带她去。”傅应呈换鞋。
“去什么去我有话和你说。”傅老夫人冷斥。
季凡灵看了眼他俩只好老实地跟着钟姨走了忍不住小声问:“他们不会吵架吧?”
“不用担心”钟姨微笑
“他们经常吵架呢。
季凡灵:“……
*
楼下隔音的茶室。
傅老夫人毫不客气地开门见山:“你以为把人带来,我就不能说你了?
“人是正经带来给您见的,
傅应呈坐下来,一边斟茶,一边淡淡道,“您想说什么就说。
“你真能耐,藏了两年,如果不是我误打误撞去了你家,我还不知道你竟然做了这种大好事!
“没藏。傅应呈说,“只是您不知道。
“两年前她才多大?十六?十七?傅老夫人声色俱厉,“她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你把她养在家里面?!你什么居心?!
傅应呈语气很平:“她无处可去,我给她提供住处。
“她无处可去,你送她一栋房子我也不说什么。傅老夫人冷怒道,“你敢说你接她回家,不是因为喜欢她?
傅应呈忽然笑了声,掀起眼帘:“那当然是因为喜欢她,早就喜欢她了。
傅老夫人血压骤增:“她多大你就喜欢她?你有什么脸喜欢她?!
“具体原因不便解释,说了您也不会信。
傅应呈不紧不慢道,“从认识她到现在,我做的每件事都问心无愧,犯不着给任何人交代。
傅老夫人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当年她和傅老爷子相互扶持,白手起家,共同建立了九州集团,却因为业务繁忙,忽视了对儿子的管教。
等他们回过神,傅致远已经长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最终败坏家业,害人害己,锒铛入狱,死不足惜。
傅老夫人看着当时还只有七岁的孙子遭遇巨变,一夜间没了家,在外人人喊打,遭受欺凌,整日沉默寡言。
她没有一句安慰,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有时傅应呈浑身脏污地回来,脸上带着伤,明知他在外受了委屈,傅老夫人也只冷冷斥责一句:“去洗干净。
她就是要让他牢牢记住教训。
她就是要他严于律己,处处守矩,做这世上最干净的人。
她太怕养出第二个傅致远。
或许是有点矫枉过正,把傅应呈养得太刻板,太冷傲,太孤独,以至于不善言辞,身边连亲近的人
都没有。
但至少是个好人至少事业有成。
结果她眼看着傅应呈和九州都走上正轨好不容易放了心正准备颐养天年现在竟然……
傅老夫人急火交加顺手抄起手边的茶杯泼了上去:“你问心无愧!你在家养着一个高中生!你跟我说问心无愧!你不是畜生是什么?!”
傅应呈没有躲闪只是闭了闭眼。
热烫的茶水混着茶叶从他漆黑的额发和脸颊滑落
“您要非这么说那我就是畜生吧”
男人睁开眼睫毛上落着水眼神沉冷:“但这个婚我是结定了。”
“……什么?结什么婚?”
傅老夫人梗了一下没想到都到这种程度了嗓音更急“她才多大她能结婚吗?!”
“等她二十岁就结。”
傅应呈平静地抬手手背抹去下颌上的水“她不愿意我这辈子也不会娶第二个人她愿意任何人反对都没用包括您。”
傅老夫人胸膛起伏审视着盯着他看他这样油盐不进、寸步不让的态度反而气消了一点。
至少。
他是认真的。
傅老夫人冷冷道:“……去楼上换身衣服别让人小姑娘看了笑话。”
*
傅应呈不能忍受身上有别的气味上楼去自己的房间找了件旧衣服然后直接进浴室洗澡。
他在洗澡的时候傅老夫人一个人出了门顺着石子路走进后院。
瑟瑟的秋风吹动着架子上垂下的葡萄藤。
女孩把大衣衣角仔细抱在怀里蹲在地上用小铲子刨红薯钟姨在她旁边拎着小篮子还在动作指导:“对对那个大用力挖挖断了也没事。”
听到脚步声季凡灵回头看见她有点局促地仰着头捧着红薯:“奶奶我挖了两个您的红薯。”
女孩头发有点乱了扬起的小脸巴掌大一点在冷风里显得格外苍白骨架小小的人又纤瘦看起来病恹恹的。
……感觉会被她孙子狠狠欺负。
傅老夫人越打量她越觉得她像被拐骗的小可怜。
眼看着傅老夫人脸色越来越冷季凡灵站起身艰难地解释:“我不吃
,我就挖出来看看……要不我塞回去?”
傅老夫人看了眼钟姨:“你去把红薯烤了。”
钟姨应了声,拎着红薯进屋,季凡灵也想跟着一起,傅老夫人叫住了她:“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顶着她老人家的打量,季凡灵在后院的水龙头前,把手上的泥巴仔细洗掉。
她一边洗,一边在心里疯狂打腹稿。
——她不要五百万。
——五千万也不要。
——五个亿得考虑一下。
……
等她走到亭子里坐下,傅老夫人蹙着眉,语速缓慢地开口:“说说你怎么想的,怎么想跟傅应呈在一起?”
季凡灵心里一凉,把肚子里的腹稿念出来:“奶奶,虽然我现在没什么钱,但我三年后毕业就可以去工作赚钱了,我不会要傅应呈的钱的,而且律师都是越老越值钱……”
“钱钱钱,岁数不大怎么脑子里全是钱。”
傅老夫人冷冷打断,“这是钱的问题吗?”
季凡灵:“……那是什么问题?”
傅老夫人直言不讳:“当然是傅应呈太老了。”
季凡灵愣住:“啊?”
竟然不是她不好。
是傅应呈不好。
“你知道他今年二十八了吗?”
傅老夫人毫不留情道,“他上高中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学生。”
不。
他上高中的时候,我也在上高中。
咱俩还是一个班的。
季凡灵:“我不觉得他老。”
傅老夫人:“你们差了十岁。”
女孩抿了抿唇,小声地,试图解释:“奶奶,我只是看起来小,实际上,我和傅应呈差不多……”
“是么。”傅老夫人冷冷道:“奶奶是老了,不是瞎了。”
季凡灵:“……”
傅老夫人:“等你老了值钱了,他也死了成灰了。”
季凡灵:“……”
傅老夫人冷笑:“到时候你抱着他的骨灰盒,收拾收拾还有时间再嫁第二个。”
季凡灵:“……”
她现在算是知道傅应呈的嘴是遗传谁了!
“……不会的,”女孩低声道。
哪
怕只是稍微想象一下傅应呈的死亡她心里都很突然地紧了一瞬。
继而是很深的无力和难过。
她此时经历的情绪傅应呈都曾成百上千倍地经历了十年。
季凡灵下意识地想摸自己的珠串摸了个空才想起珠串早已送给了傅应呈。
假如有一天傅应呈死了她不得不取回自己的珠串。
她不敢想那个时候。
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沉默了很久季凡灵开口:“等他死了我会……”
她说完整句话亭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只余寂寥的风声空空荡荡地在檐下呜咽。
过了会傅老夫人沉沉叹了口气:“你太年轻了都没有遇到过几个人别人给你钱你就以为是爱情没想到对对方来说什么都不是只有你被感动了万一你以后遇到更喜欢的呢?”
季凡灵愣了下脸色倏地白了。
小学的时候
季凡灵骑车栽了他一程他就以为是爱情没想到对季凡灵来说什么都不是只有傅应呈被感动了。
万一傅应呈以后遇到更喜欢的呢?
傅老夫人没想到她完全跑偏了还以为她听进去了:“你自己想想吧如果你有天想走傅应呈会不会放你走。”
“……”
说完她又冷冷补上:“……他要是敢不放你就来找我。”
这场谈话就此结束傅老夫人领她进屋正好傅应呈洗完澡换了衣服从楼上下来。
他上次住在这里还是高中的时候所以留在这的都是高中时期的旧衣服。
布料硬挺的黑色冲锋衣拉链一直拉到顶显得肩宽而直插着兜时带着点冷酷的少年气。
看得季凡灵愣了一下。
好像一晃而过的瞬间看见了那个夏夜在路上拉住她对她说“你在流血”的少年。
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她竟然还记得那晚傅应呈穿的衣服。
“怎么还换起装了?”坐在餐桌上季凡灵忍不住凑近低声问。
“回家换身舒服的衣服不行?”傅应呈没提自己被泼水的事情。
季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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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突然想起来
:“你之前有一天,也是突然穿得像个大学生。
傅应呈:“……
季凡灵好奇:“那天是为什么?
傅应呈冷冰冰道:“怎么,我还需要换装才能像大学生?
季凡灵刚想揶揄他,就听到对座的傅老夫人发出毫不遮掩的冷冷嘲笑。
傅老夫人掀起眼皮,看向傅应呈:“你什么年纪,自己心里没数吗?
季凡灵:“……
傅老夫人讥讽:“你就是鼻子上插两葱装猪,都比腆着脸装大学生更像一点。
傅应呈嗤笑一声,抬眼和奶奶对视。
饭桌上火药味弥漫,但他出人意料地什么都没说,又垂了眼。
季凡灵忽然有点不乐意了:“他为什么不能当大学生?
傅老夫人:“……
季凡灵伸手,捏着傅应呈的下巴,真诚道:“奶奶,他这个脸在A大,不说本科生,装研究生,还是绰绰有余。
傅老夫人:“……
“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四,而我呢,
季凡灵顿了顿,出于早出生的尊严,矜持道,“我看起来得有二十五了。
傅老夫人头一回被人噎得说不出话,又因为对小丫头心有愧疚,不太好直接驳她的话。
直到傅应呈在旁边闷笑,被她听见了。
傅老夫人立马侧目,转移了火力:“你在那鬼鬼祟祟地笑什么?什么这么好笑?
……
*
整顿饭,饭桌上谁都没有再说话,气氛维持着诡异的平和。
除了傅应呈在饭前问了句菜里有没有花生,听到钟姨肯定的答案后,把那个菜从季凡灵面前挪到了自己面前。
傅老夫人眼神微动,但也没说什么。
临走,钟姨给季凡灵送来一篮子新鲜的红薯和西红柿,都是趁他们吃饭的功夫,刚刚在后院里摘的。
季凡灵隐约看见篮子里凸起一个红色的小角,拨开西红柿,底下藏着一个厚厚的红包。
季凡灵抽出红包,递给钟姨:“这个落在里面了。
“应该是老夫人给你的。钟姨笑眯眯道。
季凡灵看向傅应呈,傅应呈无所谓道:“给你就拿着。
季凡灵还
在犹豫傅老夫人双手抱胸面色冷冰冰的不太想看他俩的样子:“别给傅应呈抢去就行。”
傅应呈气笑了:“是我天天在家抢她的钱。”
季凡灵:“……谢谢奶奶。”
两人正要出门傅老夫人又忽然开口叫住傅应呈:“把你的脏衣服拿走。”
傅应呈看了她一眼把车钥匙给了季凡灵:“你先去车上等我。”
女孩走了之后钟姨从楼上下来把装着衣服的袋子递给他。
傅应呈接过袋子也没立刻走淡淡立在那看了奶奶一眼了然道:“说吧还有什么话?”
傅老夫人冷声道:“如果你非要做这么不像话的事情至少别辜负别人的真心。”
傅应呈觉得好笑:“就为了说这个?我难道就不是真心的?”
“我看人家的心比你真多了。”傅老夫人冷道。
傅应呈蹙了下眉眼神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傅老夫人沉吟片刻一字一顿道:“我说你们年龄不合适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傅应呈好像预感到了什么眼神静了下去。
傅老夫人忍不住叹气。
“她说”
“……等他死了
*
推开门傅应呈走进扑面的冷风里。
梧桐叶在秋风里打着卷刮过街道吹到他的脚下又被男人的鞋底碾平。
他走了几步停下来意识到不对按了按额头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
季凡灵说那句话时是什么语气是什么神态是什么心情。
他竟然想象不出来。
明明从前是只活一瞬间的人。
竟然也会为他去想那么久远的以后。
拉开车门傅应呈坐上车女孩正在副驾驶上拆红包数钱噼里啪啦点得飞快。
“三万”季凡灵抬头分出一半递过来“这是你的。”
男人定定看了她一会忽然倾身过来抱住了她。
季凡灵下巴搭在他肩膀上鼻尖是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看不清他的神色愣了下:“怎么了?”
傅应呈抱紧了她嗓音很沉
让人分辨不出情绪。
“……也别什么都想着扯平。”
季凡灵脑子迟钝地转了下以为他在说钱的事:“不是因为你当年想借我一万五我才分你一万五的。”
傅应呈偏头这才注意她手里的钱:“哦那是因为什么?”
“……”
别的情侣不都会平分收到的红包吗?
傅应呈低低笑了声:“坐实我会抢你钱的罪名?”
季凡灵:“……”
女孩硬邦邦地把钱揣在包里:“不要拉倒。”
……
车辆起步黑色的库里南驶过落叶翻飞的街道掀起一片深棕色的尾浪。
季凡灵看着窗外的景色手里按着包唇角慢慢落下来脑子里又开始无意识地复盘和傅奶奶的对话。
她是不是在老人面前
人家以为只是两个人谈恋爱。
结果她开口就是要抱别人的骨灰盒。
傅奶奶该不会觉得她很神经吧。
可傅应呈明明。
对她做了差不多的事情……
他图什么呢。
季凡灵知道他喜欢自己可偶尔还是觉得他有点太喜欢自己了。
她配不上的。
其实当年她根本也没做什么甚至是别人的女朋友。
她希望自己像救了江柏星一样救过傅应呈的命那样或许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忽然像是心脏一脚踩空了似的意识到。
过去傅应呈确实一直喜欢她。
可未来。
他也可能像喜欢她一样去喜欢别人。
季凡灵胸腔里好像有一锅黏稠滚烫的粥烧得她黏腻得闷忽然喃喃开口:“你是因为感谢我所以才喜欢我的么?”
傅应呈还在想别的事情闻言愣了下:“什么?”
季凡灵慢慢道:“……那你好像还挺容易喜欢别人的。”
“想什么呢?”
飞快瞥了她一眼傅应呈唇角慢慢落下来好像现在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不对:“她跟你说什么了?”
季凡灵不是作妖的性格又有点后悔问了:“……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