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哥哥

作品:《惑兄

    苏樱服侍着卢老夫人吃过早饭时,各房儿孙也陆陆续续前来问安,卢元礼最后一个到,幽绿一双眼离得老远便盯着她,苏樱连忙躲去卢老夫人身后,低头站着。


    “大郎,”卢老夫人叫他,“你今天没别的事吧?”


    卢元礼顿了顿,话便没有说死:“有些事,大母有什么吩咐么?”


    “把手头的事都先搁下,出城把崔娘的后事办了。”卢老夫人从来不肯承认崔瑾这个儿媳妇,一直只叫崔娘,“定了三天的法事,你去照应着,第四天上头烧化了,你再把骨灰带回来。”


    那就得整整四天,等他办完回来,人早就跑了吧。卢元礼瞧着苏樱,是她的主意吧?从前看着可怜巴巴好欺负得很,这两天几次交手,才发现竟是个有主意的。


    越发让人心里痒痒了。


    “成。”卢元礼答应着,“我带樱妹妹一道去,好歹是送母亲最后一程,妹妹不去不合适。”


    “不用,你自己去。”卢老夫人一口回绝,“现在就走,等办完了就回老家去,你耶耶还等着你发丧呢!”


    这是一定要支开他了。卢元礼没有辩:“成,都听大母的安排。”


    转身离开,听见身后语声冷厉,卢老夫人还在发怒:“堂堂将军府夜半闹贼,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这些天你们该加人手加人手,把家里给我看牢了,休要再出这种事!”


    说给他听呢。卢元礼笑笑地出来,随从一溜小跑跟上,低声道:“苏娘子的过所办下来了,刚刚夏婆子去取了。”


    “去弄来,”卢元礼翻身上马,“今天我就要。”


    过所在他手里攥着,苏樱跑不了。


    屋里,众人陆续散去,卢老夫人搭着苏樱的手起身散步,低声道:“阿夏去给你取过所了,等拿回来就送你走。”


    苏樱顿了顿:“大母,我可能得晚几天再走。”


    她若是这时候走了,窦晏平回来还得费上一番周折与她会合;再者去锦城上千里地,难保卢元礼不会半路上拦截,那就不如等着窦晏平。况且最重要的一件,她得先封住裴羁的嘴。


    卢老夫人有些意外:“为何?”


    “昨日我裴阿兄说,锦城那边我没有亲眷,他和裴伯父都有些不大放心,想商量个稳妥的主意再说。”苏樱挽着卢


    老夫人的胳膊,语声恳切,“大母,裴伯父是长辈,他发了话,我也不好拒绝。


    只能拿裴羁装幌子,毕竟他昨天来过,他的分量足够让卢家重视,而卢家跟裴家素无往来,这番话的真假卢老夫人也无从验证。她固然很怕裴羁,但窦晏平的事现在还不能公开,也只能用裴羁抵挡。


    骗一次是骗,骗两次也是,她现在,颇有点理解虱子多了不怕咬这句俗语。


    “裴家竟如此念旧?卢老夫人并不很相信,毕竟谁都知道当初崔瑾与裴道纯和离时闹得有多难看,“难得。


    “裴伯父对我很好,裴阿兄也一直当我是亲妹妹一样,处处关照,他前日才回长安,昨天就过来看我,还问了许多别后的情形。苏樱窥探着卢老夫人的神色,轻轻靠上去,“我告诉裴阿兄大母待我很好,我舍不得走,裴阿兄便让我以后时常回来探望你。大母,我可以来吗?


    她满脸孺慕地望着,弄得卢老夫人也开始相信自己对她的确很好了——想来也是,她们母女俩给卢家带来那么多麻烦,她不曾磋磨她,反而处处庇护,的确是仁至义尽。“来吧,以后该走动还走动,卢老夫人叹了口气,“你是个乖巧的,不像你娘,要不是……


    要不是生得太美,搅得几个儿郎不得安生,便是留下她也无妨。


    苏樱乖巧点头,心里明白这一关应该是过了,半真半假的谎话最难看破,况且裴羁的分量也实在不容忽视,接下来几天卢老夫人对她只会加倍关照。


    “老夫人,夏媪慌里慌张走来,“我刚刚取了过所回来,一个眼错不见就没了!


    卢老夫人吃了一惊:“什么?


    “樱娘子的过所,夏媪搓着手,“真是奇了怪了,我贴身放着,方才进门的时候还在,门口碰上大郎君身边的刘武说了几句话,一回头就不见了。我再去找找。


    她着急着要走,又被卢老夫人叫住:“不用找了,必是刘武拿了,混账东西!


    所以过所,落到卢元礼手里了吧。苏樱低着头,有一霎时灰心。没有过所,各处关卡都过不去,便是补办也要许多天,况且卢元礼不会让她办的,他身为右金吾卫将军,城中各司都熟,只要他想拦,这过所,她怎么都拿不到。


    “你先别着急,卢老夫人看她一


    眼,“我来想办法。”


    “是,”苏樱点头,急也没用,唯一庆幸的是这几天她还不着急走,“我听大母的安排。”


    “把刘武找来,我来问他。”卢老夫人沉着脸吩咐夏媪。


    这天直到晚间也不曾找到刘武,苏樱怀着一肚子心事,四更天才勉强睡着,合上眼便是乱梦连篇。


    假山幽暗,细竹丛生,她提着裙角在花木间穿行,一闪身躲进隐蔽的山洞中。这是裴家花园,她从前与窦晏平幽会的地方。


    明明灭灭,是夏日的流萤,潮湿微凉,是山洞独有的气息。窦晏平等在那里,像从前那样唤她的乳名:“念念。”


    他紧紧拥抱她,她踮着脚尖,凑近了吻他。他的怀抱很暖,唇也是,她依偎在他怀里,所有的重担都已经卸下,喃喃地唤他:“平郎,带我走吧。”


    带我走吧,我好累,好想你。


    窦晏平轻轻抚她的脸颊,低头说着什么,苏樱听不清,焦急着凑近,他伏在她耳边,声音冰冷:“骗子。”


    他的脸突然变成了裴羁。


    长眉凤目,带着洞悉一切的掌控,无喜无怒地看着她。


    苏樱猛地惊醒。


    窗纸上发着白,天亮了。


    心咚咚乱跳,额上一层湿凉,是惊出来的汗。苏樱抓着被角,极力平复。她是骗子,骗了裴羁,骗了窦晏平,但做都做了,后怕也无用。当下最要紧的是稳住裴羁,不让他说出去。


    窦晏平如今,是她的爱人,她的退路,她不能失去他。


    外面突然有人敲门:“妹妹。”


    是卢元礼。


    苏樱急急披衣坐起,卢老夫人也醒了,沉着脸问道:“你回来做什么?”


    卢元礼隔着门回话:“母亲的遗骨昨夜已经烧了,我送骨灰回来给樱妹妹。”


    苏樱怔了下,边上卢老夫人也愣住了:“混账东西!让你第四天烧,谁许你自作主张?等着!”


    一刻钟后。


    小小的骨灰坛放在案上,清冷冷地泛着瓷光,苏樱的呼吸突然有片刻凝滞。此时此刻才真真切切意识到,母亲不在了,那个冷淡疏离,让她怨念,又是她唯一亲人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她从此之后,只是孤零零一个了。


    “我陪樱妹妹去灞


    桥撒了吧”卢元礼躬身行礼“她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卢老夫人窝着火但事已至此骂也无益况且他又是卢家儿孙中最有前程的一个只要不做得太过分也没必要为了外人跟他撕破脸。冷哼一声:“快去快回!”


    苏樱跟在卢元礼身后向大门走去


    苏樱恍惚着抬头他横身挡在面前高大的身躯带着阴影黑压压地将她罩住:“我可舍不得妹妹走呢这过所我留下了。”


    那些恍惚的情思硬生生被掐断拖回现实苏樱闪身逃开:“好呀不过……”


    声音软软地拖着尾调上扬像羽毛拂过心尖。卢元礼心里骤然一荡伸手来捉她:“不过什么?”


    “不过我得问问我裴阿兄”苏樱轻轻巧巧再次闪开“裴阿兄很是关切我我是走是留你说了不算我裴阿兄说了才算。”


    又是裴羁。卢元礼轻哼一声瞅准了正要抓住余光忽地瞥见门外一抹素色身影。


    苏樱也看见了是裴羁。刚下马隔着门槛望着她。


    额上霎时惊出一层薄汗思量着这距离他不可能听见心还是砰砰乱跳起来苏樱大着胆子唤了声:“阿兄。”


    卢元礼冷冷看过裴羁又看与他同行的人。黄衫黑履宦官装束向他躬身行礼:“卢将军王枢密要你过去一趟。”


    是宦官头领、枢密使王钦的心腹。他丁忧在家若不是有事王钦不会差人找他。满腔旖旎顿时全都抛开卢元礼快步迎出去:“走。”


    两个人并辔而行很快走得远了苏樱偷眼看着裴羁。方才她跟卢元礼的纠缠他看见了她说的那些话或者他也听见了该怎么解释?思忖之时裴羁已翻身上马:“走吧。”


    他当先领路去的分明是灞桥的方向苏樱恍惚着上了车后知后觉地想到裴羁怎么会知道她要去灞桥?难道卢元礼的行踪他早就知晓?那么卢元礼离开是否也是他的安排。


    蹄声得得夹在辘辘的车轮声中裴羁不远不近跟着。苏樱从窗缝里偷偷望着想起她认识的人里即便凶狠蛮横如卢元礼都不曾像裴羁这样令她惧怕——不


    不全是惧怕是猜不透无法掌控还有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的恐慌。他仿佛什么都知道哪怕他从来不说什么就那么无喜无怒地看着就能让人乱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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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何况她还有那么多把柄落在他眼中。但她决不能失去窦晏平。苏樱推开窗户:“阿兄。”


    裴羁回头她露着半边脸日色一照近乎透明的白:“阿兄。”


    她是要他过去。裴羁拨马靠近刚到窗边她伸手抓住他一点袖子:“你不会怪我吧?”


    幽淡的女儿香气丝丝缕缕往鼻子里钻她湿着眼软着嗓红润的唇微微开合。心底突地荡起曾经柔软香甜的滋味裴羁转开目光。


    “阿兄。”苏樱心里越来越惊他连问都不曾问仿佛早知道她要说什么甚至她还有个可怕的感觉她做的那些事所有的事他早就已经知道。不不可能如果他知道怎么会不拦着她?低眼眼角一滴泪欲落未落“我知道我做错了许多事只求阿兄怜悯包涵则个。”


    她想她真是疯了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在裴羁面前弄鬼。她怎么敢这么大胆呢?是了因为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裴则。


    比她还小一岁她到裴家时裴则刚刚十三。掌上明珠一般养大的娇女一夜之间父母离散从云端跌落地底裴则总是发脾气尤其是对她对母亲她恨母亲毁了她的生活连带着也恨上了她。


    那天裴则又跟她闹裴道纯看不过去训斥了几句裴则哭着跑开她追出来时看见裴则就这么抓着裴羁的袖子向裴羁诉说自己的委屈愤怒。


    “错了什么?”裴羁垂目看见苏樱抓着他袖子的手指骨纤长指尖圆细淡淡粉色的甲盖底下一痕浅白月牙。


    “我”苏樱咬唇。错了什么她不能说至少不能全说。就算他猜到她那些算计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细节她又怎么能自投罗网“我和窦郎君我们我们是从前在家里的时候


    抬眼眼角那滴泪倏一下顺着腮边滑下。裴则那次也哭了裴羁不曾责怪不曾追问他给她擦了泪轻声安慰他说离婚①之事错在裴道纯无谓迁怒他人。


    她看得呆了。想起了过世的父亲惊讶冷淡如裴羁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又羡慕裴则有这样的兄长强大温暖


    可以依靠。


    她就是在那时候动了接近他的念头。她想要这样的兄长她也需要得到他的庇护。


    ***


    裴羁看着她没有说话。


    泪痕干了细风一吹嗖嗖的凉。苏樱心里越来越没把握他好像并不相信她。定定神换了话题:“卢元礼偷了我的过所他夜里还想闯我的卧房阿兄我真的很怕


    见他入鬓的长眉忽地一抬一闪而逝的怒意。苏樱怔了怔他是生气吗为她?然而不等她看清他便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的一瞬只是她的错觉:“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相信她还是不信?苏樱拿不准紧紧抓着他刺绣同色暗纹的素色袍袖:“哥哥我日夜懊悔只怕你误会。我和窦郎君我们是真心的我过去年纪小不懂事我都已经改了求你了哥哥不要告诉他。”


    裴则是唤他哥哥的她不敢他实在不是容易亲近的人。阿兄是个安全的称呼亲近又不那么亲昵所以她当初斟酌之后唤他阿兄。但眼下像裴则那样唤他或者更能激起他对她的兄妹之情。


    她是真的改了她现在是真心爱着窦晏平她不能在这时候出纰漏失去窦晏平。


    哥哥。裴羁心里突地一跳。那个昏暗的傍晚不可控制地重又浮上心头。


    他知道她的意图。她哪有什么懊悔?她只是懊悔被他发现懊悔他可能说出去。她提卢元礼是为了引他同情她说对窦晏平真心是想得他谅解她口口声声说做错了可错了哪些只字不提。


    她到现在还在骗他。但她不知道她那些算计利用他从来都看得清清楚楚。唯一不在预料的是他放任她还被她乱了心。


    “哥哥。”苏樱又唤一声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裴羁等着她说她却不说了眼睛张得大大的望着远处。裴羁看见她眸子里突然跳跃起来的光亮亮得很比日色还明媚她笑了柔软的红唇翘着她突然跳下车跑了出去裙角翻飞像白色的蝶。


    裴羁看向她奔去的方向是窦晏平迎着她跑来老远就朝她伸开双臂她便如同飞蛾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裴羁沉默地看着。原来她对真心喜爱的人是这副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离婚古时已有此说法《世说新语·德行39》王献之病笃时请道家为他上表祈禳(王家信奉五斗米教)问起平生曾有什么过失王献之道:“不觉有余事唯忆与郗家离婚。”王献之初婚郗道茂夫妻恩爱甚笃不料新安公主执意下嫁王献之烧伤双脚仍未能摆脱被迫与郗道茂离婚。离婚后王献之犹不能忘情在给郗道茂的信(即著名的《奉对帖》)中写道:当复何由日夕见姊耶?俯仰悲咽实无已已唯当绝气耳。