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荒唐事

作品:《师妹她一心杀我

    飘若绫绸的白雾裹挟着林树,昔日的寒山,如今的禁山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獠牙狠狠地砸下,贯穿了它相中多年,失而复得的猎物。


    一死一伤。


    半身沾血,心有惘然,郁色沉沉的脸上,玉流闭上眼,溅入眸中的血蔓延瞳仁,睁眼的瞬间,譬如血日坠下鎏金的虹影。


    一道又一道。


    玉流从从白雾中走出,跨过不悔淌下的细流,痴钝地抹去飞溅在脸颊的血滴,胡乱地擦抹,碾过唇齿,尝到了腥甜酸苦的滋味。


    剖开肌骨,揉碎血肉。


    玉流按住无法抑制颤抖的右手,耳畔还萦绕着他最后的几句残言……


    她很想问此“他”是谁,话至嘴边才恍然察觉毫无意义。


    她的师兄会陪着她胡闹,也会由着她耍赖,但她的师兄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不是她能轻易更改的,不然,她也不会一直被他压着,呆在万丈峰七八年。


    发觉她的失神,宋繁声低低地笑着,手抬起轻按在她的手臂处:“当时这里被剑划开的时候,疼吗?”


    玉流猛然扬起头,再次提及的小事让她闪过短暂的错愕,而后她镇定下来。


    思绪拨云见日。


    她怎么会没有想到的,她早该想到的……不,她已经想到了,只是她不信。


    “可,”极短的清醒后迷云又重来,“那后来的断指……”


    宋繁声隔着衣裳摩挲着她的伤痕,摇着头,安抚诱哄似鬼魅之音靡靡入耳。


    “杀了我你就会明白的。”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对不对?”


    “就像是三年前在无涯山一样,所以,不必担心我,你只要往前走就够了。”


    “他很快就会找来,但不要害怕,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在……就算是掉入死无葬身之地的深渊,我也会在下方接住你。”


    “玉流,师妹,时瑀……小玉,”宋繁声带着她松离的右手一寸一寸地拔出不悔,真的就如当年那般退后着将剑端指向了心口,半寸都不偏,“相信我,该动手了……”


    玉流拿手肘擦净长剑的余血,漠然的脸上浮现冷笑。


    荒唐!


    甚是荒唐!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荒唐!


    他以为这是他想死就能死的吗,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想想她是否仍如三年前那样的愚钝!


    他轻贱自己,以命做局也在所不惜,而她,亲手补上那一剑的瞬间,本就残损缺口的心瓷迅速四分五裂,一地的瓷片被腾起的心火烧化消融。


    三载隔世,于起始重转。


    不是锔,不是嵌,他用他的血肉炼出不灭之火,帮她重新烧铸。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愚蠢之人,生时成柏,死时做火……明明他们走的是同一条路,却像是各走各的,终究无法成为同行的旅人。


    “呵……呵呵呵……”玉流不禁笑出声来,无悲无喜地面容之上,血瞳褪去,她抓住了一缕不肯离去的白雾。


    白雾如蛇行,蜿蜒于掌中。


    “吃够他的血了吗,”玉流的声音仿佛从数千丈深的冻河下传出,“我当时在的时候对你们够好了吧。不管是人是鬼,都要讲道理的,你们拿了我的东西,就该有所回报,不是吗?”


    小白蛇点着小虚化的脑袋,讨好地蹭蹭,从她的手中爬出,碰了碰她的头顶。


    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它们答应了。


    林青霭快散了,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没人说话,没鬼陪着,快要离山前的那几年,她的性子越发乖张,从敬而远之到咄咄进犯,它们这些白雾差点被她玩废了,连后来她明目张胆地走出寒山,它们都不敢做点什么,只觉得庆幸。


    老天爷终于开眼了,这位小祖宗终于走了,但旧日的伤痛依旧在,以至于这次她回来,它们都没有敢主动招惹她。


    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念头,它们对她可算得上是恭而有礼。


    除了被林青霭撺掇的那一下。


    它又悬在玉流眼前,引着她看往树外的另一条小径。


    “这也是报答?你们可真够大方的,”玉流看懂了它的意思,也看出了此路通向的地方,“里面有人,是谁?”


    白雾没有动作了。


    玉流:“没用。”


    白雾窘迫地道歉。


    “算了,可以滚了,你,还有你的同伴们。”


    驱走惹人厌烦的白雾,玉流收起剑,踏上了这条小路。


    入眼是越来越熟悉的山径,她似乎见过,在刚入幻境之时。


    只是没有皑皑的白雪,只有斑驳的血脚印,每一滴的血珠之上都围着几只秃鸦。


    预兆吗?


    或许是。


    脚印的尽头是记忆中的山洞,扑鼻而来的血腥化作风,被群集于此的另一片白雾分食着,它们如同无数的细长的血线,绕着洞口打转。


    玉流没有理睬,沿着脚印走进去。


    洞内是相似的血泊,但不是当年之人。


    也是,怎么可能会是他。


    靠在石壁上奄奄一息的人听见响动,吃力地抬起眼皮,回光返照地动了动了僵死的身子。


    借着洞口透进的弱光,玉流看清了那张脸。


    玉流的眼神变了。


    右侧的一半被剖开,圆滑完整的伤口下,里头垂着的丝丝血肉已经变干,空洞的眼珠子在与她对上的刹那仿佛找到了什么救命仙药。


    一时间,她看见了许多。


    畏惧,贪婪,狠毒,疯癫。


    玉流静静地看着,冷漠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没有说话。


    脸生,没见过。她原以为这洞里会是诸几或者赵廉的。


    “怎么咳咳咳……”缺了一根手指的手扶起脸皮,盖上之后,他夸诞地惊呼,“玉大人不认识我了吗?”


    “我该认识你吗?”


    “这才过去多久玉大人就忘了,看来我真是个无名小卒,”每说一个字,他的胸口都会鼓出几道血,像个被刺破的牛皮囊,他要在血漏尽前说完,“是我啊,护着安德明去往崇州的剑客。”


    玉流怔了怔,淡淡的恍然,谈不上有多么的惊讶。人已经浸没在冰冷的河水中,冷得发麻:“你没死。你是谁?”


    “不,”玉流抓起他只剩下四根手指的手掌,“我应该问,你是谁派来的。”


    “啊哈哈哈哈……”他狂笑着,狂喜着,浑然不顾身下快要流干的血也要竭力讥嘲,“我的老天爷啊,没想到赫赫有名的玉流大人也会跟个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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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蝇一样乱撞。”


    “想知道吗,我帮你啊,”他停下来,半张完好的脸是荒诞的笑,满眼皆是仇与恨,一字一字如同惊雷落地,“时、瑀、姑、娘?”


    下一刻,玉流掐上了他的咽喉,剑客本就死白的脸因窒息而发青发紫发黑。


    玉流没有急着下力道,慢工出细活,折磨人也是,控着手劲慢慢来,甚至还有闲心观察他身上的伤口。


    几排短而深的口子,刀伤?相差无几的间距,有点眼熟。


    但他蹬腿挣扎着,玉流不能多思了,手劲开始用力,钳着软骨,一点一点地收紧:“谁和你说的,谁!”


    “咳,咳咳咳……”本能的求生让剑客想要自救,他抓着玉流的手,破损的指甲陷进皮肉中,“你、你咳咳咳……猜不,出来吗?”


    “猜?呵,我何须要猜。”玉流厌恶地盯着他,眼珠翻了几个来回,突然松了力,扭过他的脖颈,骨头咔嚓折过,跟他的脸皮一样,没彻底断。


    不太亮堂的山洞里,玉流不出意料地找到了藏在耳后的小字。


    “你也是阴阳面的人。”


    “啊,这就被发现了啊,”听起来甚是可惜,剑客歪着脑袋,浑浊的眼睛开始充血,“我还以为你会怀疑是安国公告诉我的,毕竟,他也知道你的身份,不是吗?”


    玉流垂眸:“你想说什么?”


    “哈哈哈……我啊,”剑客摸上自己的扭曲的脖子,被酷刑毁掉的脸上眼睛斜着,“玉大人,我是一个很惨的人,这辈子到死都在被人利用,反正都是死,我也想利用一次别人,就当是做件好事,为了我自己……”


    “我知道的不多。安德明是个天真的傻子,极乐的时候说诨话做诨事,给了留了点他爹的把柄,可惜了,还不如不给我,光是这点就够要好几次我的贱命了……反正我已经这样,还不如死了好,地下都没有地上这么阴冷,至少还有个伴……”


    “玉流姑娘,啊,不……是时瑀姑娘,哈哈哈哈哈哈……”死前的绝唱,回音震壁,剑客流着血色的涎水,狂笑不止,“我送了你一份礼物……是一份谶语咳咳咳,你那么聪明……定会,定会……”


    说着,他亲手扭断了自己的脖颈。


    轰然倒下的身躯后,玉流看见了被血渍覆盖住的刻痕。


    深黑的石壁上,血迹早已干涸,红黑交织着,她往后退着,看清了全貌。


    ——登彼太行,翠绕羊肠。杳霭流玉,悠悠花香。力之于时,声之于羌。似往已回,如幽匪藏。


    又是这首诗。


    玉流觉得烦,一拳打上石壁,震落几块碎石,咕噜噜地滚着,戛然而止,随同停下的,还有沉没在风中的足音。


    “你看起来很不好。”


    玉流慢慢地转过身,站在洞口的人衣着干净,只有别在腰间的折扇留下一抹很浅的红痕。


    那是血。


    在两道不同的血气中,玉流闻到了一缕不久前在她手中枯萎的淡香,和她身上残留的一样。


    玉流的眼皮跳了一下,眼神微妙地暗了一瞬。


    荒唐事似乎成了真。


    耳鼓被心震得快聋了,她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抬眸间,说出了那句久违的话。


    “好久不见……阿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